裹着战甲的小队成员刷开门,把披头散发的另一个战甲人推进来,“就是他。”
燐音正在按手臂上的屏幕设定装甲表面的清理程序,先把屏幕按灭,过来蹲下拧起蜷缩在地上的那个男人的下巴,男人扭动身体要甩开,燐音皱眉在把一只手指按在男人的脖侧。男人呻吟一声,肢体随着针对物种的生物电流剧烈颤抖。
燐音把他的脸扭正,先是一惊。一张星际军队里罕见的白净、瘦削而坚定的面庞,虽然整个人都还在电击的余颤里,但眼神仍然饿狼般凶狠轻蔑。燐音只愣了片刻就凑近去看那对瞳孔,虽然不明显但确实能细微地看出一点复瞳特征,难怪他隐藏了那么久。
燐音记得这是他还是个小班长时就在第九军的人。训练的轨道上远远看到一个银白高马尾的士兵拿着枪支击杀了不少虫族模拟体,又高高跃起用随身的猎刀自躯壳顶部向下刺穿虫后母体,小山般的身躯剧震,随后动也不动,那男人就高高地站着,马尾如一面银旗飞舞。
这样优雅完美充满野性的“人”,任谁也不会想到他其实是虫族。甚至是一个在第九军建立之初就潜伏进来的虫族。
这个叫乱凪砂的前战友身上有显而易见的人类特征,但人类和虫族的核心区别就在于最高思维,虫族会在受到母体召唤时接受母体发出的任何指令,所以在能和个体交谈时谈条件和策反都没用。前线对站起来人家该办虫族的事还办虫族的。这是鲜血和生命换来的教训。
一般来说为了防止传递情报和影响军心,见到类似的人体虫族该采取的指令是立刻剿灭。但这人确实特殊,在第九军也快十年了,该传递的组织信息早就能传递,他们现在又整队在外列星球上出任务,指挥舱都是临时的,处决不干净遗留下气味信号吸引来当地虫族的话,损失更是难以估量。
合计完还是带给了这次的临时领袖天城燐音。燐音和面前这个人的军衔差不太多,但这次战线拉得太长,上将少将死了一片又一片,燐音现在算是捡漏,勉强拥有当前队伍里的最高指挥权限。
带来的士兵出去了,燐音也设定好了战甲清理程序,从战甲里出来让其表面自动刷新,只穿着白色里衣围着乱凪砂绕圈,他还在地上颤抖,除了燐音那一下,他身上的拘束战甲本身就会不断释放各种折磨和禁锢的物质以及疼痛诱发物。身上负责活动的主要关节里现在都插着封闭针。
燐音忽然好奇起来,他见过很多掉头的虫人,但能够好好说话交流的对他来说还是第一个,而且他对这个人的认识还是战友更多些。他们总是在训练场擦肩而过,但从未打过招呼,只会默默在排行榜上争抢靶数纪录。
“乱凪砂。”燐音低声说,“既然你是虫族,那这些年你斩杀那么多的你的同胞时,你都是怎么想的?”
凪砂并不回答他。燐音又摆正他的脸去看。只要辨认出一次后就能很清晰地找到复眼的轮廓,分化后虫族特征就不会在消退,虫族的人一生会不断衍生出虫族特征,最终化为他们经常猎杀的那种巨大的虫型怪物。
“听说虫族公母都可以繁殖生育。”燐音不知道怎么忽然想起这一茬儿,居然这时候问他,“那你也可以吗?”
人类男性无法怀孕分娩,但见过的几具解剖的虫人躯体都分化出了更为复杂的生育系统,甚至有一些会彻底改变躯干结构变为竹节和卵生,看到那种的燐音只会觉得头皮发麻。
“我们现在说话的话,你的母体会听到吗?或者……正在听着吗?”燐音低语,伸手去解拘束服的链扣。虫人层出不穷,除了生育外似乎还有其他的繁衍方式,但人类科学家没掌握到太多有用信息。人类已经和虫族拉锯战几十年,快打遍了整个银河系,燐音年少在军校学习时总觉得遗憾,数代人的青春就葬送在这进化之主开的玩笑上。
拘束服里面的乱凪砂没有穿衣服。燐音愣了下,继续扒。他的所有关节都软塌塌的,封闭针不取出来不会有任何行动能力。很快一具素白匀称的躯体便出现在的地板上,如果不是那对瞳孔,那这只不过是一副完美的人类躯壳,承载着一个曾骄傲而神采飞扬的远征军灵魂。
乱凪砂。燐音默默的看着他。凪砂连转动脖子都做不到,头发挡了半边眼睛,露出来的那只盯着他,燐音伸手把头发撇开,“……你为什么不能一直是人类呢?”
