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奉你是危险的,残暴而自知,光是讨你欢心可得不到你的爱。 ”
一呼,一吸。
一种奇异的脆响声透过天窗的光亮传来。
凪砂动了动耳朵,他想从椅子上爬下来去更加接近那阵响动,但他正在等什么人的到来,他更不想错过这个时刻。
昨天是火曜日,今天是水曜日,水曜日后要经过漫长的等待才能到下一个火曜日。天窗中的月亮会升起又落下,偶尔只有大块的絮状物体遮盖,或者是密集飞溅的汁液泼在天窗上那块透明的物体上。光是坚硬而透明的。
火曜日、水曜日这些词是他从很久之前一位来喂他食物的人那里学到的。那个“人”有着盘在织物里的黑色长发,和散发着融融暖意的脸庞。她曾引导着凪砂去抚摸她的脸颊,感受着牵动起来的柔软物质。
「这是笑,宝贝。」她曾说。
凪砂摇摇头,他听不懂她在说什么。
“门”忽然被由外拉开,一种更广阔深远的光亮涌进这个纯白的屋子,几乎把她们俩吞没。父亲的身影从那里显现出来,凪砂战栗着,他想躲藏在自己的长发里,但是另一种急速搏动的心跳又引他想要从椅子上跳下来,奔向父亲,在他漫长等待里唯一会看着他,对他作出反应的人。
父亲转向急急忙忙低头收拾着碗筷的侍女,「伊丽莎女士,不管是用日语还是意大利语,试图和我们的神说话都是不被允许的,我会找出您的介绍人。」
她惊呼一声,手里的陶瓷碗筷掉落在绵软的地面上,几乎是飞扑过去跪下,想要抱住父亲的腿。
大滴的液体从她的眼眶中坠落,那张柔和的面庞此时因一种无名的驱动而扭曲可怖,嘴唇与喉咙都飞快地耸动着。「是我的错!教父,完全是我的错!请放过我的丈夫!」
父亲的眉头上耸,眼角下垂,他掏出一块手帕捂住嘴,咳嗽了两声。
「收起你的表演欲,不要再让污染蔓延了。」
从门洞的那片雪白里进来两个全身黑色的人影,弯下腰拖走了仍在惊呼着的伊丽莎,并且带上了门,一道由柔软的方形织物层层包裹的立方形重新堵住了透过光的空间,空旷的屋内重新成为一个整体,又回到只有父亲和自己的初生时代。
「就知道不是哑女会出事,女人的嘴碎,」父亲的表情依旧是那副皱巴巴的姿态,低头检查着自己的裤腿上沾到的不明深色污渍,「新人还是做哑比较稳妥……」
他忽然注意到了在凪砂面庞上的反光。
一种几乎称得上崩离解析的冲劲打碎了他的脸庞五官之间的联系,父亲大跨步过来,“NAGISA?!”
双臂都被父亲紧紧抓住摇晃着,凪砂茫然无措,只是重复着,“nagisa?”
他知道这是他的名字,是自他能够感受到这片广阔的白之时,父亲就会反复用来称呼他的发音。但此刻相同的音节里面蕴含的感受除了震怒还有恐慌。
有什么不一样吗?凪砂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又抬头看看父亲的瞳孔,是好看的碧蓝色,灼烧着,犹如烈焰一般炽烈强劲。
父亲忽然叹息一声,把手抚上自己的脸庞,几乎是略加粗暴地擦拭着从自己眼眶流下来的液体。
“████(这是什么)?”凪砂问。
“█(停)!███(别哭了)!”父亲厉声说。
凪砂能够听懂他想要自己停下的意思,但是不知道要停下什么。
停下呼吸?停下心跳吗?如果你想要的话。
「停下!」忽然一股巨大撕裂的痛感重重击打在凪砂侧面的头颅上,他头晕目眩,脖子与下颌的连接处像是要裂开。
随即升起的是在脸颊上难以言喻的炽热与痛感,凪砂下意识地抬起刚被放开的右手想去捂住脸颊,但他看到父亲那几乎是要把他烧穿的眼神,不敢再动丝毫。
父亲忽然整个人矮下来跪在他面前,把脸伏在他裸露的膝盖上,凪砂能感觉到沉甸甸的重量和液体渗出,他自己脸颊上的已经干涸。
