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哒啦,哒啦。
助理迈过自动门进去的时候,就听到类似于积木或者骨粒落在桌面上骨碌骨碌滚动的声响,又跟着微弱的哧啦声被它们的拨弄者从掷出的位置压在桌面上拨回去。
偌大的空间里遮光帘只拨开一点,微弱的灰蓝色天光从缝隙里弥漫开,自桌面漫至地板。
那个人半仰躺在黑色真皮沙发椅上,颀长的银发披散下来将将垂至地面。“啦……啦……”细微的歌声打着转,助理下意识控制了下鞋跟的响动,走到那个人面前把单子递给他,“昨天收到的珠宝已经全数退回了,这是今天新的礼品清单。”
他伸手拿过礼单,眯着眼睛透光看了起来。
助理屏息,那人忽然一抖手腕,刚刚被他抓回来的两枚二十面鸡血石骰随力跃出,在铺着地图的桌面滚出老远,落在海面上的三角标记里。
“按照我个人的‘喜好’来打点没用。”他的话音清晰,“想分一杯羹,好好准备合同跟‘乱凪砂’签约吧。”
他探起些身去够扔得过远的骰子,绸缎般的银发在椅子边缘泛着光流动。
助理额角渗出细微的汗,她用戴了特制手套的手从西装内袋里取出一小块暗红的矿石,在那人要够到骰子之前放在了他手边,“Painite。奥斯陆先生说,‘红色确实是美丽的颜色。’”
凪砂的手丝毫没有停滞,他只是够回骰子又重新扔出去,对着背后喊,“Gk,这个赌是你赢了。”
栗色卷发的女助理转身,有些迷茫地看着似乎一直站在角落却没有透出一丝气息的身影。
那个眉骨高耸的日耳曼脸型男人几步就走到了助理身后,微微低头看着乱凪砂,“你不喜欢杀人是吗?”
“我不喜欢有人因我而死。”乱凪砂的睫毛微微颤动着,但他好像不太关心这两人接下来要做什么,随手抓了一把雪白的沙粒,洒在地图上,覆满了整个日本版图的西南部岛屿。
助理似乎才反应过来,后退一步,却被男人攥紧了手腕,痛呼一声,乱凪砂侧头瞥了一眼,男人才松手。助理迈着慌乱的步伐转身离开顶层的房间。
“已经吩咐人处理她和她的家人了。”Gk皱了下眉,“不会有人死,别露出那副表情,凪砂大人。我跟你说过一旦你开始往外放那块土地是遗产的一部分的消息,地上世界的安保和工作人员,没有一个保得住你,今天可以收一大笔钱‘顺便送个小礼物’,明天就能因为她那什么可怜的爸爸或者奶奶不得不对你动刀。”
“是你不请自来。”凪砂的语调温和,“用地下势力处理的事务永远无法回到阳光里。”
“我只负责交接,确保继承人顺利获得御大的遗产,不会被什么小偷或强盗拿走,比如天祥院或者朱樱家。而且是凪砂大人您主动发起继承申请,我姑且算是……审查官?”
乱凪砂今天头一次坐起身来正视着Gk。
“替我担心助理筛选,不如把茨还给我。”凪砂说。
“七种茨不是我们带走的。”Gk交叉起手臂,这个屋子里没有第二把椅子,他索性坐在桌面上,柔软的皮质日本版图被挤出一个褶,“已经回答你第三次了,你很在意他?”
“而且,你该对这种事有所预料,‘七种’是他自己根据发音捏造出来的姓,他真正的姓氏是██,“Gk就着沙子在地图上画出笔画,“御大的姓。一旦继承程序启动,御大的血脉就相当于一张入场券。他的那些子孙里,半数夭折,大半数已经加入家族作为永恒的枝杈,只有少数作为种子在被我们观察着,比如凪砂大人你,比如他。所以你也不用太过担心那小子,他甚至不一定是被动离开,跟某些藏在阴沟里的老鼠正在合谋对付你也说不定。”
“你呢?”
“你指我——我血管里流淌着的那些东西吗?”
