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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恣意起舞吧on the edge——”

巽旋转一圈,摆出完美pose,凝视着镜中的自己。

泛着浅蓝涟漪的日光从玻璃中穿过来,朦朦胧胧地盖过他的身躯,洒落在木地板上,在汗液滴落形成的水渍里荡出小小的五彩光晕。

伴奏和踏步声都停了,四周沉入了只有通风系统运作的寂静里。

巽回过神来,把湿了大片的训练服外套脱下搭在手臂上,按灭了遥控器屏幕去推开窗户玻璃。风和外界的噪声都瞬间涌入房间,巽稍微松口气,倚在窗台上。

这首曲子节奏相对舒缓,如果还是《Kiss of life》那样的节奏,自己又为了尽快恢复住院前的实力,总是会不自觉地就加倍练习,说不定会真的再次引发脚腕骨裂。

上次去医院反复检查后,医生说骨头愈合得很好,自己只是心理原因。舞蹈指导也说自己在幅度比较大的动作里重心会微微向左倾斜,即使下意识的辩解着,实际心里清楚,下意识的不去碰受伤之处已经成了一个习惯。



玲明革命结束后,在剧痛里从白色的病床上醒来时,被打上石膏高悬着的右脚剪影像个陌生的镣铐,把他牢牢束缚在原地。

巽咬牙忍下顺着腿骨、腰侧、胸腔传进头颅的钝痛感,问护工现在是什么时间。

“……过去两个月了?”巽茫然地看着病房天花板上的素白格子,耳侧传来清脆的银币落地声。



一彩的笑声从走廊传来,没笑几声呛住咳了起来,蓝良急匆匆地冲进训练室,跟还在窗子边吹风的巽打了个招呼,接上水就往外跑。

巽笑着摇摇头,拿起毛巾和水壶去休息室。

到走廊遇到理顺了气后活力满满的一彩,打了招呼后巽继续往休息室去,坐在沙发里休息,蓝良在另一边的蓝布沙发里窝着,正在唉声叹气。

“风早前辈,你还不去吃午饭吗?”蓝良稍微打起点精神,却仍是蔫蔫的。

“这两天怎么了?”巽问。

“昨晚梦见英智老板把我们的行李箱打包扔出来了……”蓝良抱头。

巽笑起来,“怎么会?发过来的邮件不是说最近都不要求报酬,能接到工作做就好了?”

“正因为要盯着一彩去接工作才会发愁啊——”蓝良愁眉苦脸。“发给他的工作委托要么是不适合我们队伍的风格,要么收益低得离谱,甚至有暗示我们去缴纳一部分费用才能参加的演出!给新组合的工作一夜之间怎么全都消失了啊?”

巽脸上的微笑没有动,额头上的神经微跳。

全程领导玲明革命的经历培养了巽对收入的嗅觉。他一直暗中注意着Alkaloid的收支平衡,所幸虽然一彩和蓝良看起来都是冒冒失失的家伙,但也没有大手大脚的习惯,反而很节俭,一段时间后,巽也就放下了心。

但如果工作减少到一定程度,会引起的恶性循环不只是关于钱财,还有队员的训练检验机会,积累的粉丝和人气。任何小组合都不可能在缺乏大量低级工作的情况下活下去,如果几乎没有市场,很快会降级到半业余偶像,甚至解散。

玲明革命到了最后那一两个月,因为被形势逼得已经动用了家里资金,所以相当明白,对于专业程度不高的新人,最大的开支不在于日常开销和训练费用,而在于“购买”工作机会。

为了推翻特待生制度,也为了说服普通生只要正常工作就能同样地自我养活,能够依此相信自己和特待生是平等的,除了直接暗地给出报酬拜托外界公司雇佣还不合格的普通生,甚至拿出一部分钱直接作为补贴,通过对方以工资的形式发放到普通生手里。

即使已经在勉力维持运转,但大多数人因为无论做到什么水准都能接到工作,且都有优厚的报酬而变得懒惰,甚至从不去训练;而外界看到的糟糕的表演又会进一步不再信任来自玲明的偶像,甚至以能提供工作为借口来敲诈风早巽。