「……原谅我,是我的错,我不该对你的脸动手。」
父亲在自言自语些什么,凪砂听不懂。
父亲今天没有带那个发光的盒子来。凪砂无从知晓如何对待这样的父亲,只好任他趴伏着,让思绪飞出。
那个盒子里装着一个小人,有时候装着许多小人,他们会发出震耳欲聋的声响,但很好听。凪砂很享受这样特别的时刻。而且在小人的表演结束后,如果凪砂能够模仿出来,父亲会给他“奖励”。
凪砂忽然张口,任凭盘旋在脑海里的旋律爬出喉咙逸散出来。
“くるぶしに光ってる 砂がまぶしいから,
まぶたの オレンジ 弾ませてごらん,
幾千分もの奇跡をこえて 巡りあった夢,
君にしか 伝えたくない。”
接着凪砂听到了那个声音。
“啪啪啪啪,啪啪啪啪。”
一种奇异的心情自他心底上升。唱的是他所听过无数次的、从小盒子里传出的快活的歌声,但此刻他收到了另一种完全不同的回应,不来自这个屋子,也不来自自己面前的父亲。
父亲已经迅速起身,在脸庞上抹了两把,回到了凪砂所熟悉的那种轻松快活、散发着光芒的笑容,这是听到他的歌声后所会绽放的笑容。
但今天凪砂迷惑着,似乎所有事情都变得超出他曾感知过的一切,是远比落在天窗上的不明生物、偶尔变换颜色的研磨状流动食物或者会变换的侍女的不同面庞与表情更让人感到诧异的存在。
接着父亲起身,去拉开了那扇软绵绵的门扉。
那个见过无数次的人就站在那束柔软明亮的光芒里,面庞藏在阴影下,但是蓝色的瞳孔依旧闪闪发亮,散发着只能远窥到的星尘一般的光辉,额上被温暖又令人心安的橙黄色覆盖。
他双手放下,重新插进裤兜里,对凪砂歪着头牵动嘴角,眉眼弯弯,“Nagisa?”
凪砂依旧坐在屋子中通体雪白华贵的椅子上,穿着他日常会穿着的白色长袍,细弱的双腿老老实实搭在脚蹬处,并没有不安分地乱晃。
一对红色的瞳孔只是直视前方,偶尔与正好奇地盯着他的明星对视,会局促地迅速调向另一边。
“Nagisa?”明星又试着喊了几声,看这个小孩似乎想做什么回应,但不知道该做什么举动,有些好玩,但也不逗他了,靠在屋角的墙壁上,对着卧室里不知道在忙碌什么的友人喊,“小孩子要多带出去玩玩啊!”
这个屋子的装饰令他惊奇,客厅部分只有头顶一小块能透出光芒的窗户,天花板是白炽日光灯,墙壁上覆满了医院会使用的防止暴力伤害的柔软棉质覆盖物,室内除了凪砂在坐的那张椅子,什么都没有,跟他认知里小孩子应该有的五颜六色铺满了玩具的居室天差地别。
“他怕生。”教父走出门,言简意赅。手上拎了一件黑绒礼服和一件绿色的成衣,在凪砂身上来回比画,明星手指放在下巴上,“你家小孩真的很乖,你跟我说我还不信,我们昴流都快把我家给拆了。”
教父选了黑色的那套,准备给他换,伸手就去解长袍领口的扣子。明星咳了几声,“六七岁的大孩子了,我回避一下?”
“不用,正好你看看他的身体比例。”教父低垂眼眸,拉着凪砂起身引他站直,纽扣完全解开,白袍滑落在地面。教父的手穿过肩头把凪砂及地的银灰色的长发揽起,展示躯体给明星看,“你看,很漂亮吧?”
明星有些尴尬,但也知道老朋友的性子,“哇哦……”
那张精致的脸庞上没有任何困窘或者其他神色,似乎是习以为常或者正在力图隐藏、掩盖着自己的感受。
教父给他套衣服,凪砂乖乖地伸手,转身,一件一件穿上,明星皱着眉还是忍不住说了句,“你带他做过检查吗?自闭症的话要专门照顾,怎么跟打扮玩偶似的……”
教父回头,从他那张前超级偶像的标致面庞上漾开一种奇异的笑容,似乎整个旧日时光的光辉都映照在此刻。
他看着明星,一字一句地说,“他不是玩偶,他是完美的偶像,是新时代的神,是万事万物所要学习膜拜的终极存在。”
片刻冷场。
明星挠挠头,“好吧,听说我能和你做朋友就是一贯听不懂你在说什么……那么,教他唱歌?”
