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篇
巽拿钥匙开门的时候,门缝里的亮光听到钥匙的响动瞬间熄灭。
巽嘴角浮起笑意,退开后故意反身去关门,刚合上眼睛就被一双手捂住,略带低哑的声线在他耳边低语,“欢迎来到——HiMERU的神秘花园。”
巽脖颈僵了半天。玩乐的心思从他心底淡去,巽轻轻抚摸着与灼热触感手心相反的冰冷手背,“HiMERU?”
“嗯。”轻声回答。巽扭过身来挣开,手抬上去抓住HiMERU的下巴把脸拉近,在黑暗里盯着只有隐约轮廓的眉眼。
HiMERU吃痛,一下子慌张起来,“这个名字不可以用吗?我看你写了很多,以为你喜欢……”
HiMERU略有些急促的呼吸喷在巽的脸侧,巽微微颤抖着,把手松开,去摸HiMERU的头发。
他把耳侧的头发别起来,还用自己的啫喱定了型,身上也穿了估计从自己衣柜里扒出来的衣服。
“我在哪里写了?”巽问着,忽然反应过来。
HiMERU今天打扮,可能翻了自己的化妆品,自己那个化妆箱是住在宿舍时HiMERU送的,几搬住处都带着,加入Alkaloid之后,倒是用事务所以及各种现场的化妆间多些。
那些抽屉的底面曾被自己密密麻麻地写着“HiMERU”。
接他回家之前把相关的东西清理过送去仓库,就这个水绿色的木箱没有明显刻印,里面又被化妆品挡着,一时忘却。
巽想让面前的人即使是开玩笑用的名字也最好换一个,又说不出口。
他有什么立场说这样的话?
“你喜欢就用吧……你愿意让我叫你什么都可以。”巽语气软下来,沿着HiMERU的侧脸抚摸着。
HiMERU觉察到他并没有真的生气,闷闷地哼了一声,脚下猛地一踩。
巽脚背吃痛又不敢说话,被HiMERU拉着拉到挪了位置的沙发处按下去,贴上去吻了一记。巽从刚才的情绪里抽离出来,居然稍微有些期待HiMERU在谋划什么。
HiMERU退开,长度渐生的发丝拂过巽面颊上的肌肤。巽静坐在沙发上,屏息等待着。
刚那个带着些俏皮地亲吻,如蝉翼覆上他的唇间。这不是第一次……也不会是最后一次。HiMERU的一举一动都在将他记忆里的那个十条要从初春学园的微风里带回来,巽仅仅是闻着他的气味就能存活下去。
朦胧的星状光柱映在巽面前的裤子上,他下意识伸手去接,抬起头,HiMERU在客厅的顶灯上罩了层剪出星状孔洞的黄色和纸,背对着巽站在他的面前,双手交叉背在身后。
暑气仿佛到了秋天就重新凝成水雾,密密的悬在空气和屋内,春天说出的话语会在冬天覆上霜雪坠下,终于看到当时未能理解的心意。
休息室在一众的黑色座椅里,突兀地放了张白色躺椅,巽的指尖拂过白漆漆就的木质表面,坐下躺上去,从口袋中掏出随身携带的黑色皮质封面圣经袖珍本,随意翻开一页,低声诵读起来。
那时、必有许多人跌倒、也要彼此陷害、彼此恨恶。
且有好些假先知起来、迷惑多人。
只因不法的事增多、许多人的爱心、才渐渐冷淡了。
唯有忍耐到底的、必然得救。
隐约有低哑、衰弱的蝉鸣自墙外传来,巽抬头看了一眼严丝合缝的窗户,炎夏在数周前就已经被温暾的驱赶至境外沉下海面,仍留了满地旧日痕迹。
数十天前第一次来玲明学园,在招生办老师的陪同下参观时,巽隔着湖便远远看到了那栋伫立在四大教学区的交汇点上,通体洁白的小教堂,尖顶后的云彩在湛蓝的天幕下缓缓流动。