部分普通生看着现状明白过来,自己是被外力送上了不属于自身的舞台。心知肚明是谁在牺牲,却暗地里在人群之中诋毁风早巽,说他完全是为了硬撑他自己的面子。

因为他是圣人,所以他的革命不能失败。

一定要获得胜利,无论以怎样的方式……



蓝良算是标准的偶像粉丝,据说曾因为憧憬着偶像而得到了救赎。巽对蓝良的过往了解不多,但他对偶像如数家珍,也总是兴冲冲地在工作结束后继续以粉丝身份去接触喜欢的偶像,不难看出,这孩子对偶像行当本身充满了爱与梦想的期望。

但他被分进了Alkaloid,不算是一个很好的开端。这样的孩子既需要前辈带领,又需要细腻的人保护,组合面临太多挑战也容易压力过大。一彩虽然有极大的能量,但在人情世故上还远不如蓝良;真宵有很多他自己的事情;而自己可能着实算不上是一个好前辈,除了拖累排练的脚伤,还时不时会沉溺于一些过往情绪。

这也是蓝良身上令他颇为惊诧,绽放着光彩的一点。这孩子几乎不受保护,跌跌撞撞地接触着偶像工作的琐碎、辛苦和斤斤计较,看到水面下越来越多的污浊与死去的尸体,仍然能维持住心里偶像那层朦胧而美的面纱。这是一种天赋。

英智没有把队长给他,也许是怕像他这样的前辈,在跌落之后会做出与HiMERU一样的事情来……

巽不想再把过去那两年讲给任何人听,他也从未为自己辩解过,只是保持着一成不变的微笑。



“接不到合适的工作,就先努力练习好了,机会来临时也需要有能力接下。”巽拉过蓝良的手,按了按虎口,让他能稍微放松一下,别那么紧张。

蓝良倒豆子似的吐着苦水,“不是能力那么简单的问题……许多本来谈好的工作,合作方都发邮件来说找到了更适合的组合!”

已经谈好,确实会更失望一些。

“但不只是我们,而是许多小组合,几乎一夜间都在诉苦说遇到了同样的情况!感觉想不明白……”蓝良把他自己常上的跨事务所新人偶像论坛页面给他看。

巽低头扫视着标题。他住院之后养成了再也不看社会趋势的习惯,对于“行业动荡”,只有大到过分或者直接通知他们才会传到他这儿。

巽伸手看了两页,明白过来。这里本来算是一个友好向的匿名版,都是刚出道的小偶像隐藏身份诉说着自己的烦恼与互相打气,但同一时期大量人都自述失去了工作,就有人怀疑是不是大事务所有什么行动,或者发生了他们接触不到的事。

“这位啊,还说已经谈好的剧场老板向他透露,不得不推掉委托他们的工作,因为‘不能违反契约’……”

如果契约是指契约精神,那大批量推掉如此多的委托已经算是超量。巽又点开看了几个零散的帖子,也没什么头绪,去调了杯安神茶,把蓝良安抚下来,自己去食堂吃午饭。



他吃着拉面,看了一眼已经关闭许久的“丹希厨房”的窗口。

Crazy:B刚横空出世的时候,“ES食堂员工下班后苦练终于成为热门偶像”的都市传说还着实流传了一阵子。

顺应对决的造势被推起来的组合,也随着队员缺席和近乎单人出道的脱离迅速衰落,现在扭曲变形为地下赌场招牌一般的存在。

HiMERU曾在那个组合里,巽对这个组合的关注与担忧集中在他身上。

在自己推行不因天分而区分人才的革命里,HiMERU始终是那个反例。他被用于无数次例证,人与人确实是有差别的。

巽一直回避而不得不面对的一个事实是,他的革命想要成功,必须打破HiMERU的神话。

HiMERU曾向他展示了两人既不用针锋相对又都能获得幸福的解法,他也因这解法的存在一直绕过他,从未将矛头对准他。

最终HiMERU在不自知的情况下,成为钉死他的最后一根钉子。



为什么,为什么会有HiMERU这样的天才存在?