赤红的光芒随着太阳坠落在云雾间散开,染红天台望过去的海岸线。
西装革履的人们在天台上变换着坐卧的姿势,偶尔有人起身对着这栋建筑楼下经过的推着车的女仆吹口哨,装在银质托盘里的点心被耐心耗尽的人戳得一片狼藉。
“或许我们的教父被海关查了,质问他的包厢里为什么有个未经上报的美貌幼童。”忽然有人用意大利语低声说。
“是啊,他可能忘了日本和意大利在这方面的法律规定不一样。”一个尖利的男声接腔,引起一片低低的哄笑。
一把银叉自斜空飞出,掠过那个引发话题的人的额头,径直插在天台尽头用于装饰的棕榈树树干里,男人抹着额头的血痕,回头怒视,看到那张美国人面庞又瞬间变换了脸色,坐了回去。
“我们家族没有告密的习惯,但是要警告你,”美国人依旧懒懒地坐在原处,只是松了松右手腕上的金属腕表,“御大在日本本部第一次把凪砂大人带出来的时候,射杀了五个对他不敬的若头。”
“shoot”。不是“murder”或者“kill”,直白的暴行比隐晦的谋杀更能让这群意大利人听懂。刚才接话的男人压着声音弓腰,“谢谢您的提点,Gate Keeper。”
在座的都是意大利分部的头目,但那个有着坚硬额发的男人跟教父一样是从日本本部来的人。
GK微微颔首,忽然站起来倚靠在天台栏杆上远眺。几个人也一同起身,看到大概一公里以外黑色铁门正在打开,一辆红色的加长阿尔法罗密欧缓缓驶入庭院。
金卷发的男人打了个响指,有人从天台的玻璃门出去,过了两分钟带了一些仆人回来将桌面收拾干净,大概两小时之前有人抱怨为什么没有上酒,过会儿他也许会感谢准备下午配餐的人。
迟到三小时对今天的首要宾客来说并不是什么大事。
漫长的时间被拉平,一只手拉开门把手。列队跟在他身后的黑色男人们一鞠躬远走,银灰西装的暗红短发男子调整了下领带,带着那个十岁左右的“漂亮”男孩走向他们的椅子。
漂亮——在座的男人想不出其他的形容词。
他黑色礼帽下的银灰长发束起,以一种让人联想到和平鸽花环的方式盘好放在肩头,纤细的身体瘦长修直,隐藏在黑绒西服下,酒红色的领结装饰着脖颈。
他抬眼看了一圈这些男人,却没有做出什么反应,依旧用他戴满了银色指环的手抓紧教父的手臂,随后在暗红皮革单人沙发里坐好,两条小腿交织着。
“god。”有人低声惊叹,被身边的人拽了下衣角。
“没关系。”教父用意大利语说着,布着些微皱纹的嘴角浮现出冷峻笑意,“今天带他来见你们就是要告诉你们,他就是你们以后新的神明。”
坐了一圈的男人们点头。即使听不懂是什么意思,他们并不缺乏黑手党组织所该有的忠诚。
接下来是例行的季度事务汇报,每个人上前来的时候都忍不住多看凪砂几眼,凪砂只是平静地与他们对视,似乎也在聆听着充斥在他们的话语里的数字、地盘、伤亡与愤怒,却没有表现出任何惊奇、害怕或者困惑的神色,简直像是天外来人,对他们所说的东西听不懂,也不关心。
一个金发,脸骨瘦削的男子说了大概一半,终于忍不住低声问,“他是您选定的继承人吗?请理解,我不是对您的选择有所质疑,但他,我是指……”
“凪砂大人。”坐在旁边的GK提醒。
“凪砂……嗯,也许是语言问题,但我是说,他看起来甚至都不能交流,他的脑子……”金发男子点了点自己的额头。
“你的疑惑很有道理。”教父依旧在咳嗽,他点了点头,示意金发男人过来,男人站在他身前,教父伸手把他的下巴拉过来,然后将黑色金属物件塞入他的口中,慢条斯理地说,“作为这边的二把手,会有这样的疑问正常,对神明,首先要学会尊重,明白吗?”
男子喘着,他本来深信自己对教父的重要性,但他头一次从教父那对蓝色的瞳子里看到如此多的嫌恶和厌弃的神色,这引发了他远超死亡的畏惧,“是!是……凪砂大人,凪砂大人!”
即使被如此唤着,凪砂也只是平静地扭过头看着他,金红色的瞳孔里装着已经完全黯淡的天色和淡漠的棱镜。
男子被教父大力甩开,他倚靠在一边的空椅子上,努力调整着呼吸。GK带着点悲悯的声调在旁边响起,“别难过,bro,我也遇到过,这说明你对御大还是相当有分量的。”
天台上陷入了片刻寂静,只有松鸦的叫声滑落。
教父挽过那个少年,在他的头顶一吻,摊开手,“我们已经是兄弟很久了,时代还没有衰落,金钱的响动还绵延不绝,有什么理由难过呢?在接下来的晚宴里找机会跟我说说你们各自想要什么吧,今天神明在这里,他会听得到你们的祈求的——我理解你们,人类的生命中充斥着令人绝望的死亡、恐惧、背叛,但是只要相信神明就好。”
教父的眼神越过这群掌握着意大利至少三分之一地下市场和脉连欧洲与美洲各色交易的男人,眺向遥远的天边,“只要相信,神明会再度升起。”
淅淅沥沥的小雨还打在檐上,顺着砖墙滑落。黑色皮靴踩在巷口蓄起的浅浅坑洼里,积水四散逃离。
弓弦仰头眯着眼望了下天色,与昨日别无二致的暖灰色阴霾,短时间内也不下得更大。他没有打伞,只是把风衣领口拉紧一些,顺着地址往巷子深处走。
还没走两步,前面墙壁上的铁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身影拎着垃圾袋出来,弓弦看到他暗红色的头发及其下的面容,愣在原地,“天城燐音?”