“这里原本是一片在战后才修建起来的居民区,出资者信教,改成学校后也没有再做变动,信教的学生可以去做礼拜。”跟着的老师注意到他的视线,解释道。
父亲安排他入学到玲明,巽绕了一圈,走到教堂门口。
还未开学,白漆的木门紧闭着,金色上帝雕像镶在门扉上空的尖顶前侧,合翼天使环绕塔柱,闭目祈祷。
“风早巽同学家里应该是神社吧?别担心,我们尊重每一个学生的信仰,把这里当作普通设施去相处就好。”老师宽慰他。
巽目不转睛地看着雕像柔和的容颜,随口应,“嗯。”
一栋不起眼也不出名的小教堂。受到个别人的喜爱,也不曾招来一定要毁灭它的祸端,完整无缺的挺立至今,骄傲绽放着它全部的、本真的光彩。
巽推门进去,缓步走在瓷砖地面,夏日末尾的光辉透过彩窗漫在地表,反射出琉璃色的涟漪。他想去对屋内穹顶下的天父雕像行礼,刚走了几步,一个细小的物什自变幻的光影中显露出来,巽弯腰捡起。一只已经完全干枯皱缩的蝉躺在他的指腹间,一片薄翼脱落。
入学典礼所在的休息室窗外是附近的教学区,湖只露出一点边缘,看不到教堂的小尖顶。
手上的圣经啪嗒一声自己合上,巽回过神来,想推门去看看。已经有人转动门把手要进来。
来人的样貌映入眼帘。额头的曲线下细密的睫毛闪动着,精致的鼻尖下薄唇张合,还在答门外走廊上人的闲聊。
一缕浅蓝刘海自耳侧滑落,门外的人抬起戴着黑色手套的手重新把刘海捋回耳后,随即终于回过头来,浅金色的瞳子里映着还躺在躺椅上的风早巽。
巽一时恍神,圣经还搭在胸口。
少年的清越声线裹挟着走廊灌进的风传进他的耳朵,“后面那栋楼的休息室才是上台预备处。”
巽有些狼狈地爬起来。这间屋子不仅摆设凌乱,也一直没人过来,现在只有这个穿着演出服的蓝发少年和一个马尾校服女生出现,显然是来找他。
女生接着电话跑出去,巽跟着少年快步走向礼堂。
校园小路的路灯映照下两人的影子拉长又变短,巽咳了两声,想赶走这令他不安的沉默,“我叫风早巽,同学你是……?”
“十条要。”十条要头也不回地说着。“你是那个圣人,我知道。”
巽暗暗记下这个名字,“你的造型很好,什么时候上台?”
“已经结束了,下一个本来是你。”十条似乎不太喜欢说话。巽愣了下,他记得演出花名册上,排在自己上面的是一个叫HiMERU的名字。
“那你……你怎么知道我在哪里的?”这个距离已经能听到典礼现场的音响与喧闹声,十条要带他转向侧门,把门打开,震天的声浪与欢呼涌出来卷过两人。
十条要回头与他对上视线,语气依然是淡淡的,嘴角却翘起一丝弧度,“简单的推理。”
瘦削、曲线优雅,腰身裹着皮带,双手交叉在背后的身影在昏黄的灯光下重现在他眼前。
巽攥紧了手,骨节泛白。他忽然想起一些随着这个人的喜怒无常、言语颠倒与古灵精怪中被掩盖、被扭曲的一些画面——他从未坐在台下看过HiMERU的演出。
在他的午夜梦回和魂牵梦萦里,他总记得自己在观众席的红椅里坐着,还在与周围新认识的学生会成员交头接耳,等待着自己的表演次序。在那样的情境下,幕布拉开,HiMERU在一束的舞台灯下现出身形,完美的脊背曲线迫使巽住了嘴,凝视着在流淌的红色光柱和黑白方块下,那个自此刻进他脑海里的身影。
“风早巽——你不要在别人面前不小心叫起我的本名。”HiMERU恼怒地拽过他的领带。
巽有些无奈地去抚摸他的脸庞,被手一把打开,“我真的是不小心,不要生气了好不好?”