Gk拿起之前被凪砂扔出去的骰子在手指间腾转,“我是个阉人,早已永恒立誓服侍御大和御大的继承者了。血脉是个很特殊的东西,从保护设施原理上来,说只要有万分之一的御大血脉,就可以凭借藏身在基因里的信息接管无垠的地下宝库。
“但我们对家族立誓的那一刻,血液档案就会被记在一份禁止名单里,权限修改从我们这代开始,在我们的后辈身上延续的依然是禁令而非权力。”
似乎是看出了凪砂眼里的疑问,Gk随意地说着,也不太在意这些信息是否需要对一个尚未通过考核的继承者保密,“你的血液信息是在你来到御大身边时,就被他亲手采集添加的。他把红宝石一般闪烁着光彩的小管放进保鲜箱里,亲自运送到了日内瓦。所以理论上来说,凪砂大人你——以及任何有你的血脉的后代,都可以是继承者。如果继承未能完成也不要太在意,造个生命出来去从小培育他,保持身体健康,两三代之内应该就能拿到地下王座——”
“我不会有后代。”凪砂先行打断了他,对这个话题的不悦从他压低的声线里透了出来。
“嗯,也许吧,你说什么就是什么。”Gk耸耸肩,“御大一直宣称他没有任何后代,我们所知的只有你,像我这样的也从未被允许开口说起自己的身世,直到他去世之前的那段时间,那些孩子雨后春笋般地冒了出来,可能所有人都察觉到了大变动。
“但说回来,七种茨在这种时间节点消失绝不是什么好事,如果我是你俩其中的任一人,我会先行下手杀了对方,或者其他任何已知的,对我可能有威胁的人。”
Gk弓着腰的时候枪套的形状略微凸显,“你好像很不喜欢直白的血液或者死亡?因为小时候见到太多了吗?御大做事确实不知收敛。如果我笃定继承者就是你,我会杀了七种茨。”
乱凪砂只是沉默着,用他那双金红透亮的瞳子看着他。
“嘿。”Gk举手投降,“你每次露出这样的神态就会有人被御大杀死……我不是什么遵从指令行动的AI好吗?你现在就可以对我下令,诸如‘就算我当上了继承者,也不要杀死我的朋友七种茨,让我们继续相亲相爱’之类的。”
眼看乱凪砂的眉头皱起,Gk又恢复了严肃语气,“关于七种茨,我会继续查。那小子的父亲与他爷爷一样是私生子,又是个懦弱的人,在他的孩子出生不久后就被平成年间最后的泡沫贷缠身,在某个小巷角落凄惨地死去了,所以他既没能加入家族,也没能做出一些逆反的行为让我们给他的这一支血脉都进行抹除。
“既然七种茨的血液信息还没有加入‘烙印’,就有利用他去盗取我们的宝藏的可能性,至少助理方面,暂时接受我们的安排,要比等一个被有意藏进沼泽里的人回归要便捷得多。”
乱凪砂向后靠在椅背上,仍旧一只手舒展着眉头。
“父亲如此看重血脉,连本应看重才能的各分部负责人都要求家族继承。为何千里迢迢……找到了我?”
“凪砂大人,你想不明白么?御大认为他的血脉不是高贵的——而是卑贱的。”
GK垂眸,“他几乎一生都在自我厌恶,所以一直在寻找偶像。人会依照自己的模样塑造神明,却清楚自己只不过是罪行累累的凡人肉身。与他毫无关联的,具备某种特质的您,某一天被他视若珍宝地带了回来。”
“这就是父亲并不看重他的任何一个亲生孩子的原因吗。”
“恐怕如此。不过如果理解不了这一点,就无法体会御大的心意,将自身看得无比重要,想要传承血脉中珍贵事物之人,无法发自心底地信奉神明。”
乱凪砂转移了话题,“茨的成长经历与家族有关吗?”
“家族关注着所有继承人。但他消失的那段时间,我们也找不到他,只隐约知道是被实力强横的大家族掳走了。
“归根结底,不管他是死是活,还是出现在你身边,我们都不会横加干涉,毕竟那时候你也只是我们的继承人备选,还没能肩负起任何事物。
“如果站错队耽误了最终的继承人成长起来——比如那小子,我恐怕会满怀忧虑和恐惧去下地狱,永远见不到御大吧。”
Gk似乎平时没机会向旁人述说这些,用带着点怀念的语气说了很多,此时默默地坐在桌子上,交错着手指,茫然地目视空空如也的前方。
“父亲在天堂吗?”凪砂出声。
“你不这么觉得吗?”Gk垂首看着他,“御大是个好人,他为这个世界而活。”
Gk捻起那一小粒极其稀有的暗红色矿石递给他,凪砂接过,捏在指尖间,对着逐渐黯淡下来的天光察看。Gk在这间庞大而空旷的顶层办公室被暮色完全淹没前走出了门扉。
最后一个地板动作,漂亮收尾。一彩略微喘息了一下,舒缓着心跳,听到有什么人在咚咚地敲着舞蹈室门上的窗户。
一彩起身,门外人弯曲而松软的墨绿色头发被玻璃与眼镜框压出好几个圈,正笑着跟他摆手打招呼。
“青叶前辈!”一彩连忙起身去开门,纺给了他一个拥抱,一彩很不好意思,“唔姆,刚练完周末比赛的曲子,一身汗……”
“没关系哦!中午有约吗?”纺眨眨眼睛,“收拾东西去吃饭?”
在Star Pro大楼外的街道上等着过马路时淋了一点小雨,纺仔细地擦着眼镜,直到寿喜烧的锅端上来服务员打开火时才短促地欢呼一声,似是心情愉快的往里面夹肉。一彩学着寒暄,“青叶前辈所在的NEW DI大楼离这里蛮远的,今天过来要办什么事吗?”