男子也愣了一下,倒是什么都没说,把垃圾袋放回门内,半倚靠在红砖墙壁上,从宽大灰蓝色衬衫下的裤袋里掏出烟和火机来点着。
弓弦盯了他一会儿,头发远比他最后亮相在公众面前的时刻长,脑后的部分已经垂到肩胛骨,浓重的黑眼圈下面甚至胡子拉碴,从第三颗扣子才开始扣的衬衫里露着一条暗金色挂着戒指的项链和隐约线条,脚上也只蹬着拖鞋,要不是那副气定神闲嚣张到骨子里的姿态还残余着一些锋芒,弓弦也不敢认他。
“……叫我来的是你?”
燐音从几乎把眼睛完全遮住的刘海下面抬眼笑了笑,当作回应。
弓弦长长出了一口气,转身要走,被叫住,“哎,明明是你在找七种茨那家伙在哪里的。”
“你不可能知道。”弓弦头也不回地撂下,“他失踪后我第一时间怀疑的就……算了。”
“咱确实不知道。”燐音在他身后,大大方方地承认了,“所以咱叫你来是别的目的,咱要和天祥院那家伙见一下。”
弓弦因这句话反而转过身,神色淡漠地看着他。
那男人把被雨水打湿的刘海捋起来,嗤笑一声,“跟那家伙一模一样……咱需要另一条情报网,作为附属成果,也可以把七种茨所在的地方给找出来,这交易听起来很合适吧。”
“……我会安排,你到底有没有价值,要看英智大人的决断。”弓弦沉默了一会儿,抛下这句话便转头离开。
天际隐约有一丝黄白色的光芒,东京连日阴雨不断,就连出太阳的时刻也下着雨,更多时刻整个城市都被遮盖在阴霾之下,轻轨在轨道上疾行,零落的霓虹灯亮起,巨型十字街口的led屏幕闪动,形形色色的人载歌载舞,酒香沿着桐木桌飘过煮物升腾逸散,在街头巷尾游荡,电线间穿行着鸟儿与信号,车流把灯火从城市的一端带向另一端。
燐音插着手站在玻璃幕墙前,“嚯。”
“比COS pro事务所多出的层数都要用于处理ES事务,所以多建了一些。”浅金发的男人坐在米白色的皮革沙发上,端着自己亲手泡的蓝山苦茶慢慢吹气。对面那一杯已经被那个男人不怕烫似的一口气喝了,漂了一些茶叶的残根在杯底。
燐音歪头看着他,蓝色的瞳孔闪烁微弱光芒,“能猜得出咱来找你有什么目的吧?说说看?”
“测验?这一般用于你还有别的选择的情况下,天城燐音。”英智笑容不变。
办公室的灯光恰如其分地亮起,英智叹了口气,“五点了……我晚餐有约哦。”
燐音也不再绕弯子,回来大大咧咧地坐下,“好吧,反正来找你就是一场豪赌了。天祥院你——ES,对最近的事怎么看?”