HiMERU盯着他半晌,“不行,你自己控制不了。”
如果想抹去一件事物,就要把初次知晓它的情景化解、抹消掉。
“风早巽,我们初次相遇是你看了我的表演,之后的晚宴上跟我说话。我从未告诉过你我的名字。”
“我没法因为你这么说的一句话就改变记忆啊。”巽苦笑。第一次见到那样澄澈,又仿佛刻着千百层回转迷宫的眼瞳,眉眼与唇角都有致命的吸引力。他们的相遇在炎夏末尾,伴着虚幻的蝉鸣与凉风。
“风早巽,我看到你的第一眼,就知道你的全部过往。”HiMERU说,“所以,听我的,我经历过许多人的人生,合情合理地捏造出一个细节严丝合缝的场景,轻而易举。”
HiMERU说你被我的发色吸引住。
HiMERU说你伸手去拿盐瓶,碰上了另一只手。
HiMERU说你与我第一次眼神交错——HiMERU说他那时在自己那双紫色的眼瞳里,看到了静寂的岁月里燃起的好奇与期望。
HiMERU,你有能力把一切经历过的记忆改造,抹除,你有能力变成任何一个你想变成的人,你有能力从追忆里走出来,作为任何人活下去。
巽颤抖着抓过旁边的抱枕,在手里攥紧。HiMERU稍有些生涩的下腰,眼神朝他递来。巽回以一个微笑,HiMERU起身旋转一圈半,手臂呈波浪状划过。
他是天才HiMERU,他只在许久之前在风早巽的手机上,看过那段开学典礼上HiMERU的录像。
HiMERU在传给他之后,播着进度条暂停,看着巽的眼睛告诉他,“你当时就坐在这个位置,是这个视角,你正在跟旁边的人说话,然后周围灯光暗下,前奏音乐响起——”
你抬起头,看到了我。
面前的HiMERU一舞终了。没能完美复制,他还是只记下了大部分动作,一些细节都不准。巽僵直地坐在沙发上,脸上挂着微笑,全身关节都仿佛被钉在木架上,一股寒流自头顶沿着脊椎缓缓下淌。
HiMERU还在小幅度喘着气,没看清巽的神色,过来抱着他的脖子吻了下,小声地问,“你记不记得你在医院给我看过这支舞?我偷偷练了作为给你的惊喜,不知怎的,学得很快……”
HiMERU越说越轻缓。巽脸上的微笑一丝都没变过,接过他的手指也只是痉挛地扣住腰部。
“不喜欢吗?”HiMERU问。
巽收回涣散的眼神,与HiMERU暗金色的瞳子对视。他在昏暗的客厅里努力辨认,这是哪个HiMERU?
典礼当天来找他的那个,是神秘、冷酷、不动声色地观察着他人,与他人保持距离的顶尖舞者HiMERU,他为自己加了“不属于这个世界”的设定,当天正在练习。
在与同学因为工作分配起争执时,是傲慢、飞扬跋扈、脾气暴躁,记仇并狠戾的HiMERU。他想试试这个设定在工作中会唤起周围人的什么反应。
跟巽手拉手走在东京街头时,是活跃、俏皮,对世界充满好奇,又有些浮夸而漫不经心的HiMERU。
HiMERU,你以前的生活是怎样的?你是什么性格,什么喜好?你想要我做什么?
HiMERU,你的天分与魅力都夸张到了恐怖的地步……HiMERU,你不管在哪里,都注定会受到别人的优待。你能够适应任何一个环境,成为他们所期望你能成为的人。
为何独独对我……
瘦削的躯体被风早巽翻身压在沙发上。巽攥着他的肩膀,手腕颤抖到沙发垫都在小幅度抖动。“HiMERU,HiMERU……”巽一遍一遍地唤着他。
蓝发少年也没有动,也没有去应他,只是眨巴着眼睛,他探头去舔了下巽的眼角泪痣,又舔了下面那颗。
“十条要?HiMERU?要君?”巽声音低哑,“你是不是觉得我喜欢的是这样子的?”
我喜欢过的——那昙花一现地在罪恶中盛开,窥探他人的神秘之果。
你为什么独独不来满足我的期望?