为什么你要用你的光彩来提醒他们凡人与神明始终有差别?

为什么你要把这个选择展示给我?

巽自己因着一瞬间的犹豫,答应了HiMERU继续代演行径;又在听他说到没法把代演公开之后,面上虽然浮起安慰的微笑,心里想的却是——

啊,糟糕了。

停课之前最后的那场冲突,巽可以制止,但那是一柄自HiMERU之手已经投出的长矛,如果不能扎穿他的胸膛,就会掉头朝他而去。

所有事情,所有发展,都不是他们的本意。但一路脱缰驰骋至此。



篮球撞在篮板上弹回来,沿着篮筐快速旋了两圈,慢悠悠地落下,砸在篮球场的木地板表面弹开,发出一声脆响。

本来还伸着手在旁边等接球的伏见弓弦见状也收回手,看了眼几米远处撑着膝盖正在尽力抑制换气过度的绒金碎发少年,走去场边拿起运动饮料拧开,回身递过去。

“……把训练截至进球为止,还是太勉强了。”英智稍微缓过气些,接过水喝了几口。

弓弦双手放在身前,在旁边静静站着,“只是强度较大的锻炼项目之一,英智大人不用勉强自己。”

运动造成的赤红渐渐从面部褪去,英智把头发往后捋了一下,“毕竟风平浪静了这么几周,不知道后面会有什么样的暴风雨啊,给身体加点压力让它做好心理准备也好。”

“嗯……是够风平浪静的。”弓弦眉毛微动,轻声重复一遍。

英智侧头,看了弓弦一会儿,嘴角弯起,“弓弦,你看到什么?”

“即使想要高高挂起也无法避开他们吧?”弓弦面无表情地回他,“近一个月,es内外都在饶有兴趣地关注着Eden更换队长这一出闹剧,特别是外界的人,ES可是您管辖下的偶像集团。”

英智嗯了一声,把残余无几的饮料瓶扔进座椅旁的垃圾桶里,弓弦跟上,两人向更衣室走去。

“你很在意这个吗?”英智稍微冲过水,擦着水珠换上衬衫,看了眼弓弦问。弓弦早早换好了,靠在铁柜门旁边手背抵着下巴,玫红色的瞳里氤氲墨色。

“我全然信任您,英智大人。”弓弦答,“这种事显然不会成为现实,只是七种茨那条疯狗……他在疯狂运作与抛售和那个人有关的公司及股份,明显到做账都压不住他。他似乎是认真的。”

弓弦顿了顿,又说,“就像在湖面抛进一颗石子,也许只会掀起些许波澜。但要是在同一个位置抛进去数颗,甚至调来了巨大的机器,在那个位置掀起巨浪……礁石和沉没的建筑都会显现,水面下的道路与尸骸也将得见于世人。”



“桃李最近过得怎么样?”英智用像是询问般的语气提起另一个话题。

弓弦抄起手,“吃睡都很不好。姬宫家距离漩涡最近,有一些不得不处理的事,好像被他察觉到了。对少爷来说是最艰难的时期吧,大人们好像在考虑动用他的妹妹。”

“所以姬宫家对他怎么说?对你的小伙伴。”英智淡淡地说。

弓弦顿了一下,和盘托出,“少爷家现在只是代为看管他,但他这种从当年带到现在越发明显的自毁倾向,把形势搞得混乱不堪,一个不慎会引爆一切,就被提上了处理日程。”

两个人穿过走廊走向体育馆门外,透过天窗打进馆内的日光沿着木地板柔和地漫过两人脚旁。

“你呢?”英智说,“你对他是怎么想的?”

那张五官薄而瘦削的少年脸庞闪过弓弦的眼前。因营养不良而显得凹陷的眼眶里镶着两枚海蓝宝钻,总是拧成一团厌弃着一切,却又暗自期待明天会有些喜悦的事发生。

“我是姬宫家的人。”弓弦神色如常。



……“因为最近经济不景气,虽然之前谈好了我们钟表馆跟Valkyrie的这次限定演出,但如果不能做大肆宣传的话,会达不到预期合作效果。”

“嗯呐。”异瞳少年摸着自己的领结,撑着下巴扭头看向窗外。二十层楼处的落地玻璃窗,被映成蓝色的日光铺了大半东京。

如果是在巴黎高处俯瞰,大概能看到塞纳河上的粼光映在塔基,再在河岸边的草地上碎了一地。不去开口的话,老师会不会想到把他看到的晨曦落日拍给我呢?