他指的是逐渐呈现出它的巨物姿态的那场和平演变。
燐音蜷缩在地下酒吧的几个月里,开始以自己的视野里去观察身边发生的一切,重新建立自己的身躯和偶像界这个庞然大物的感知,从血管,到躯干,到体温,再到呼吸。以一种潜伏着的狩猎者的姿态,重新地审视它。
乱凪砂没有来找自己。
那天离开一起住的公寓之后,燐音转移好一些文件取好现金,就把电话卡抠出来掰了,想了想索性手机也敲碎换了一个。
找以前认识的人重新办了一套身份证件,在江户川区物色到一个可以适当地见一些人不会被怀疑,又难以被精确定位的酒吧,借助着七种茨留给他的东西从头研究。
他当时是直觉性地听从那个人的警告,茨没有明确地告诉他他们这次遇到了什么,只能靠燐音自己猜。
七种茨失踪的消息很快小范围地传开了,但七种茨在很久之前的形象就是一个在COS pro内斗的失败者,被留下的Adam的残余,天城燐音的眼中钉,被乱凪砂抛弃的部下。
所以这件事也没有引起什么波澜,因为乱凪砂还在。
“乱凪砂”以令人难以想象的强度活跃着,并非指他自己有怎样频繁的演出活动,而是偶像活动以一种反常到几乎要撕碎经济车轮的形式愈发多样与旺盛。
乱凪砂东奔西走,牵线了无数演出,水面的波纹也从东京扩散开,从长野到福岛,从静冈到京都,不收取门票,提供给同行业的幕后人员工作机会,不接取广告合作,甚至从根本上消解了日本偶像行业自80年代以来所建立起来的根深蒂固的爱与金钱挂钩的制度——粉丝等级也好,各式抽选也好,想看的人多就联系更大的场地,提不提供握手签名等福利要看参演偶像个人意愿,但却不会通过任何形式售卖资格券。
只要他们能尽可能地去演出,“乱凪砂”就会负担起一切开支。而且在不属于契约范围的表演里,依旧可以出演商业活动,可以经营自己组合的粉丝俱乐部,从这个角度来说,乱凪砂简直像是什么天使投资人,或者是——神。
如果你有这样的意愿,只要向他祈求,就可以得到回应。
他甚至不在乎你是否虔诚,只要形式上能够满足仅仅依靠爱去传播的偶像活动,就可以去找他。他会支付的费用里也包括各个偶像的出场酬劳,因此似乎有不少难以为继的偶像依靠这样的援助度过了一段艰难时期,又充满感激地把这样的活动方式介绍给同伴或者周围的人。
即使是一个当年非常出名的声讨ES制度的实力人气组合也在电视节目里说出了感谢乱凪砂的话语。
“他对你没有要求,”阴阳头的主唱小哥把麻花辫捋到一边,瘦削的脸上浮现出笑意,“你们也不是那什么破偶像大楼那种上下级制度,而且我们单干这么久,我清楚他会损失多少——但在这种时候,越发能感受到他没有在骗你,对吧?你会开始相信你们真的是在为了共同的理想和成为临时的同伴,会有那么片刻相信,爱也好,梦想也好,乐园也好,也许是存在的。”
“破偶像大楼”的总负责人此刻正坐在他对面,悠闲地喝着茶。燐音原属COS pro的时候大致知道一些,除了四大事务所,还有林林总总大约一百多个中小型事务所,共同属于一个叫“Ensemble Stars”的组织,也就是ES。
相比社会面上的零散偶像,ES最大的特点是推行自己的货币制度Ls,以及内部沟通交流工具携手空间,也包括各种内部雇佣招募平台、活动支持、商务、法务、制作人等,是一个帝国的缩影在偶像界的实在体现。
燐音本身并不反感这套制度,他从离开家乡来到城市后就立刻加入了COS pro,虽然身为单人偶像在时代的浪潮里被组合打了下来,但也相当于一直在享用着近似于es形态的事务所的一切便利。
直到完全抽离,以一个旁观者和边缘人的视角再去看待这一切的时候。
仅以现在的偶像界来说,“乱凪砂”和es简直是相辅相成,es提供成熟的建立在国民偶像惯例上的演出服务与管理,尽心地提供各种高品质的商业活动,给予偶像组合以发展和保障;“乱凪砂”则宽爱地包容着不属于es的独立活动偶像,属于es或者是自己的小事务所也无所谓,只要他们所挂名的工作单位不追究,乱凪砂绝不在意这些。乱凪砂以一种润物无声的方式把本身在被es隐性排挤的偶像整合起来并发挥他们的力量。
es对内部人员提供保护,也就相当于他们会对不属于es的偶像形成竞争关系,甚至造成主观或非主观的伤害。
虽然也会努力地去创造工作,但是工作的体量是固定的,关注偶像的国民是固定的,没有什么东西可以经得起无限索取,几乎可以看作是属于es的偶像采用某种抱团或者利益交换的方式得到了视野可见的所有工作。
因此选择不加入es的或者无法通过筛选标准的偶像就会在这样的水潭里慢慢枯萎死去,最后形成削尖了脑袋也要挤入es或者努力地去满足es的筛选标准的景象。
在这样的现实下,es所制定的规定就是绝对原则。
燐音几乎是误打误撞避开了这样的挣扎,作为单人偶像活动时本身就是一无所知的白纸状态,事务所的指示全盘接受,努力适应和去当一个王道的人气偶像;