纺从又被锅里的热气熏得白茫茫一片的镜片后抬起头来,“嗯!来找英智吃饭,被鸽啦。”纺交叉双手拇指做出飞翔的手势,“鸽咯。”
一彩一时不知道接什么话,纺哈哈笑了一声,“本来也要找一彩君说说话的呀,毕竟这个计划NEW DI也有出资。”
一彩的面部表情僵了下,摸着自己的后颈苦笑,“嗯,辛苦前辈们了。”
纺给一彩夹了几块肥牛,看着他,“遇到什么不开心的事了吗?”
一彩在谈话对象是“合作公司领导”还是“知心前辈”里挣扎了下,还是犹豫着说出来,“蓝良最近在闹脾气,都不来训练了,我安抚不好他。”
对着青叶纺温柔询问的眼神,一彩索性把连日来心里的困惑和忧虑都倒了出来。
作为Star pro核心种子之一参加ES预备生之间的巡回征伐,无论遇到怎样强大的对手都能取得胜利,其背后原因自然是之前的那场交易。一彩被叮嘱过保密,没有把与几个事务所老板的契约告诉队内,风早巽和礼濑真宵都理解力远超常人,很快就明白了一彩在带着Alkaloid做什么,只有蓝良无法适应。
开始战斗的时候,蓝良总会担心自己给Alkaloid拖后腿,忧虑过度的时候会半夜到舞蹈室偷偷练习,在一次battle前高烧住院,第二天的battle也因为蓝良的缺席而紧急改了舞蹈阵型,但依然取得了胜利。
蓝良回到队伍里后就有些郁郁寡欢,一彩担心他的状态,想让他更多休息,把接下来几首的舞蹈队形都做了修改,让他在后排被遮掩的位置,即使缺席也不会产生什么重大影响,但蓝良反而愈发沉默寡言,一彩去问他怎么了他又说没什么,前两周还来训练,但是一到battle就请假,这周更是彻底不见人影,只有Alkaloid仍旧在一路胜利。
纺夹着锅底的白菜,“嗯嗯”地听一彩说完,“我们早就观察到了,所以我今天也是带着任务来见你的。英智本来不打算通知,但是我说不行,这样会打击到你们。”
“什么?”一彩愣愣地。
纺拿筷子戳着寿喜锅上的泡沫,“首先我确实不知道被你理解为默认胜利了——我们签订契约时是和你说过会让Alkaloid取得胜利这样的话,但是不是只有你们一队,知道吧?虽然我们在battle安排里会尽量避免种子队伍接触,但是如果遇到,英智君还是会客观公正地来评判哪一队能取得battle的胜利。
“在梦之咲学院,这种形式叫梦幻祭,是掺杂着刀剑与鲜血的,真正的战争啊。”
“哦……哦,”一彩点头,“那就是至少我们迄今为止的全胜成绩,是和我们自己的努力有关系咯?”
“你对Alkaloid的实力确实没什么认知吧,Alkaloid的队长?”纺用素菜把自己的灌了个饱,小小的“嗝”了声,靠在椅背上微笑着看着一彩,“风早巽是前玲明超级偶像与革命者,礼濑真宵是梦之咲的指导者,你则是成长迅猛的偶像怪物——”
一彩盯着他,纺没有要说下一句的意思,端着刚续的大麦茶一边吹一边喝,笑吟吟地,“果然是夏日,吹着空调吃热气腾腾的食物还是会出汗啊——”
一彩也靠在椅背上,无声地叹了口气,“那纺前辈你说的要告诉我们的事,是什么?”
“喔!就是你们连胜,太假了。”纺丝毫没有斟酌用词,“因为其中一部分胜利是主办方安排的嘛,毕竟心虚,而且如果你们连胜到最后拿下预备生巡回赛的冠军,就算没有一点儿问题也容易引人猜疑吧?
“再加上凪砂君做的事把不少实力强横的散役赶得不得不来寻求es的庇护,也加入了这场绞肉机一般的厮杀,很多场胜利纯粹是因为你与我们签订了契约,对面没有哦,实际上是你们被碾压般的失败呢。”
一彩心里一凛。
他也不是瞎子,蓝良曾拽住他的领子,小兽受伤般的低吼从他的喉咙里迸发出来,“一彩,为什么是我们赢了?为什么?”