你为什么要是虫人呢?绝对无法站在同一边的虫人。
燐音坐在军校的楼顶,看着下面训练场上那个黑作战服的身影练长刀,流水般优雅华丽,马尾在风里划过夕阳余晖般完美的弧线。
吃饭的时候偶尔遇到,他也总是一个人默默的坐着吃标准餐,一粒两粒植造肉块和方形主食,一碗汤。完美,规律,自在,耀眼。他的刀带着风。
“从这里离开后你就会被推去处决。”燐音垂下眼眸。签令在刚才设置战甲清理的时候已经发出去了,没有生物解析实验环境在,留着也只是夜长梦多。人类的任何屏蔽装置都无法阻止个体与母体的联系,简直如同心灵感应一般莫名其妙。唯一庆幸的是个人无法主动像母体发送情报和消息,只能等母体注意到他了来检阅翻找已有的,不然真的会像一个人数亿影分身一样恐怖,绝对无法击败。
人类的未来究竟在哪里呢?就这样和虫族在银河系厮杀到宇宙毁灭吗?燐音忍不住的想。
凪砂像是有动静。他把注意力回到手里这张面庞,有些震惊地看到那双金色的复瞳里流露出悲伤与哀求的神色。
“我……很喜欢你。”乱凪砂说。“所以至少在最后,给我一个吻吧。”
燐音的呼吸频率头一次够到了生命监测系统的阈值,手臂上的芯片短暂地嘀了几声。他几乎是有些温柔的在问,“你已经是母体了吗?”
凪砂看起来想要摇摇头。他说,“燐音,我们小时候曾经在同一片地下基地,我们顺着管道一直往下滑……”
_虫人就是虫人。他们大多数时候都与人类无异,直到开始分化。他们的思想永远属于最高思维,绝对不要相信。_
燐音毫不犹豫的贴近手边那副薄薄的双唇,以近乎吞吃的姿态吻下。他凝视着这个人,蹉跎了数年的岁月,直到两人完全错过,没有任何回转余地。
燐音睁大眼睛。他的喉咙被某不知形状的器物塞满,几乎完全压迫住了气管,刚才还以几乎解离的姿态散落在地上的乱凪砂的关节此刻有力的捏着他的双臂和后背不让他逃离,蠕动的滚烫不明组织顺着他的食管攀延一路向下捅去,在剧痛中似乎到达了他的胃袋,然后继续向下。
燐音在疼痛中抽搐着。进行过基因强化的躯壳也无法抵御内脏损毁的疼痛,他已经无法分辨在腹部搅动的是乱凪砂的一部分还是他自己的肠子。凪砂的唇仍然贴着他的,赤金色的复瞳近在咫尺的盯着他,漾出满足而虚糜的神色。呻吟声自唇间泄出。“你感觉怎么样?”这种时候乱凪砂居然还能说话,也许那部分不是舌头。
燐音痛苦得如同被从中间撕开但还清醒,这个过程短暂但其后延续着的每一秒都是刀山炼狱。有什么东西离开他了,缓缓向上抽出,最后顺着口腔滑回它的主人身体里。凪砂放开燐音,抹了抹嘴唇,“你问我虫族怎么孕育新生命,”凪砂说,“现在你见识到了。”
燐音想问为什么,但他只能躺在地上抽搐,连声带是否仍然存在都感知不到。
“我身上最后分化的部分是眼睛。”凪砂仿佛想让他看清似的,再次凑近,盯着他,燐音透过生理性泪水在他的瞳孔里看到四个自己。
预想中的死亡并没有到来。随着异物离开,躯体中的一部分似乎在重建感知,某种灼烧的圆形物质在胃里翻滚,燐音艰难地伸手,凪砂贴心的跪坐下拉住他,把他的头放在自己大腿上,手心放在他的腹部上唱着歌。
“接受新事物,”他说,“能理解进化的优越性,才能理解集体思维对生物族群何等重要。”
顺着那个管道下滑……
脏兮兮的灰白发小孩拉了他一把,“这里可以爬上去。”小孩说着,伸手示意他踩着他的肩膀上去。燐音犹豫了一下,还是踩上去,爬进了满是污水的下水管道,回头伸手过来要拉这个帮了他的小孩。
他愣了许久,地下空洞里已经空无一人,只剩地面的几片湿淋淋的草叶在晃动。
燐音从滚烫的温度里醒了过来。他的肤表全都在发热,内里依然已有一团活动的火,但相比之前好多了,至少他能感知到自己还活着,而且说不定痊愈后孔武有力。