身处Crazy:B的时候,又肩负着采取破坏激发活力的临时活动信条,或者该说是忙碌到没有时间慢条斯理地去思考怎么生存下来,怎么按照自己的标准生存下来,既不被吞并又不被激化,既无须浴血奋战又不至于卑躬屈膝——
直到燐音缩在酒吧后台的房间里,伴着阴雨去一个一个联络那些昙花一现的、未能加入任何组织也未能得到救赎的前偶像,才得以掀开华丽织毯下的一角。
偶像的背面不是什么烂和过激偶像,而是无人问津,不被别人承认也不被自己承认,即使拼命地进行着训练,但是未能理解或者接受“现实”,因此在水平得到检验之前就被历史的车轮碾过了,成为鲜美的肥料。
es的偶像某些程度上也以这些“失败者”和“边缘人”为食。他们是掠夺了兄弟姐妹能够维生的养分才茁壮成长至今。
但es又不得不这么做。
燐音没有费太大力气就理解了es的信条。因为他们都真实地生活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不可或缺。人类的视线和注意力被各式各样的东西捕获,没有偶像,一样会有演艺,传媒,娱乐;没有es,可能偶像更早就死了。
而在这样的现实里生长起来的“乱凪砂”及其背后代表的事物,的确美好得像是一个神话。他们正在消解es辛苦建立起来的统治和奉献获得等价回报的制度。
所以燐音非常好奇天祥院英智的想法。他了解到他和凪砂是前队友,甚至共同上演了一场传奇般的处刑。
燐音本身对梦之咲校内的事不甚了解,但他很熟悉这样的处理方式,换他在那样的处境里依自己接受到的君王教育,也会有类似的做法。整顿士气,处理典型,树立纪律——至少天祥院英智得到的那个皇帝称号很贴切。
而凪砂在那件事后短暂地离开了日本,半年后回国转入秀越。燐音只能查询到这些,本来也许可以当面问问看。
七种茨消失的原因,凪砂背后的支持者,自己所在躲避的“追捕”——但相当滑稽可笑的是七种茨这么紧张,但燐音其实没有受到任何扰动,不知道该说是他的保密工作做得有点好,还是那些人并没有把他当回事。
他本来以为七种茨已经掌握了如何与教父的势力对抗,但是那些人很早甚至数年前就从根源上伪造了他能收到的相关情报,也就相当于遮住了他的眼睛,再见血封喉。
这是七种茨的推测,但现在燐音对于这些人的一举一动以及目的、做法更是无从得知。
像是世界暴露出了他的内里,无声而寂静的黑暗翻涌上来,淹没了所有人,寂静而迅速。
燐音只能万分警惕地绕开了七种茨所涉及的一切,也包括es,弯弯绕绕联系上伏见弓弦,再来到皇帝面前。
他需要力量,这是一场屠神运动。
“怎么看?天城燐音说不定被我看作敌人哦,要珍惜能够悠闲地坐在这里的时间。”天祥院英智没有直接回答。
相比轰轰烈烈甚嚣尘上的“乱凪砂”宣言,ES所作出的回应举措着实是有些常规,他们建立了一个ES预备生制度,大幅度降低了遴选标准,并且准备了周期漫长的新人专属比拼演唱会,有固定组合也有单人,也有随机打乱每轮比拼再次组队的成员,算是一方面为es维护新鲜血液,另一方面也创造出了新的偶像活动出来。
对于“新鲜血肉”,很多对偶像感兴趣的人相对愿意去观看和了解。但令燐音比较在意的事有两件,也是这个比赛里的两大热门。
Star pro的新锐士兵,“Alkaloid”,队长天城一彩。
组织不明的单人偶像,“HiMERU”。
一彩一直在Alkaloid活动他知道,但另一个人,燐音在收集情报时拖着视频进度条,看到那头浅蓝色的发色和神色淡漠的金色瞳孔时,全身的血都冲上了头颅,又很快凉透,泛起更为汹涌的波澜。
他知道HiMERU被风早巽接走,大体调查过,确认那家伙不会对HiMERU做什么恶性事件后,就陷入了自己这边的忙碌。但再次在舞台上见到他的感受难以言喻。
那个人出于对粉丝、对偶像的热爱与失望而陷入了崩溃——在燐音的认知里是这样的。
玲明的地狱景象在地下世界被津津乐道,燐音挖到的情报甚至还有对他们殴打的第一视角录像,但也只能皱眉关掉。也许对这两个人来说,他们仍身处地狱。
但也同时得到了关于代演的一些情报,而且在这次es举行的新星拉力赛里,也有这样的说法:在这里上台的HiMERU和在Crazy:B时期参与的HiMERU并不是同一个人。台风不一致,在各种采访cut里对Crazy:B的任何事都是一种很陌生的反应,履历也全然不同,包括在被对问到Crazy:B后期的残余人员,即天城燐音,是什么感受,现在关系怎么样时,HiMERU以一种有些惊讶的口吻说“是不认识的人,不知道怎么回答你这个问题”。
燐音看了半晌,也只能默默退出视频页。
凪砂那种想照顾身边一切人的想法,他也懂。所以自己无能为力的时候痛苦更甚。
“Crazy:B“粉丝网站以一种诡异的方式停摆,一方面是他自己的个人网页暂时灰掉,现在首页进去就是”樱河琥珀“页,另一方面是明星本人樱河琥珀,带着巨额资金,消失在了清晨的蒙蒙雾气里。