纺继续说,“所以接下来,主办方会安排一些不伤筋动骨的战役让你们失败,也就是可能会出现对面明明很弱,你们还是输了的情况,这种以弱胜强也能用以为你们之前取得的不寻常的胜利洗白。
“总之对每场battle的结果做好心理准备吧!降低预期——不对,是放弃预期才是。”纺竖起的食指转了一圈,“命运的纺线,交由英智去织。”
“那蓝良呢?”一彩问。
“什么?”纺一副没懂的样子。“蓝良君在Alkaloid这艘冲锋舟上,被保护得很好啊——”
一彩抬起手掌,似乎是要说什么,但最终也只是无力地捂住了头颅,“不知道,我也描述不清楚,太复杂了。”
纺用纸巾擦干嘴起身,拍拍一彩的肩膀,“在人生的航路上,梦想和幸福,有时候像北极与赤道那么遥远哦。”
风早巽慢悠悠地跟着前车行驶,信号灯开始闪烁,他正准备提速进桥,旁边车道上一辆小威驰油滑地一拐挤了过去。风早巽一脚急刹车,眼睁睁地看着信号灯闪烁完毕转红。
他扭头去看左边副驾驶上跟着急刹车晃了下的HiMERU。他的身子被安全带拉回去,手肘依然撑在车内饰上扶着下巴,玻璃窗映出的脸庞没什么表情变化。
巽本来张开口,又把话收了回去。HiMERU 脑袋没动,只是吐了个词,“杜鹃花。”
巽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车道旁绿灌木里种的是城区不太常见的艳红色五瓣花,被玻璃篷布罩在马路的飞尘之后,隐约几个工装身影正矮着身子在灌木丛里劳作,黄色的告示牌上标着“除草作业中”。
巽跟着HiMERU一起看了会儿工人忙碌,直到后车按喇叭才扭回视线踩下油门开进大桥。
随着坡度爬升,几公里的桥面上只剩下附近车辆行驶的机械嗡鸣,HiMERU略微调整视线继续看着江面上的渔船和鸟影,车内只有空调运行的唦唦作响。
巽已经把刚被别车的事给忘了,借后视镜看了HiMERU一眼。HiMERU鼻翼旁的睫毛上闪烁着后视镜折射过来的阳光,一只被照耀到的金色瞳仁在光芒下呈现出琉璃般的色彩,却读不出什么情绪。
如同万事通用的休养生息一般,精神科医生给HiMERU的恢复建议也是静养。风早巽目前雷打不动的每周日程是周末开车带HiMERU去乡下或者山里度过,从不在周末活动的“HiMERU”也获得了一个“上班族偶像”的戏称。
ES的预备生巡回赛为了鼓励偶像们在周末多多展开对决,胜者积分翻倍,失利者扣分减半,接到周末的挑战拒绝则需要消耗一定积分。
HiMERU平日赚的积分几乎都在拒绝周末出演时消耗掉了,因此虽然他的胜场名列前茅,但积分应该不足以进入下一轮。
巽端着榨好的果汁过来时,正看到HiMERU窝在沙发上看着平板屏幕,顺着屏幕划掉了一列又一列的挑战请求,确认消耗积分并提交。
HiMERU没有因为周末被拉去各种荒郊野外跟他提过任何意见,巽也不是特别在意HiMERU的巡回赛成绩。
风早巽自己所在的Alkaloid也在系列赛里,是内定的种子选手,他的任务之一就是维持Alkaloid的基本表演水准,不要太假。
所以HiMERU走不到最后,他很明白,最开始也只是直觉上觉得让他回去舞台上跳舞唱歌,比始终在家里等自己回来快乐得多。
HiMERU没有抬头,接过巽递过去的药片和果汁,仰头咽下去,把只喝下去一小半的玻璃杯放在旁边的圆桌上,看着前方的墙壁。墙壁上在投影舞台剧《芝加哥》,HiMERU没有开投影仪的声音,蓝裙的女主角随着吊着线的木偶评审团挥动四肢,表情呆滞。
别墅玻璃幕墙外的树叶影影绰绰,溪流的汩汩声隐约传入。巽在HiMERU旁边的沙发里坐下,两人静静地待了大概十分钟,HiMERU歪了一下头。巽敏锐地捕捉到这个小动作,“困了?”他问。巽知道这是药开始生效,起身牵着他的手,HiMERU顺从地跟着上楼,在床上坐下慢慢挪进被子里,双手捏着被子上沿。
巽把他搭在眼睛上的刘海抚开,准备起身下楼。现在只有七点多,他还要在携手空间处理很多Alkaloid的日程安排,HiMERU忽然伸手拽住他,涣散的瞳孔用了一会儿才对上焦距。
“我是风早巽。”巽耐心地反握住他的手,“你在玲明的同辈哦。”
“我知道。”HiMERU把下半张脸也藏进被子,眨着眼睛,他凑上来,在暖黄色灯光的笼罩下贴近巽的下颌,巽低头回吻他。过了会儿,HiMERU又躺回去,“我每次醒来你都会在吗?”
