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十点半踢馆战休息,蜂队跟STAR pro那边那个叫“Alkaloid”直译为生物碱的队伍的收官对决十一点开始。
乱凪砂到达现场,看到了两队队长的宣传海报才知道那个队伍的队长叫天城一彩,名字音同英雄。凪砂看了一会儿天城一彩的照片,跟天城燐音有近乎于复刻的五官与棱角,显而易见的血缘关系。
“兄弟……”凪砂默念。
日和拉着纯兴冲冲地过来和凪砂抱了满怀,日和只当是组合团建,一副看热闹的样子,凪砂盯着尚无动静的台上,自己在心里计算。
碱队似乎没有冲名额的意思,只是老老实实一天一场打够了踢馆场次门槛。为了名额的悬念,周日一天的踢馆投票和积分都延缓到周一早八点公布,各个媒体五花八门的“科学”名词预测挤满了互联网各处,上下几分的预测差距又是吵得天翻地覆。
现场有顶着采访旗号挑事的主持人,先去了碱队的休息间,采访了天城一彩对哥哥的宣言。
娃娃脸的小号燐音满嘴嚷嚷着“哥哥!”“我要毁灭偶像!”之类的口号,最后被他们队的一个绿毛用“上帝保佑我们队伍,阿门”结束发言。现场凪砂身边的观众都满脸问号。
凪砂眯起眼睛在想刚才一闪而过的那个绿毛的面庞。主持人没领他们自我介绍,他没听到那个绿毛名字叫什么,但那两颗泪痣……
“啊。”日和短促地发出一句惊叹,凪砂闻声扭头看过去,日和睁大了紫色的瞳孔,眼神中泛起惊涛。
纯买水回来,也看到他的样子,摇了摇他,“阿日前辈?”
“不……没什么。”日和摇头。
主持人带着奇怪的豪言壮志去了蜂队休息间复述。镜头打到最近几天已经完全不输热门偶像热度的蜂队队长天城燐音身上。
天城燐音穿着一件毛领外套,衣服耷拉到一半露出一只肩膀和破洞背心,身上的金饰随着动作轻轻摇晃,看不出一点连轴转劳累的样子。
他倚着靠背,一只手轻点扶手,另一只手撑着下巴,玩味地看着镜头。镜头旁的主持人被他瞅得直发怵,连原汁原味复刻天城一彩的口号分贝的声音都逐渐微弱。
“哼,”天城燐音忽然嗤笑了一声,俯身用手指敲了下镜头镜片,画面被他击打得一阵晃动。一股压迫的气息随着他背心下的肌肉耸动从他身上猛然迸发出来,像一头雄狮从山峰顶部现身,无声地俯视着它的猎群。
“弟弟同学,”他开口,声线是完全不同于平时的低沉与狠戾,“你把咱在故乡对你的战斗教导都忘了吗?”
他舔了舔嘴唇,抬眸,“当你选定一个猎物时,要做的不是大喊大叫让它警觉和逃走,而是无声地潜伏、观察、诱惑,令其放松警惕,又慌乱地左奔右逃,直到合适的机会——出击。”
天城燐音露出牙齿,“抓裂,撕咬,一击毙命。”
主持人不由地倒吸一口冷气,连带着摄像都后退两步,天城燐音刚才表现得似乎真的像是随时要扑上来杀了他们。
凪砂目不转睛地看着燐音燃着火焰的蓝瞳,镜头里的天城燐音忽然又躺回椅背,双手交叉,微微眯着眼睛露出一丝若有若无的笑容,张口恢复了轻佻的口吻,“来吧弟弟同学,咱等着你这小不点赶紧长大,来毁灭偶像——”
“毁灭我。”
天城一彩率领的队伍中规中矩。从客观角度来评判,基础功都不错,但毕竟有演出经验需求和需要长期磨砺才能打造出的独特演出风格门槛在那里,只能说这才像个一般意义而言的新人队。
这两天顶着天城燐音弟弟的名号,媒体把碱队的家底都快扒光了,除了个顶着来历不明
称号的“圣人”之外,其他人都是无名之辈,乱凪砂对看到这样的表现也不意外。
“呜哇!”现场骚动起来,乱凪砂顺着大家的视线方向看过去,发现天城燐音不知什么时候上台,把走到舞台边缘准备去和观众互动,离地面只有半米高的天城一彩踢了下去。
“没教养,没见识,妄自尊大的小鬼头……”燐音的嘲讽还带了一丝悲悯,“你能展现出来的偶像就只是这样吗?带着你的娃娃们回家乡过家家去吧!”