没有引起巨量的挤兑是因为另一方面更加奇怪的发展,梦洲借着那晚的演唱会对决公布了接下来五年的博彩特区计划,他们在东京海生生建造了一座人工岛,得到政府的支持且已经保密建盖基本成型,从那场演唱会起开始大规模地对公众招商引资。
因为是日本国内目前唯一合法且有政府站台的博彩特区,梦洲相关的一切项目都飙升,对于奥运会刚刚举办失败的资本市场无异于一针强心剂。
而”Crazy:B”在这场豪赌里可谓撞了大运,偶像业界外籍籍无名的组合,因为成员手持梦洲的等值地契并消失而成为话题性的内容,大多数争夺投资资格的企业还在明枪暗箭,只有Crazy:B拥有确定的权利。
因此那些加入轮盘赌本来觉得受骗了的粉丝现在惊疑不定,一方面如果找不回持权人,自己的钱就是打水漂;另一方面如果人回得来并且顺利分红的话,相当于他们的投入直接涨了百倍不止。
听说COS pro私下也接受了私募调查,但因为三井的死亡,加上七种茨消失前的处理推得干干净净,最终有惊无险地度过。
樱河琥珀的背后出资方是樱河家,虽然梦洲依据樱河琥珀在最后的对决里把自己的所属组织修改成了Crazy:B而进行了划分,但樱河家不依不饶,也动用了一点极道势力威胁,所以梦洲方在樱河家的要求下答应等找到持权人后再重新划分一次,但Crazy:B的上属组织是COS pro和es,也不是省油的灯,飞快地咬住了这块天外肥肉,双方一直在拉扯。
这部分算是七种茨留给他的一丁点情报源,但燐音在收集到自认为足够的信息后也完全抽离了他的情报网。既然他本人都被摆布了,说明那个幽灵就潜藏在其中。
七种茨在哪儿,他确实不知道,顶多有一种他还没死的预感。
燐音一直在逃避的,所不愿意面对的,所欺瞒自己的事实已经血淋淋地摆在了他的面前。
他所面对的敌人,是“乱凪砂”。是那个与旧日幽灵一体的人,是那种浪潮席卷般的思想和纯净的信仰,是他的乐园的夙愿。
凪砂的理想很好,愿望很好,甚至他对整个偶像界都太好了,相比运转着的钢铁巨物es,凪砂简直像是用自己的血肉去喂养着这些遇挫便翻滚哭泣梦想被金钱所摧毁的偶像。
看似如此。
推行一种理念,就会对理念的反方向形成挤压。看似要做商业活动去找es,要做爱与和平的活动就去找凪砂,但直到燐音完全脱出,作为边缘人再次去审视一切过往,才看到光辉下的端倪。
扩大化的无门槛无消费无利益形成了一种可怖的压力。观众浸泡在环境里,习惯了随手可得的娱乐甜点,没有任何代价,不需要任何支持,只要他们出现就好,偶像活动是否对观众有回报的要求正在成为一道思想上的分水岭。
工作本身定量,能够被接取的工作就被es垄断大部分,自由人依靠着自己的实力进行活动和维持组合运转,有一部分真心支持自己并且从物质上援助的粉丝。
但在“乱凪砂”以强势的姿态介入偶像界的运转后,因为他能够提供标准化的收入,所以有乱凪砂援助的场合,就不必担心活动失败导致赔本,主办方更愿意接纳身负契约的偶像,充满爱与和平的目的,但同时又不会令所能获得的金钱过于减少,简直是各种主办方的天堂。
任何时候说出钱的话语似乎就沾染了一身铜臭味,如果是免费的,无要求的,其实也就相当于降低了主办方的心理压力,对于他们来说这很好。
对于观众来说,习惯了无需付出即能得到娱乐的形式后,也正在慢慢脱离偶像制度所驯化出的一些思维定式。
不需要再因为担心喜欢的偶像的生计而拼命援助,也不需要进行大额付出,毕竟不会得到特别的回报,甚至强力表示支持也不会增加他们的活动频率——一直被奉行的,投入便有收获的粉丝支持模式被“乱凪砂”以这样的方式一刀斩断联系。
虽然本身是铁杆粉丝的人依旧会冲着回馈和曝光度去支持各组合的商业活动,es也在这方面暂时没有受到太大的影响,但是一种更为奇异的景观出现了:偶像业界的受众扩大,但同时物质层面的收入减少,铁杆圈层的凝聚力和自豪感降低。
涌入大量一知半解但是以自己的方式享受着偶像文化的国民。
燐音闭了会儿眼睛,从这方面来说,凪砂简直像是真实的神明,他说想要把偶像提升到文化的高度,他就这么做了,而且正在做到。
……如果他没有接触到那些边缘人的话。
es本身的门槛自不必说,凪砂也不是在做慈善,签订契约后想要进行活动要经由评判,判断他们的活动是否符合“依据对偶像的热爱所进行”的标准。
是个听起来似乎不算太苛刻的需求,但是据说是个比商业价值更虚无缥缈的标准。在来酒吧和燐音聊过的独立偶像里,也有想要寻求契约但失败者,理由各不相同,很多综艺、搞怪或者尖锐的想法都被否决掉了,据说答复是“不符合他所认可的偶像理念”。
燐音拿着一杯金汤力,静静聆听他们描述的时候,总是忍不住地想起凪砂的金红色瞳孔,里面所映出的未来到底是什么样子?燐音远远地离开他,通过各色琉璃碎片般的描述和事迹去看他的身影,绚丽而多变。
他有时是偏执的,有时喜怒无常,有时锐利强硬,有时理想主义,有时华丽手覆一切,有时可怖。
而燐音常常想起一片银白色,温热,沉静,眼含笑意。
乱凪砂,你究竟是什么样的人?