巽垂眸看着他。
以医生的判断,HiMERU表现出的逆行性遗忘的部分特征,正是在进行零碎的人格间记忆转换,因此在治疗过程中,主体人格偶尔会带着主体的思维模式和非主体的记忆苏醒,他就会变得困惑而无法应对,表现出混乱的言行,并用新的言行覆盖当时的回忆。
也因此会先表现出更严重的分离障碍,最终在某个难以预期的节点,所有模式的特征和回忆达成一致,从而形成一个稳定而带有延续性记忆的,全新的自我。
这是理想情况。
十条要作为病例棘手的部分在于,常人会用自己当前性格来应对突发事件,而十条要的某些模式会自发地对一切情况进行扮演来应对,所以很难准确地判断他是否在好转,巽尽可能地督促他吃药,以及观察着他,试图挖掘出一些他能够下判断的细节。
但不是判断题,巽不能从某些细节判定,这个是他,这个不是他。
偶尔会有HiMERU不认识他的时刻,他就默默退开,等HiMERU眼中的陌生与探寻神色散去。
“其实我不是十条要。”HiMERU忽然说。
“嗯?现在是HiMERU君吗。”巽不会主动跟他讨论身份认知的事情,只是握紧他的手。
“HiMERU有一段时间消失了,你记得吗?你求他来的那次,他没来。”
“你在说……”巽的话说了一半。吞咽般呼之欲出的不适感压在他的喉咙。
巽低头,HiMERU的淡金色瞳孔平静地与他对视。
巽笑了笑,“很久之前的事,不太记得了。”
他俩仍握着手,HiMERU缓缓往外吐着字句,“HiMERU有一个代演,之前从未背叛他。HiMERU经常做微整形的,你知道吧?但他其实害怕利刃,害怕得要死,于是每次他俩就一起去,手牵着手给彼此力量,刀口恢复后在镜子里欣赏彼此的脸庞……
“最后的那段时间,HiMERU崩溃了,他离开了他所拥有的一切,于是那是他的代演唯一一次背叛他……他披上了HiMERU的皮,相信自己真的就是HiMERU,他代替HiMERU下了地狱。”
HiMERU仍然在直视着巽,眼神天真到残酷,“我是那个代演。
“你注视着我的时候,究竟是在看谁呢?风早巽……”
HiMERU越说越小声,他的睫毛颤动着,已经睡着了。
巽在床边又坐了一会儿,站起蹬着拖鞋回到楼下拿起自己的平板,点开Alkaloid的待处理事项,浏览器记录自动加载了上次浏览页面,正是近日来满城风雨的HiMERU代演贴楼。
有网民逐帧分析一些舞蹈动作的细微不同,有人用声轨对比来说明吐字习惯差异,有人挖出当年的时间轴,证明同一时间段有两个甚至三个一模一样的HiMERU正在录制节目……
“十条要”的生平,是风早巽告诉主治医生的。
而“HiMERU”的身份,是他出现在蜂队时先行认下,所以在那次暴乱后,巽带着“HiMERU”的预设去找了他,把他接回家。
他只对HiMERU说过一次重话,即使是当年教堂的临别一面,他也呈现出了自以为最温柔最温和的一面,柔软而坚定地拒绝了“背叛者”HiMERU的陪伴。
只有那一次……
在剧烈的嗡鸣中,忙音的嘟嘟声逐渐散去,风早巽无比清晰地听到了HiMERU沙哑到几近撕裂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来,“巽,那不是我!”
闭路电视上,另一个HiMERU正在大礼堂的舞台上侃侃而谈,两人并未特意避嫌,几乎玲明校内人人都知道他们是恋人。
即使风早巽是革命发起者本人,HiMERU也一直维持着一个“中立者”的身份,从不在玲明革命里站队,除了今晚。
在特待生明显为了排挤普通生而特意选了相同时间举办的慈善晚会里,玲明在校的热门偶像HiMERU粉墨登场。
几个来讨说法的普通生在“哐哐”地砸着门。中立者的站边带给他们的是会被“圣人”抛弃的恐慌,演出现场已经一片混乱。
风早巽从电话回音里听到自己一声叹息,“要君,你能不能来我这里?宣布代演的事情,说明出现在特待生晚会的不是你本人。”
随即是在黑暗中无限绵延的沉默。
“我能说为什么会等到现在?”HiMERU的声音浸满悲凉,“况且我怎么证明我才是HiMERU呢?”
休息室的门又被砸出一声巨响。同样是催他上台,不是等着看他的演出,而是问他要一个交代,一个连最后的“中立者”都叛变去为特待生站台的交代。
“你也抛弃我们了吗,风早巽!”有声音愤愤地喊。
金钱是风早巽最不缺的东西,但有时候金钱只是数字,无法遏制绝望的催生。
即使是已经日日靠他供养如同废人一般的普通生也仍有着作为闪闪发光的偶像演出的梦想,且虔诚地相信着承诺了一切的风早巽能够为他们提供梦想中的舞台和观众。
而随着“中立者”HiMERU出现在特待生的舞台上,眼看最后紧握着的蛛丝风早巽也可能离他们而去,他们的梦与信任也随之破灭,只余从地狱里传来的哭喊。
那些人连一步都迈不开,扑在他身上拼命啃食着他的血肉和精力。
巽按灭了闭路电视,看着自己在屏幕反光里布满血丝的双眼,嘴角勾起一丝弧度,对着话筒梦呓般地吐气,“是啊,有好多HiMERU君,我却一个都没有。”
如同泣血一般的嘶吼从话筒那头传来,“风早巽!风早巽!风早巽!”