“你想做什么?”风早巽用眼神去描画自己的阴影笼罩下HiMERU的面庞。
他察觉到自己面对所有人,面对父亲,面对事务所的高层,面对队友,面对众人,面对自己,一再地说自己已经悔改了——自己不该无视上帝给每个人的恩赐,不该试图代上帝去实行他的职权。
上帝的爱,他确实不懂。 “你要平等地去爱每一个人,不可妄生论断和偏颇,”父亲说,“你可能会遭遇苦难,可能会受到诋毁,但那是上帝对世人,和对你的考验。”
革命后期,无暇顾及到HiMERU,最后一次跟他见面就是在那个教堂。
在那之前的一周,HiMERU宣布要为支持普通生而演出时,风早巽想去找他,去跟他说不要去——你仅仅在几天前,刚刚作为特优生演出的特别嘉宾出场过。
风早巽当时以为是自己不够了解HiMERU。那场演出过后,自己受伤的那一天,听到教堂门扉的吱呀声,自己在雕像下回头,余光里瘦削高挑的身影伫立在门口涌入的日光下,阴影中的面庞漾起微笑,犹如鬼魅。
并没有跟他说太多的话,只喊他的名字,“HiMERU,你没必要陪着我的。”
现在回想起来,那天来找自己的,大概是最后的十条要。
第一次跟着HiMERU回到他现在住所之前,刚借家里的关系得到当时事情的调查报告。 HiMERU在支持普通生的演出过后被愤怒的抗议者伏击,但随后没有报警也没有医疗记录。随后就是那段漫长的“HiMERU”二重身事件——顶级偶像的形象在不同演出里一再崩坏,贬损,加上玲明学园的停课与业务一落千丈,HiMERU的过往工作成绩也被抹消,推翻,这颗巨星飞快地就此陨落。
现在想来,可能是HiMERU自己的解离型人格障碍发作,也可能是他的代演纷纷放弃了再与他争夺这个已经贬值的形象。
那段时间,自己还在昏迷之中,对已经开始或已经结束的一切尚无察觉。
风早巽确实悔改了。他一遍又一遍地想为什么会走到这个状况,就像自己家族即使是传播爱与希望的教会组织,也不得不以神社的名义,经历层层伪装,才能够与普通人一样微笑着在这个世界上存活下去一般。
现在,接HiMERU出院后的这段时光,风早巽仿佛把少有的泛起一点同理心与反思全数忘却。他只是改变了对象而已,他希望HiMERU能感受到他的爱,能借此获得幸福。
他平等地爱着每一个HiMERU——
风早巽叹了口气,滑下来跪坐在沙发前的地毯上,拉住HiMERU的手,“对不起。”
HiMERU还维持着刚才被他压住躺在沙发上的姿势,也只是偏过头来看了看他。巽避开跟他对视,只是沿着他的脸颊线条看下去。灯光黯淡,反而更多了些他之前沉浸在回忆里时从未察觉到的东西。 HiMERU的下颌曲线早就有棱有角,一直没有修剪的发丝比任何时候都要长,他比自己还要大半年,是出生于炎夏,心思细腻又骄阳似火的青年。
他不应该被自己关在这里。关在他自以为是的“家”里。
上帝怀着慈爱,扣下了对罪恶的认识以及其恶果,苦难、病痛、失望、焦虑、死亡……上帝本意希望人们只知道真善美,如同不曾背叛的圣天使一般纯洁。
“要君,你是从哪里来的?我送你回家,好吗?”风早巽牵起HiMERU骨节分明而柔软的手,像捧着一只即将化蝶的蛹,像对待着过往的岁月和十五岁的少年一般耐心地哄着。
在过去他从未成功问出过这个问题的答案,他本来只是想了解HiMERU从哪里来,现在他要想想HiMERU能到哪里去。他风早巽的世界是个礼拜堂,不可能接纳过路的信徒永久住在里面,只有他自己永无天日地待在忏悔室里。
少年抽回他的手,撑起身头抵过来凑近风早巽的唇间,伸舌探入。
巽闭上眼睛。他没法做出抉择,从以前到现在都是。希望着所有人不受伤害,与自己所希冀和渴望的事物藕断丝连,无法戒除。
HiMERU最近用的是他的牙膏,青苹果的清香混着酒味,他总会在早上起床吃完饭去上班前索要一个长长的吻。