……“虽然要缩减演出规模也可以作为备选,但本身Valkyrie最近在国内都只有一人吧,有改动的话,还是希望能由斋宫宗先生来经手……”

“那就还是等老师回国以后再聊吧?下次再见咯。”美伽站起来,把黑绒包提上,躬身告别。

美伽拉上口罩,去车站等巴士。点亮手机看了一眼,巴黎时钟是半夜两点半,老师的头像灰着。

另外一个带着事务所标志的聊天对象昨晚发来的消息,美伽还没有回过。那个叫三井佳信挂着副所长头衔的人絮絮叨叨,大意就是知道了他最近不经事务所接手了很多工作,要聊聊这件事,但同时也是想要对他提供帮助。

老师也并非完全失联,前段时间Eden剧动的时候,老师有打电话过来,交代他最近不要跟着事务所去工作,会观察COS pro这边是不是疯了,做好随时退出的准备。

“好呐,老师。”美伽说。



巴士坐过站,美伽就在终点站停下来,走了一段路,跟售票亭里的龙猫买了票,上楼在机器人的脚掌上坐了一会儿。美术馆上午很冷清,偶有几个精力旺盛的小孩子大早上就拽了父母过来玩,在花园里跑来跑去。美伽矮身钻过龙猫巴士去放映厅,坐在地上,荧幕里的角色用方言交谈,在草地上跑动着,澄蓝色天空拉得很高。

听说这几代日本的小孩子从小就会开始看宫崎骏,自己则是到了梦之咲才听小伙伴们提到,还拜托仁兔带自己去看。

会在下雨天想到龙猫,会在仰头望云的时候想到白龙,是童年有人关怀的小孩子特有的温暖痕迹吧?

美伽起身,去纪念品厅订了两箱龙猫毛绒,签名留了个地址去付款,自己手上拿了一个走出美术馆。



人类的巴士跟龙猫巴士不一样……很挤……很热。

美伽脑袋歪在窗子上出神,不知不觉睡了过去,脑袋还在窗户上磕了几下,莫名就变成了每磕一下,梦里的房间就矮一寸。

“大哥哥,我们也能成为和你一样的偶像吗?”小脑袋挤在一起,眼神亮晶晶。

“可以的。”美伽弯腰,一个一个脑袋壳摸过去。

“但是……为什么……”美伽看发来的账单,对面的声音机械而冷漠,“现在就把那些课程停了,只要让他们维生的话毫无问题。而且有更多的孤儿憧憬着你的名号正在涌来这里,你真要把他们都培养成跟你一样的偶像吗?你确定他们有天赋吗?”

美伽口干舌燥,“但是……但是我答应过的……副院长!你只用告诉我需要多少,我来想办法!”

他们像我追随着老师一样随我而来,我不能再抛弃他们——

美伽恍惚着靠上住处的大门,却踉跄着跌了进去。门没关严,美伽抬起头,高大俊美的粉发男子在厨房区域窗外刚悬到上空的日光中侧过头来,额发和侧脸的绒毛透着浅金色,潋紫色的瞳子轻瞥,身上的围裙被拉出褶皱,手上的动作却没停。

“一看厨具你就没吃早饭,要好好吃饭才有力气演出,还要我说多少次啊影片!”斋宫宗说。

“啊———”尖叫自美伽瘦弱的身躯中爆发出来,把宗结结实实吓了一跳。随即被美伽跳起来扑了个满怀。

宗铲子上正在煎的鸡蛋被甩飞出去,“影片?!”