巽倒吸了一口冷气。他也意识到自己不该说这样的撒气话,门锁已经被撞开,门板反弹到墙壁上,冲进来的普通生将巽团团围住,似乎伸手要去抓他的领子,又硬生生止住了动作,如鬼爪般弯曲在他面前颤抖着。
巽仰头看着人人皱缩成一团的脸庞,按下挂断按钮,重挂起惯常的温柔而令人宽心的笑容,“HiMERU君和我,已经没有关系了。”
同时有三四个甚至更多HiMERU在接工作的事已经在业内传开,主办方心照不宣的不去过问个中缘由,只是分别面试后选择性价比更高的。HiMERU选择代演时为了打造超级偶像的形象,有意选了个别方面专长强于自己的人,他们结成团体后,HiMERU难以依靠一人之力与其竞争,连续几周很少合眼地去跑各种以前不上心的片场,几近卑躬屈膝地找以前话都懒得说几句的助理和制作人套关系和争取机会。
即便如此,做演艺幕后的都是人精,在他们看来,“HiMERU”是个揽财招牌,扮演者是谁其实不重要。
更珍视者更被动,他忍气吞声不敢撕破脸正面撞档期或者索性说出来,代演者却可以肆无忌惮地顶着他花费数年心血打造出来的身份随意践踏,用他的脸在特待生的慈善晚会上洋溢着笑容,挥手说着他绝不可能讲的场面话……
HiMERU努力抑制住连日劳累带来的呕吐感。
玲明在东京繁华地段,从节目片场回来路上打的车堵在一个街区之外,巽主持的普通生晚会时间已经过半。他把几张日元大钞扔给司机,背上装着演出服的背包翻过桥栏杆蹬蹬蹬进地下通道。只有他想和巽躲一下玲明门口蹲守的文春狗仔时才会走这条路,再翻过一个高台,就……
HiMERU的脚踏在了一个软绵绵的东西上,他一个趔趄,在地下隧道墙边的一坨东西直起腰来,对着他就骂,“乱蹬什么呢?滚你丫的。”
这个过道改道后没什么人来,后来电也断了,HiMERU眯着眼借地面水渍的微光勉强辨认出那是个人,卫衣外套里居然还套着玲明校服,脚边一堆烟头和酒瓶。
只是个躲在这里的玲明学生,HiMERU硬邦邦地抛了个“抱歉”,准备翻上另一边的高台,拐过去就能进园艺师走的玲明侧门。
“哎你打发谁呢?”那人被甩开反而立刻又抓了上来,没抓到领子,蹭掉了HiMERU的口罩。HiMERU深吸一口气,垂眸冷峻地扫视了他一眼,从口袋里掏出一沓没开封的日元整沓扔过去,回身就要走。
那人忽然嗤笑一声,任钱掉在地上,反而结结实实抓住了HiMERU的领子往下扯,酒气喷在HiMERU脸侧,“原来是把我们当野狗一样使唤后踢来踢去的HiMERU君啊,有钱又受人追捧,跟我们这种玲明的渣滓确实是不一样啊——”
“我赶时间!”HiMERU也火了,一拳揍在那人脸上。风早巽要是能更早看清他一直在试图拯救的都是这样的一些人,自己又何必……
HiMERU还没能翻过墙,忽然又被骂骂咧咧一把扯住了头发拽下来,他借力下坠压倒了身后纠缠不休的醉鬼,下了狠劲肘击,那人躺在地上呻吟,HiMERU把背包捡起来,又扭头去爬那几次未能翻越的高台——
重击一瞬间就令他失却了平衡。HiMERU在黑暗中看到玻璃碎渣泛着微光从他耳侧划过,溅在水泥壁上又弹开,他没来得及抓住什么已经倒在地面上,温热的液体自耳后汩汩外冒的声音分外清晰。他用手指抓了两把面前的墙壁,想翻过身来,但使不上力,也无法出声。
瞬间冲击导致的麻木已经过劲儿,剧痛如锯齿拉扯着他的后颈。
“啊……啊……”HiMERU努力张嘴,右手被他压在胸膛下,难以抽动它借力使自己起身。他努力使视线聚集在面前的水泥壁上,一只完全不受变故影响的蚂蚁正慢悠悠沿着沟槽爬过。
身后的人也剧烈地喘息着,“操……操!”那人似是被吓得酒醒了,忽然跺跺脚,忙乱的脚步声渐远。
HiMERU好不容易才换成躺姿,意识随着黏稠的液体滑出与污水混在一起。他又花了两个世纪那么漫长的时间换成趴伏的姿势,用手肘勉强撑着,手机屏幕在一身远的背包侧袋里亮着屏,隐约可见正在拨打风早巽的通话界面。
巽挂了他的电话后,他拨了几次后直接设了自动重拨,两枚泪痣上方紫色夜幕般柔和的眼神照片头像无声地随着拨打特效波动。
HiMERU朝着那眼眸爬了几步。血顺着睫毛淌下遮住了一侧的视线,再次无人接听,屏幕暗了下去,随着重新拨打又亮起,单字巽,西南风……
剧烈的眩晕把一只手臂的距离拉长到无限。HiMERU蜷缩起来,啊啊的喑声哭泣着。他徒劳地仰着脖子似乎想在黑暗里看到什么,随即落下去。