给HiMERU买了很多书,在巽的想象里,自己在事务所的时间点,HiMERU就坐在巽给他摆上绿植和绒毯的书桌前,伴着日光划过中空,逐渐下落,专注地读着那些他自己列出的书目。
“……他借着电休克疗法,一点一点吞噬主人格和偷取记忆……”风早巽忽然没来由地想起了主任的话,皱了下眉。他本来没能很理解这番对话的含义,他跟十条要只是普通的再次成为朋友,普通的在日常相处、或许交织着一些过往里再次成为恋人。
这本来是他在与HiMERU重逢后,一次一次的试探里努力想要达成的一点。
他一直想要回到尚未掀起革命时,两人仅仅只是恰好都作为顶尖偶像能力者,在共同演出后回到宿舍的路上,能把HiMERU抱起来转圈,逗得他大笑。
他们用思想取消了那种推动一切物体的一般运动,又取消了物体之间的那种使物体湮灭的特殊相互作用。
那是因为这种无所谓运动和静止的情况,虽然本身不是真实的,却有暂时的真实性,它并不会使运动规律变成错误的。
巽偶尔会翻看HiMERU购入的那些书。跟HiMERU差了点理论基础,他不是很能看明白,但也许是根深蒂固的宗教思想阻碍了他去理解HiMERU试图接触到的世界。
他们解释说:想要运动,除了存在内部性质以外,还必须考虑一种作用于物质的力。其实不是这样的,具有这种性质的分子,本身就有一种活力。它作用于另一个分子,另一个分子也作用于它。
产生这种谬论的原因都是因为那个把物质看成同质的虚妄假设。你们这些如此坚决地设想物质静止的人,难道能设想火是静止的吗?自然中的一切都有它的不同的活动,就像你们称之为火的这一团东西一样。在你们称之为火的这一团东西中,每一个分子就有它的本性,它的活动。
人难道是无需推动,自然而然就会去信仰上帝,就能感知到爱与希望的吗?在拥有同样目标的人群中,难道还各自有各自的生存方式吗?
“风早巽,你不要再当圣人了。”巽在阳光里微笑着回头,看到HiMERU站在紫藤萝罩住的走廊阴影里,遥遥地喊他。
巽忽然醒悟过来,他的傲慢,一丝都没有消减。
连现在也是。他们俩千丝万缕联结起来的过往给聪明的HiMERU出了一个竭尽思虑也无法解开的难题,HiMERU什么方法都试过了,即使HiMERU已经丢失了自己,也还在寻找。
他在找一个能够仅仅是风早巽和HiMERU在物质世界里彼此靠拢紧紧相拥的解法,不是圣人和幽灵,不是玲明的高岭与巨浪,甚至明明能够依靠自己的千变万化讨得任何人的欢心,却情愿禁锢在一个往日旧谈的壳子里。
HiMERU的确觉得他会喜欢,也看出来了,他就是这样一个虚伪、一厢情愿、倨傲的判断着他人灵魂的赦罪者。所以他也一定会喜欢纯洁、无瑕、永远停留在让他心动那一刻的HiMERU。
风早巽睁开眼睛。 HiMERU的脸离他只有几厘米,眼睛没有完全闭上,睫毛微颤着,瞳光四下闪动,像是有些惊惧,又带着一份坚决。
自HiMERU回来后,他们会拥抱,接吻,会搂着看电视,吃水果和相拥入眠,但的确总像是照顾和扮演。就连现在自己说着类似于“送走他”这样的残酷话语,HiMERU也想把这样别扭的现状维持下来。
巽起身,唇舌交缠着缓慢地将HiMERU重新压回沙发上。轻咬了下嘴角,沿着下颌和颈部蹭上耳垂含住,探舌伸进他的耳朵。 HiMERU轻“嗯”了一声,左手不知道该放在哪里,不知所措地去搂住巽的腰。
HiMERU的耳朵又软又薄,蹭几下就升温通红。巽收回舔了一圈的舌头,低头看着这种时候反而紧张地绷住嘴,像只猫般缩起下巴盯着他的HiMERU。
“你紧张什么?又不是第一次了。”巽笑了起来,一只手继续去玩他的耳朵,另一只手去解HiMERU腰上自己的宽腰带,HiMERU很瘦腰窄,绑得不紧,巽单手就解开了,伸进去开始褪掉皮革和硬纱交错的外套。