前提是解决这个正被虫人抱在怀里的困境,他依然动弹不得,只是用眼神询问。而凪砂抚摸他的腹部,高兴的回应他,“你怀着我们的孩子呢,别乱动。”
能经历一场教科书上从没有记载过的寄生身体变化,倒也不错。燐音模模糊糊的想着,再次陷入昏睡。
不知道时间过了多久,燐音又睁开眼睛,看着自己高高隆起的腹部,衰弱显而易见的遍布全身,生命已经被榨干到只剩些许。燐音对着注意到他的凪砂绽放出一个微笑。
“很快啦。”凪砂的眼神温润至极。“我爱你。”燐音说。“嗯?”凪砂似乎是没有听清,侧耳过来,燐音动动手指示意他摆正,脸庞往上凑。
凪砂张开双唇,准备给他一个晚安吻。
他骤然睁大了眼睛。那个身材已经几乎变形到脱水的代指挥此刻爆发出一模一样的钳制力,反身把凪砂压在地上。凪砂痛苦的痉挛着,燐音吻得更深,腹部迅速坍缩下去,四肢肉眼可见的回复到锻炼良好的状态,甚至隐隐能看出里面的骨节变得不同。另一些东西沿着此刻连接两人的组织疯狂涌入凪砂的躯体,凪砂无力地推了几把。
燐音在鲜血和粘液中收回自己的那部分,看着手臂里已经瘫软如一副空壳的凪砂,“巧的是在我还没有完全虫体化的时候,最先分化的是生殖系统。”
“我们的孩子我觉得还是你来生比较合适。”燐音这么说着,脸上甚至带了轻松的笑容。
凪砂的腹部空了一块又凸起一块,看起来极其怪异。他仍有余力抓着燐音的手臂,燐音也不甩开他,只是呸呸地往外吐了不少肉片。“更巧的是我的大脑在虫脑孕育出来之前接管了新躯体,并利用你把虫脑损毁了……顺便吃掉了你的虫脑哦。”
解剖课里没有提到,但燐音已经知道了,所有虫人都在脊椎附近有一截非常微小的虫脑链接中枢神经,那也是接受最高思维指令的地方。这个组织结构会在躯体死亡一瞬间自行腐烂溶解,所以从来没有虫人解剖体捕获到过这个结构。
凪砂的这部分刚被他吃掉了。用伸进他身体的那个东西。
这种生理本能本来就是为了有这种生理结构的虫人濒死前回光返照,一旦有合适的条件,就会爆发出巨大的力量播种,但随后也会迅再次衰弱直至死去。刚才就算他死掉了,乱凪砂也只是步他的后尘。
所以他把凪砂的那部分还给他了。还附赠了他自己的一部分。反正我成绩比你好,身体应该也比你壮。燐音心想。
怀里的人已经意识模糊,不时抽动一下,还会仿佛梦呓般地蹦几个词。他的大脑可能正在重新熟悉和接管这副躯壳,更别提身子里还有一部分外来者需要他消化。燐音抚摸着他的面庞,一次又一次,
我们的孩子什么时候都可以生,现在先化为你的营养吧,好好的活下来,灰白的小家伙。
爬上管道壁的藤蔓断掉了。那个小孩一转眼消失在草叶里。燐音愣了许久,想喊他,又不敢动,眼泪大滴的滚了下来。窸窸窣窣的巨物声响正朝这边快速移动。
“你走!”井里的小孩朝他喊,“我会没事的!我会等到你回来救我!”
后来跟着他回来的大人告诉他,看现场的痕迹,那个萍水相逢的小孩应该是已经被虫族吃掉,只剩下躯体的一点点残渣。
“我确实回来了,我来把你救出来。”燐音想吻他,又忍住。“什么啊……用嘴做,那岂不是不能随时随地的接吻啊。”燐音自言自语。
凪砂已经睁开了眼睛,用怪异的眼神看着他,“你真是当虫人的第一天。”凪砂说,“人本身负责快感的结构还是正常的,而且也不会一接吻就要怀。”
燐音的眼神不由自主沿着胸膛滑下,又赶忙提起来。凪砂没穿衣服自然是全都没有穿,下面的部分也随着躯体变化的反应正在挺立。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凪砂真情实意的笑了起来,本来就好看的丹凤眼眯成弯弯,“解决物种战争的事情可以从明天开始做。深夜的恋人会有人类应该做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