HiMERU睡醒已经过了午饭点,巽看着他吃完自己做的简单食物,招呼他去钓鱼。就在林间别墅后不远处的溪流里,楼上工具间里有别墅主人交代过的渔具。风早巽把烧烤炉也带过去了,真能钓上的话,下午三点可以再加一顿。
但HiMERU看起来还是有点饿,握着钓竿也心不在焉,巽索性收了装备,锁好箱子放在原地,拉着他的手在林子里溜达。
HiMERU穿着防蚊虫叮咬的薄衫,巽也穿了一件,但挽着袖子,山里初夏蚊子恶,很快就被咬了一小臂的包。两人就停下,HiMERU摘下不知道算是什么种属的草,掐碎了抹在巽被划出十字的叮咬痕迹上。
回去的路上找得到溪流,找不到放渔具的水段,又或者是被山里的动物叼走了。巽看HiMERU饿得厉害,直接按定位回别墅,打算用屋里冰箱食材做一顿。
巽让HiMERU在客厅看电影,没一会儿HiMERU也摸进厨房,捞了块肉按自己的刀法切成薄薄的块状,切好放在一边又找出酱料和香料开始熬酱汁。巽先做好两道凉菜,夹了块甘蓝喂到HiMERU嘴边,HiMERU嚼着把一整片咽了下去,让他去处理鱼。
用来打底的汤汁豆腐熟得比肉快。HiMERU夹起一块也回身递进风早巽口中,巽咬下半块嚼着,目不转睛地看着HiMERU。
HiMERU把垂下的刘海拂到耳后,与他的紫瞳对视,嘴角微挑,“看我干什么?我可没道理不记得别的东西还记得菜谱。”
“嗯。”巽出声,却没有点头、摇头或者是其他动作。
最后做出来的酱汁太咸了。肉倒是因为厚薄适当浸得正好,HiMERU只吃了两片就去端着风早巽做的沙拉报销,然后等着喝他榨的果汁。
巽把药瓶拿过来,HiMERU把双膝屈在胸前搂着正在看《东京物语》,江上汽船的白色浓烟浓浓冒起。HiMERU伸着手等药片,巽把他的手拉过去挨着他坐下,把HiMERU背后的靠垫抽掉,HiMERU就被压在了沙发上。巽把头埋在他的颈窝里,两个人静静地抱了一会儿。
巽脱掉他的衣物,深深嵌进去的时候,注视着HiMERU的眼睛。那对金色的瞳仁里没有怨怼,没有浓稠的化不开的愁绪或者警戒,HiMERU只是坦然地环抱着他的后背,低低地喘息着。
“会好些吗?”巽与他鼻尖相抵,“一直跟自己说自己的一切都是冒名骗来的,终于说了出来,等一个审判?”
HiMERU的腿夹在巽腰上,但他把头仰到了一边,眼泪也随着沿着眼眶的轮廓濡湿了沙发,“风早巽,你在期待我能给你什么啊?”
巽尽可能地贴紧他的上半身,用非常别扭的姿势去抱住他,“那就喊我的名字吧,”巽说,“如果你没有自己的名字,我就是你的姓名。”
“风早巽!风早巽!”HiMERU随着动作抽噎得上气不接下气,“为什么是你,为什么一次又一次都是你……你根本不知道我为什么相信你,支持你……”
巽把手指嵌进HiMERU的指缝里扣住,“我知道,所以我在。”
“关于您想找到的名为「十条要」的人的幼时住所和委托,我们无法完成,但是挖出了一些对您来说应该更有价值的东西。”
巽没有去翻那些资料,只是双手交叉放在腿上,沉默地看着对面的咨询师。
那段时间要还在家里昏睡,偶有清醒也记忆不成段落,巽叫了家族里负责情报和探查的咨询所,只是想找一些他入学玲明前住的地方和物件能够拿回去方便他回忆,或者说,想一窥往日。
红木桌对面背对着阳光的灰条纹西装男子递了厚厚一沓资料过来,“理论上来说,本身并不存在「十条要」这个人——这个名字和这个身份都只是一个能追溯到最早名为「■■■」的日本男性编造出来的身份之一,他在十一年里交替使用数十个身份,也几经更换户籍,但都是跟着不同的女人作为子女入籍改名,频次过多,所以怀疑这些女人也并非现实中出现过的人物。他选择的都是还在用书写转录登记的当地居民人数比较少的村落去操作,所以已经无从考证了。
“……玲明的特待生记录审查很严格,临时造假肯定无法逃过审查者的眼,但他使用十条要这个身份长达五年,精心为这个角色打造出了家族企业的履历,年轻有为的父亲和热衷于慈善事业的母亲以及一系列眷族,在网络上投放十条家族的业绩和报道,十条是个很罕见的姓氏吧?再加上入学时他也如其他特待生一般拿出了足够的赞助费用……”
“嗯,哪里来这么多钱呢。”巽草草翻了几页,整容记录多得单独列出来一章,还有单独针对各种闭合线的骨龄手术记录。但都只有文字,类似的记录大多被主人抹得干干净净。