美伽呜哇了两声,又迅速地憋回去,放开宗,抽抽噎噎地站好。

宗抚了下胸口,“一边站着去!等我再做一份,一会儿有你交代的。”

美伽乖巧站在厨具旁边,看着宗忙忙碌碌的煎吐司,抹黄油,热牛奶,把菜洗干净切沙拉。胸腔里像盈满了蝴蝶,在房间里飞舞,落在宗颤动的睫毛上。



风早巽将拇指贴在门把手的读取面板上,拧下开启。客厅吊灯和各房间的门都大开着,巽弯腰去拿拖鞋换上,喊着,“要君,我回来啦——”

巽看到并排放得整整齐齐的另一双拖鞋,抬起头改口,“HiMERU?”

闪烁的词语划过空气,撞碎在房间深处。

巽原地站直,深吸了一口气,把换上的拖鞋蹬掉,探着把脚伸回刚脱下的皮鞋里。

巽掏出手机翻到医生的号码,又按灭,走进卧室把床头的两瓶药揣进大衣外兜里,回到玄关,回头扫视了一圈。



巽背着猫包走了还不到两公里,就看到裹着大衣的身影站在桥上。巽等着行人绿灯亮起,走过去从兜里掏出薄围巾给人围上,“春天的夜晚很凉。”

HiMERU呼出一口气,侧头看了巽一眼。浅金色的瞳孔里映着河上星星点点的霓虹光芒,远处的河心大屏幕在放映着无声的黑白版《乱世佳人》,斯嘉丽扯下窗帘,把自己漂漂亮亮的围上,仰起秀气而高傲的脖颈。

人行道背后的汽车鸣着笛驶过,HiMERU瑟缩了一下。巽伸出手把HiMERU揽进怀里,怎么喂HiMERU都没法让他长点肉,巽想着又把头往他脸侧靠了靠。

“很想出来散步的话,可以提前跟我说哦,就算是半夜也可以把我叫起来。”巽蹭蹭HiMERU的脸颊。

“嗯。”HiMERU浅浅地应了一声。

“是HiMERU吧?”巽带着笑意喊他。

HiMERU没做什么反应,似乎有点想挣脱,又确实被夜风吹得太冷了。斯嘉丽离开了白瑞德,继续去嫁作他人的妻子。

巽拉过他的手贴在自己的掌心扣住,把人转了半圈,头抵过来。HiMERU没有躲开,抬起眼帘盯着风早巽,瞳孔中波光微动。

巽闭上眼睛,唇角微微勾起。



等了许久,像是一两分钟,或者是半个小时——巽在猜想是不是已经午夜,冰凉的触感一闪而过。

巽把已经覆了一层汗的手心抽回来,在HiMERU的脑门上大力揉来揉去。HiMERU的长刘海被他揉得一团乱糟糟,不满地张嘴想骂他,一张嘴想起来刚做过什么又抿回去。

“小盐瓶给你。”巽把猫包取下来递给他,扑腾了半天的八嘎看到熟悉的人老实下来,撒娇般地翻倒露出肚皮。HiMERU接过,打了个喷嚏。

“看来我明天要感冒啦。”巽笑哈哈。

“……是猫毛。”HiMERU象征性地甩了一下手,没甩开,绿灯亮起,两个人牵着过了桥上的人行横道,往住处的方向走去。



最近几乎没有例行演出,巽每天固定时段去事务所排练新曲,偶有分过来的事务处理一下,不算繁忙。基本下午五六点能到家,偶尔中午还能回家给HiMERU做饭。

打开房门的时候,浅薄的橙红色光晕从掩着一半的灰棉窗帘缝隙散进来,穿着睡衣的HiMERU像只慵懒的猫蜷缩在沙发垫子上,眯眼看着电视屏幕,暮晖轻柔而沉静地铺在他身周。

HiMERU有时在厨房,清脆的刀刃剁在木板上的响动规律如同琶音,他把切碎的苹果块扔进糖汁已经化开的小汤锅里,站在一边静静地看着细小气泡涌现,破灭。

HiMERU毫无顾忌的当着风早巽的面压腿抻筋,胯骨柔韧到似是可以随意掰折。巽去把钢琴上的装饰物拿到一边,琴盖翻开,随手弹奏一支在玲明写了大半却没写完的旋律时,HiMERU在旁起舞,双手交叠托送一件想象中的物品,垂至尘埃。