手底下的人挣扎起来。偶尔回家太晚,会看到HiMERU还在等他趴在桌子上睡着了,叮嘱自己热一热的食物也没动,就先把人带去洗澡。一样要脱衣服穿衣服,但此刻氤氲的暧昧气氛快要勾起他的防御机制。
巽心情变得好了许多。投降原来是这么轻松的事。当了太久的革命先行者,一直叮嘱着自己不能倒下不能倒下,都差点忘记了有时不如回头,看看身后真正在乎自己的人。
巽手上用劲,把HiMERU按在沙发里。小猫被按着肚子不动了,睁大眼睛看着他,巽笑得眉眼弯弯,凑近他耳边轻声说。
“我爱你。”
不是——不是能够轻易说出口的那种爱。不是散发给大家的,也不是对着HiMERU也要挑挑拣拣,看情况才舍得释放的。
我有没有跟你传达到我的心意呢?我不知道。
HiMERU的耳朵被他哈出的热气激得微颤。巽喉头耸动,无数画面闪过,青色的墨渍自边角晕开,渐渐抹去覆盖其上的纷杂思绪。
热流重新灌注进他的五官和四肢,他好像忽然又能看清,在他的面前就有一个勾动着他的神魂的人,他浑身成谜,有时寡言少语有时刻薄轻佻,他能完美地完成所有舞台和工作,他有自己严格恪守的准则和交际界限,他懂得运用自己的魅力、学识,但又克制不住自己的好奇心与言语间偷跑出来得意扬扬。
他又敏感、天真、赤诚、勇敢,他温柔、安静,只是存在着,就是南方的风所最终要抵达的港湾。
我太爱你,所以我没法平等地去爱这世上的每一个人。但如果这就是堕落,我心甘情愿。
“要老师,你扮演这么多角色,有没有哪一个是不认识风早巽或者不爱风早巽的?”巽把校服外套搭在膝盖上盘腿坐好,看着排练教室里在试验新人设的HiMERU,懒洋洋地举手。
HiMERU中止情景模拟,有些哑口无言地扭头看着他,“……风早巽,你是不是脑子出问题了?首先不要喊我那个名字,然后——”
你是HiMERU的锚。
我在你的瞳中确认我自己的存在,因为只有你会从始至终,不变地凝视着我。你能从所有的影像、举动和言语的伪装中,找到真正的我。
即使我自己都忘记了,你会代替我把我记住。我在任何方位都能向你祈祷,你会宽恕满面泪水满怀罪恶的我,温柔地拉住我的手,跟我说“回家了”——
巽吻得HiMERU几乎无法呼吸,稍微起身,抵着他的额头,“可不可以?”
HiMERU反而停下了挣扎,满脸通红,一片困惑的神色。
巽自顾自笑了起来,HiMERU牙尖爪利,抗拒得狠早就下口咬他。
他没再问“你此刻是谁”这个会让两人头疼的问题,直接把HiMERU横抱起来,绕开沙发就往里屋走,把HiMERU压在床上,一边吻着,一边把手伸进黑色高领打底衣里,去摸他的腰窝。
卧室没开灯,只有客厅的昏黄灯光透过门口漫进来,HiMERU的眼睛里蒙上一层雾,睫毛颤动着,扫过巽的脸颊。他的挣扎一点儿也不真心实意,偶尔面色变幻,会停下动作,但很快就被剥到只剩下一件套头衫。
巽在被子里架起一个空间,俯视着他。
一直小心翼翼地鉴别、挑剔着自己对十条要的感情。同窗之爱,挚友之爱,恋人之爱,连同对劲敌的理解与惺惺相惜,对世人之爱,令人目眩神迷的肉体之爱,想要同上天堂的灵魂之爱。
人既不是机器,也不是神明。无法清晰地把自己的感受和表现切割成几等分。
我才不会再照着你所希望的去把不同的你分别看待,狡猾的HiMERU。
你明明期望的是无论世界怎样变幻,都能一眼认出你,都只把你当作你自己对待的一个人,一个包容你的所有面容,所有过往与未来的人。
HiMERU自行脱掉了仅剩的衣物,两个人蜷缩在黑暗里。
巽抚摸着身下人的胸膛,意外触及坚硬的金属饰物,是自己送给他的十字架项链,被长久佩戴,也染上了主人的体温。
巽摸起十字架,吻了下,放置到一边,手顺着滑下去。刚想要找些什么做扩张,手里被塞了一个装着液体的塑料瓶。
巽相当意外,抬头去看刚用手在床头柜乱摸的HiMERU。这家伙到底是多早前就……这算是圣人测试吗?