“年龄应该没有超过现有户籍资料太多,”咨询师注意到那一页,“手法我们从他某个身份名下曾拥有的一台车的交易过程找到了端倪:需要满足两个条件,记账系统的服务器所在之处安保足够松懈;例行对账时间他补上那个窟窿。
“短时覆写记账系统的后台代码,入账后抹除掉取消交易的收款记录,再在打入足够资金时抹除入账记录,最终对账时就不会缺少这笔钱,假的交易也就做成了真的。他应该是提前进入玲明的机房安装了指定账号跟踪程序,一直到年底才使用「HiMERU」的身份搭着玲明提供的演出机会赚回了足够的钱补上。
“不过说回来,透支是骗术的基本手法了,先‘借’到自己想要的一切,再用足够的耐心和能力去运营直到一切成真,或者一辈子都不被戳穿,盖棺定论。
“历史上其实不乏类似的暴发户,发家后就全额抹掉自己的过去,为自己重新编写贵族身份,仿佛一切都理所应当……
“至于您原本的委托,我们觉得应该无法完成的主要原因是这个「■■■」的身份,也是罕见的已经被改掉多年之后重现的唯一一个身份,唯有在平成年结束之前,曾经出现在一片现在已经被我们的家族——风早家主持整改为宗教场地的一片城区,那里曾是一片著名的风俗店。
“那时因为家族中有男性正在竞选吧,要在选票有效期内尽快改造完成,可能使用了一些过激的方式,很多应召女郎自杀了……”
巽翻到一页头颅CT的档案忽然停住,去看日期。
咨询师看了一眼,“这是帮助我们把很多身份跟他联系到一起的重要线索之一,他在前天后半夜被拾荒者在玲明附近一个行人隧道发现,颅顶破口不大,但是造成了很严重的颅内出血。根据急诊记录看,因为患者手机没有包含紧急病历,为了尽快找到家人和配血型,采了血并且向公安提交了血液和DNA信息,那也是他时隔十一年第二次留下足够详细的身份信息……在医院的记录里,他第二天就已经苏醒,记录到短时精神错乱与无法辨识物体的症状,也拒绝回答问题。四天后忽然从重症监护室消失,因不明原因出现在那次您遭受暴乱的现场,头部二次损伤,又被送了回去。
“这次医药费由玲明负责,随后目标是长达一年的昏睡与间歇性苏醒,第二次入院因为与玲明不良事件有关,所以院方抹去了入院记录,也把他放在了Se病区。而您一直在公开病区,也基本很少下楼,所以没有碰见过是很正常的事。”
咨询者翻着资料复述,抬眼才看到自己家族的少爷仍在盯着那页CT,双眸低垂,似乎是陷入了什么深沉的思索。
“我以为是他不肯来。”风早巽低声说。“是我没给过他什么,连他什么都不记得了还要去找我要陪着我,我都不肯。”
“什么?”咨询师一时没听懂。
巽掂了掂档案的厚度,递回给咨询师,“把这些记录再抹除一次,有什么遗留隐患的处理掉。“他顿了一下,“按照风早家人的标准。”
富有者乐善好施,穷苦者步步深渊。
不是HiMERU不给,是他给不出来。
他决定给出能给的一切是什么时候?是自己向他宣言要让无论贫穷富贵的人都能得到善待的时候吗?是自己一次又一次呼唤他的名字的时候吗?是自己盲目地朝他无节制地索要的时候吗?
你明明可以很轻易地拯救我,为什么看着我受难。
风早巽早已打发走咨询师,忽然冲到洗手间对着镜子干呕起来,却吐不出什么东西。玲明那些人紧抓着他,他紧抓着HiMERU。
他曾自认连一个学校的人都无法拯救是莫大的失败,但他连一个重要的人都捞不起来。
他曾看到早起的HiMERU洗漱完也不离开宿舍水池,皱着眉看镜子。
“在看什么?有污渍?”巽过去搂了下他,对着镜子撩撩头发,“早安,风流倜傥的风早巽。”
HiMERU懒得理他。“镜子看久了,会觉得我在看着一个怪物,长着我的脸……”HiMERU说,“又或者是我是个长着他的脸的假货,他才是我。人们看到的也是各自眼中的这张脸,而不是我。”
“我眼中的HiMERU呀……”风早巽说。他注意到HiMERU明显对他要说的东西很感兴趣,耳朵动了动,他就故意闭上嘴不说了。
HiMERU扭过头来看着他,巽也与他对视,没一会儿两人都忍不住挂上了微笑。巽凑近吻了吻,“我不说~你就看我做什么吧。”
当时风早巽想的是,他要一直一直宠这个让他着迷而致命的少年,他要把全世界都给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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