HiMERU更多时候窝在书房里的吊椅上看书,巽从医院搬运回来的那些他都开始看第二遍,有时巽出现在他背后把藤蔓上的吊灯拉亮时会察觉到他在发呆,手指长久地点在某个词语或某句话上,没有动过。巽问他要不要再买一些书,HiMERU总是摇头,但他最近开始自己写一些东西,小盐瓶就卧在他的身侧桌面上,偶尔去够不断挪动的笔尖。

他有时候是十条要,有时候是HiMERU,有时候是介于两者之间一种暧昧又模糊的状态。巽偶尔能在那双琉璃青金的瞳孔里看到潮湿而浓重的雾气。他一向都判断不出HiMERU在长久的沉默之外是否还想表达些什么,正如他每天回来,都在竭力地找寻这屋子里还缺些什么,适合于HiMERU长久地待在这里的任何物件。

HiMERU吃晚上的药时,偶尔会有一些不良反应,呼吸与吞咽困难,巽打电话给医生,那边答复他这只是副作用之一。巽就尽量地回来得再早一些,八点多喂他吃完药,一起坐在被窝里。HiMERU起反应的话会把整个脑袋缩进被子里,抵在巽身侧,手指攥着他的睡衣,努力地呼吸。

巽把手掌放在他的后脑勺,顺着脖颈一下一下地往下捋。屋内除了HiMERU断断续续的呼吸声,一片寂静。巽在黑暗中凝视着墙面上正对着他的十字架雕像。

HiMERU大多时候要睡到中午,巽已经出门了,会买好食物烧好水,与白天的药一齐放在餐桌上,偶尔会留纸条嘱咐他一些事或者单纯地写上一个笑话。巽回来的时候看到HiMERU找了胶带和小册子,把那些字条都认真地黏成一页又一页。



“这事要不然还是和我们的队长,天城一彩说——”巽看着会议桌对面的衬衫男子。

在同一个时代,这个梦之咲的病弱皇帝是另一个学园的革命者,他一次次从医院折返学园,最终取得了胜利,而巽自己的革命却以“圣人”长久居留于医院宣告落败。

时日渐长,风早巽不断回望一路疾驰的岁月,在山谷夜雾偶尔飘散的间隙终于捕捉到了散落在地面上,曾经隐而不可见,终于凭借着把途经它的人的足底扎破扎穿,鲜血淋漓才显露出来的棱镜碎片。

那是属于武器的,也是属于心脏的一部分——是话语、期望、爱与命运。

风早巽在半睡半醒间褪掉了自己作为革命者的躯壳,轻飘飘地看着仍在奋斗的天祥院英智。革命是一个诅咒,烙印在每个人的脑海里,是永远没有曙光和终点的无望旅程。

从英智口中发出一声不明意味的喟叹。

巽在他又说起那些熟悉的言语时不断走神,却被他的叹息引得回了神,他用了半秒去思考这举动里是否有怜悯或者失望的意味。

他是一个老人了。现在只是全心全意地照顾失语的爱人,为被丝线捆绑在一起,终会离他而去的同伴做些指导,就耗尽了他绝大部分的精力。

“这些事可以绕过你,本身也的确是和队长说比较合适。”英智像是应允了他的想法准备放他走,巽凝神盯着英智浅金色的发梢,会议室的空气中浮动着一层星星点点的浮尘,英智的发尾在其中晃动。

这种微小的细节很容易让风早巽感知到时间的易逝,他几乎要恍神再次回到蒸腾着热气的水泥小路上,HiMERU在前方背着手以一种优雅的步调前行着,后颈侧长长的碎绸随着他的身体动作一同上下起伏,水蓝色的发茬露出。

“风早巽,我不能妄断我们的处境一样,甚至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你比我自由得多——你知道我说的不是名义上的现状。”英智还在说。