看不见HiMERU的轮廓,巽伸手上去抚摸他的脸颊,却被咬住拇指。
巽升起一丝恶意,顺从地做着润滑,在压进去时却掀开了半截被子。
HiMERU有些慌乱,金灿灿的瞳子眨着,仰了下脖子,一滴汗珠沿着下颌线流进湿成条缕的浅蓝发丝间。
巽压得更深,把他的刘海拂开,贴着发根落下一吻。
“HiMERU,我是谁?”巽轻轻抚摸着HiMERU的眼眶,让他睁开眼睛直视自己。 HiMERU的浅金色瞳子里正激荡着愠怒与困惑,还带了一丝欢愉中的迷离。
回应他的话语却无比冷静,“你是风早巽。十恶不赦的风早巽。一心相信着平等的偶像制度能把众人带往天堂,却任由列车冲向地狱的风早巽。”
他的言辞狠戾,眼神却升起哀伤,还隐隐带了一丝悲悯的意味。
“……是。”巽低头亲吻,“因为遇见了我,而无法再轻易改换形状,从一段又一段的人生中逃走。你恨不恨我?”
几乎是无需询问的问题。十条要把对风早巽的憎恨给了HiMERU,然爱恨一体,他把爱也一同赐予了HiMERU。
爱着风早巽的人,必将憎恨他。
因为这份恨意,纠缠不休。
HiMERU咕哝不清地说了句话。巽却听得清清楚楚。
“你是我抹不去的过往,我怎么恨你?”HiMERU说。
远超巽的预料的答案。HiMERU承认了巽的存在,也就承认了他自己的存在。只要巽仍旧存在于他的世界,他就不得不承认无数个自己一体,因此而得以存活。
巽在数月,甚至数年来,头一次觉得轻松。
自己的存在也许不是罪过,至少可以救赎一个人。
巽没再说话,只是一边吻着他,一边挺腰抽插,断断续续的喘息从HiMERU齿间溢出,他伸手揽过风早巽的脖颈,攥紧,巽便握着他的腰更加用力。
两人本都不是禁欲之人。在无数个日夜,在交叠着呻吟与抚摸的瞬间,确认着彼此的心意。
想让坐在怀里的HiMERU痉挛,双手前伸,颤抖着,想让蝉鸣与风代替甚少说出口的他,成为爱的语言。
伸手去抓一把夏日尾巴,热浪和潮湿的爱意都从指间滑过。
海浪冲到脚下,巽抓了一把砂砾和贝壳远远扬起在空中又沉入水面,对着空旷的天际线和海平面大喊,“我爱你——HiMERU——我爱你——十条要——”
然后拉起身边少年的手十指相扣贴在脸边,凝视着他,“能有机会一直一直对你表白,就是我的幸福时光!”
少年没有去接自己的话,只是浮起微笑,用湿漉漉的眼神看着自己。
浅金色的瞳子里映着碧蓝的云层与海涛,映着海风与自己的面容,映着无限柔情与惆怅。
巽抱紧浑身汗津津的HiMERU,轻柔地抚摸着他。
HiMERU呼吸均匀,偶尔微微颤动,像是做了什么噩梦,很快又在怀抱的安抚下归于平静。
[下一篇](https://yotomi.github.io/rinsa/post/44.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