或者说,“乱凪砂”是什么样的,我见识到了。
凪砂呢?
不加入es也不接受乱凪砂的援助,而试图依靠自己进行符合自己的理念的偶像活动时,会受到极大的压力,也无法得到预期回报。主办方更愿意接受有契约在身的偶像,也就间接形成了一道遴选标准,要么身在es要么身负契约,从另一种层面上扼杀了独立偶像寻找工作并探索发展的一切可能性。
观众在五花八门的选择中不再接受通过物质援助成长期偶像的默认规则,或者说是真实的运转规律。
毕竟人不吃饭就会死,现在独立偶像没有工作也没有粉丝也没有收入,陷入了彻底吃不上饭的窘境。
而这一切甚至和实力无关,仅仅是因为他们不接受一种身份的定位,不接受所谓的“主流”的标签。
也许未来一切会好起来,世间会再度太平,偶像会真正作为一种主流文化繁荣,就连游离的边缘人也能享受到溢出的社会福利从而自在存活。
虽然es追加的预备生制度相当于提供了一艘方舟,来帮助他们度过这样的动荡,但确实有这样的人,有自己的理念和追求,他们宁愿站在岩石上面对着滔天洪水。
为了大环境的变革,不接受被同化就要被消灭,边缘人的处境在以前是被割草般杀掉,在现代是被无视和慢慢饿死,似乎更文明了一些,但无法摆脱其野蛮本质。
凪砂,这是你想要的吗?
凪砂,这是你的本愿吗?还是你被教授的方式,如同我所接受的君主教育一般。
凪砂,屠杀像我这样的人,感觉很好吗?
“要知道几个月前,我对天城燐音君的评价还是很高的,”天祥院英智忽然叹了口气,“在你对乱凪砂发起挑战的时候,我以为天城一彩的哥哥是个能用真刀真枪的家伙呢。”
燐音沉默,那时候是他们三个约定好的做局,他确实没想真的对凪砂动手,现在看起来大致是当局者迷。或者是情感的扰动。
“所以虽然答应了这次会面,但是我对天城燐音君的期望,只有一杯茶的时间哦。”天祥院稍微后靠一些,面上的笑容不变。
金蓝色的天色慢慢落到深蓝,身躯打在沙发上的阴影也慢慢流转。
相比把蛇信子都吐在外面的七种茨,天祥院英智是个更为可怖而看不透的上位者。
“凪砂君居然放你走了。”英智说。
燐音有一瞬间的恍惚,“……是啊。”凪砂想打探到自己,不会是什么难事。但他就只是这么让自己走了。
“不是,我是说,”英智身躯前倾,“凪砂君已经变了,不是吗?但他还是心软了,他居然就这么放你走了。”
“我就会把对我最大的威胁留在身边,也许万不得已的时候也会处理掉。”英智侧着头,有些出神,忽然把茶杯放下,“好啦,我要去赴我的晚餐之约。天城燐音君似乎没什么觉悟呢,那就再也不见吧。”
骨瓷碰撞的当啷声还在空间内回响。燐音一只手玩着脖子上的戒指,只是不慌不忙地往后靠在沙发背上,毫不回避地直视着英智,一双碧蓝色的瞳子里似有闪电划过。
“……觉悟这种东西,咱还不需要你来评判。”燐音把戒指咬在齿间,嗤笑出声,“我是最熟悉、最了解他的人,我知道怎么下手可以一刀致命。
“杀掉‘乱凪砂’,这也是咱一直以来的愿望。”
燐音的拖鞋在瓷砖上磕出脆响,送燐音出来的英智在旁边似是漫不经心地提了一句,“天城君的弟弟最近表现很好哦,也总是来拜托我打探你的消息。现在正在五楼的舞蹈室训练,要不要去见见他?”
手指滑过电梯按钮,在五楼顿了一下,燐音只是按亮了一楼,进入冷灰色的梯厢内,“……不必了。让他好好吃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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