巽漫不经心地应着,他听到英智说es建立的初心,听到英智说他的担忧,他好像全都能听懂,他在去掀起玲明革命时想的未尝不是这些。



因为要凭你的话,定你为义;也要凭你的话,定你有罪。



雕像当然是不会说话的,它承载的不过是祈愿人的沉重祈祷。人想他在说什么,他就在言说什么,夕阳映在眉梢上的光影变化都能被解读成哀切或是悲愤。

我现在过得很好。风早巽心想。

风早巽眯起眼睛,展露出他已经固化在脸上的和蔼笑容。

无人规定只有面目和善才能够侍奉主,但他自小在家中教堂奔跑穿梭,无论来的人是如何愁眉苦脸悲容戚戚,至少在见到牧师的笑容那一瞬能被源自主的善意和温和打动,哪怕感受到一瞬间的温暖也好,大多数时候人就是依靠这一丁点暖意迈过深渊。

风早巽和天祥院英智分别静坐在会议室长桌的两端。浅金色的午后日光斜铺在桐木桌面,在光影交界的边缘碎裂荡开。

英智穿着他浅白色的成套西装,垂眸看着已经凉了大半的红茶,巽身着黑绣花边的橙色西装,双腿交错,手交叉放在膝盖上,靠着椅背笑容不变地看着英智。

我以为天祥院英智会更珍惜时间。巽没有把这句话说出来。

“我以为风早家的公子会更加傲气一点。”英智说,“从我们见到的第一面起我就一直在等那样的风早巽,否则会有些违背我的理解。”

“什么理解?”巽顺着问。

“我以为你已经出院了。”天祥院英智说。

巽皱起眉头。他的笑容几乎要绷不住。



“你的脚复检没有任何恶化的迹象,恢复的速度比正常情况还要快一点点。你觉得你为什么会半夜痛醒?”咨询师用铅笔在记事本上画圈,巽凝神地盯着绿植旁的窗玻璃,夜色下沉,雨滴正拍打其上。

“痛就是痛吧,我听说有的人会为身上不存在的伤口痛到大汗淋漓。”巽应着咨询师。“而且确实是有断过的伤痕在,骨头这种东西即使接回去愈合了,也会留下一道浅浅的裂缝——”

巽停下了,对受害人骨架检索的知识是HiMERU 告诉他的,他从枕头的羽绒触感中醒来,HiMERU只披着他的校服外套,卧坐在特待生宿舍阳台的躺椅上,把手中小小的推理书籍用腹部支撑着翻看。

玉白的光芒在他肤表流淌,晴日还悬在高空,一道霹雳打过,两人都望向窗外。

巽扣着裤子皮带去关窗户,想要预防似有征兆即将袭来的暴雨。但那只是一道无名闪电,日光与澄澈的万米高空没有产生丝毫变化,只有室内的气压因为阻碍了空气流动而产生了一些小小的滞塞。

HiMERU就在他背后说,“尸检一定要关注骨头,肤表容易伪装和愈合,骨头上的伤痕一辈子都不会彻底长好——”

巽回身吻住,夺去了爱人未讲出的下半句话语。那时候他们还只是一对未刻意公开却多有传闻的特待生情侣,风早巽希冀着要做出一份事业,HiMERU带着满身秘密前来,他还没有满身伤痕的落寞离开。

“痛就是痛。”

风早巽重复。

“我是问,你是怎么想的呢?你是觉得生理上检测不出来你所拥有的病症,比如骨头内部实际上在坏死;还是你明白骨头没有事,但是会不断地怀疑呢?”咨询师问。

风早巽闭上眼睛。他的脚可以不断地回转腾挪,即使偶尔确实会有酸痛感传来,也只是像中学时扭了脚一般的程度。这是会被所有人判断为恢复良好的标准。



阿姨在病房里削着蛇果。巽看看病房门外那个正在左右踱步打着电话的高大身影,问阿姨,“我父亲呢?”

“……好……不会影响学籍…他需要自己担下来,我们明白……”

门外叔叔的话支离破碎的传进来,巽仰起头,看看不存在的挂历。他睡去之前夏天还没来得及到,他苏醒之后夏日已经过去了,蝉鸣断绝在上一个雨天。



要在众人身上行审判、证实那一切不敬虔的人、所妄行一切不敬虔的事、又证实不敬虔之罪人所说顶撞他的刚愎话。



HiMERU教过自己一个技巧,想扭转对什么事情的记忆,就要编造、覆盖、抹去一切具备特征的事物,把它替换成第二者。

HiMERU是如此虔诚地对待他的爱人,他都不肯记着他的罪孽如何深重,因为惩戒需得报上罪名。

如果不记得他所做过何事,只是怨恨,那这怨恨是无疾而不公正的,罪孽比执行者更甚。因为可断定他是嫉妒、过分关注、妄断而对圣人产生的无端怨恨。众人之恶。

那这惩戒的天雷就会先一步打在怨怼之人身上。



巽皱着眉头。他弯下腰,伸手去抚摸自己的脚腕。

那本是一个除了练到特殊舞蹈动作之外,几乎不会被关注到的肢体部位。这两年自己对它的关注似乎仅次于心脏。

“我父亲跟我说……”巽抬头看着咨询师。

父亲没有来,只在送来诵读的书籍里夹着张纸。



神要擦去他们一切的眼泪.不再有死亡、也不再有悲哀、哭号、疼痛、因为以前的事都过去了。



“革命就是战争,冲击的余波都威力十足。我不知道你怎么撑过了那些日子一直到今天的fine,至少对于我来说,我在战斗的顶峰全身抽离。”巽对着英智低声说,“后续的一切,都是父亲帮我摆平的。但他只是去碾过了战场,让表面看上去平整得仿佛天堂的地板……”

英智没有很明确的应他,“我刚说你比我更自由,你知道自由是一个要在语境里生长起来的词。”

英智弹了个什么东西给他,巽下意识地接了,却像被烫了手心一样又飞快地掷出,落在脚边的地毯上。

“你认为他们向你许愿,你支付了代价实现了愿望,获取了认可和追随——你不知道你支付的代价源于谁。”英智也维持着他一向的些微笑意,浅蓝色的淡漠瞳子里映着重重虚影。“别紧张,那批银币早就被你父亲收集销毁了,我只是依照当事人的描述重铸了类似的。

“我说过,刚和你说的那些事可以绕过你。但是你是风早巽,是Star pro事务所的一张底牌,是Alkaloid的方片。”



“我的脚持续疼痛……会给我带来赎罪的幻觉。”巽低头看着咨询室的羊绒地毯,一字一句地说着。星点雨滴已经落成瓢泼大雨,泼洒在落地玻璃窗上,烟紫暮色里高层建筑的红灯明灭。

“虽然造成了伤害,却没有承担扫尾工作,甚至无视了还未熄灭的哀号,这在我所接受的教育里是不可接受的。”巽说,“所以我的脚大概是持续地伤害着它自己,来使我不至于崩溃——”

巽话语停顿。

我爱你。

HiMERU从未对自己说过这句话。

会这样说的都是坦荡热诚的十条要。

但HiMERU也有如此浓烈的爱,他不断地伤害、切割着自己,化作他们两人脚下支离破碎的暗影,来保护着十条要不至于崩溃。

他没法回应自己的爱,也大抵不是因为仍在痛恨着自己,这恨是结果,不是原因。

为了守护所爱着的人,为了守护岌岌可危的关系,为了在这无理蛮横的世道仍旧能扛过一切走下去。

神,你来惩戒我吧,惩戒妄断他人罪过之人……



风早巽微微痉挛,大口地喘着气。

“我想你至少些许体会到了,我在原Fine革命过去很久后才领会到的一些事情。”英智说,“总会有人再次因为理念差异掀起战争,战争就是战争,无人幸免。

“Alkaloid建立之初是为了参与进这场战争,白鸟蓝良也许是新生代,但他根本无法离开偶像;礼濑真宵也有无法卸去的家族使命;天城一彩,日复一日地追逐着他的哥哥。

“ 而如果期望世界上任何人不要再对【HiMERU】有所期望,不会再去翻前尘往事,包括十条要自己——你觉得这种未来发生的概率有多大?

“你还在队伍里,你可以帮助他们。你是风早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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