没见过这一幕的观众骚乱了一会儿又冷静下来。其他人则是一副“经典重现”的神情。据说在最近的踢馆里这一幕发生过好几次,天城燐音会打断自己“受不了”的表演,再用强有力的燥场表演迅速揽住场面,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过去,让大家不由地原谅他的行为。甚至有声援的粉丝称“是为了减少浪费大家的时间”。
不如说碱队的表演都快到尾声天城燐音才出来,算是给了兄弟情面。
天城一彩还懵着坐在舞台下面,其他几个队员冲下来去扶他。蜂队的其余人上场站好位,音响也心领神会地切了,开始放蜂队歌曲的前奏。
听说有小队伍在看到现场观众毫无抵抗地就接受了为更热烈的表演欢呼后,会被天城燐音的做法打击得一蹶不振甚至解散。连表演完的机会都不给,是对团队凝聚力和信心的重大打击。
这也是蜂团在媒体上的黑点之一,还有一个类似于弟弟的滑稽口号的称号,“偶像新人毁灭机”。对后辈或新人不关心,不照顾,不承认成长潜力,简直像在游牧民草地上信奉弱肉强食,到处捕猎的野兽一般。
茹毛饮血……
凪砂抬起自己的左手,捻了一下。并不存在的腥黏质感沿着指腹缓缓流淌。
演出随着全场一同振臂欢呼“Night street”结束。凪砂看了看腕表,十二点多一丁点。蜂队会挤占其他队伍的时间,却不会让观众享受到的总表演时长减少。
几个成员蹦蹦跳跳地下台,周围观众也一边往外走一边掏出手机投票。最后一场没什么悬念,事实上今天一天蜂队表现得都很好,观众一直很热烈,蜂队踢馆踢出一些经验,会提前拍了面向粉丝的短视频号召粉丝都来场地里现场投票。
日和跟着纯走了,凪砂没来得及问他那个绿毛的事,又看了眼散场中的演出场地,就去后台想接人。
凪砂刚拐过走廊,就看到燐音倚在墙角,正被一个小号的红毛拽着领子大喊。
“太卑鄙了!明明答应我只要被我打败就跟我回故乡去,连好好比试的机会都不给!”
燐音表情一脸冷漠,抽了口手上的烟,吐在一旁,“还知道这里不是故乡吗?啊?像你这样的幼稚鬼,在这里只会被吃得骨头渣子都不剩。”
“但是!哥哥。”小号红毛急得直跳脚。他看了一眼滴滴响的手机,不甘地松开了手,转身走了两步,又冲上去,“哥哥!给我你的电话!”
“啊?想轰炸我?不要,别想,没门。”燐音躲。
一彩八爪鱼一样挂在燐音身上去摸他的电话,燐音举过头顶左右换手,一彩怎么都够不着,劈手要夺,被燐音一把扭过去攥住臂膀控制住。“哥哥!蓝良找不到我,但我的电话以城市人的费用为理由阻止我回话,正是像情报官被敌军截了一样的生死存亡时刻啊!”
燐音任由一彩蹦跶,仰着头操作了几下手机。一彩的手机又滴滴响了起来,燐音拍了一脑壳彩一巴掌,“情报官还你了,快滚。”
一彩手里的手机响起铃声,他接起来,说着话跑了。
燐音松懈下来,无声地抽了一会儿烟,皱着眉头。月光从窗户里洒进来铺在墙面上,凪砂也静静站在拐角边看着。
一行血液忽然从燐音的鼻子里涌出。燐音习以为常地仰起头,摸索着掏出纸捂上,一道血痕还挂在嘴唇下方一点。凪砂走过去,从口袋里掏出湿巾,把能看到的血迹擦掉,燐音没低头,用下巴在凪砂的手上蹭了蹭。
“你们兄弟的感情很好。”凪砂认真地说。
“哈?”燐音发出含糊不清的一声质疑。
“嗯。”凪砂点头,“感觉比我跟茨要好。”
这次燐音的质疑声大了很多,“茨?七种茨?你跟这种人是兄弟?”
“对,因为我们爱彼此。”凪砂平静地讲述。
燐音鼻子都不捂了,低头看着凪砂。
他忽然哼了一声,“城市人的爱情。”
燐音又看了看他,声音低到有些断断续续,“我说你怎么什么都不问我……也是,我也没问过你。”
凪砂端详了一下燐音的鼻子,看到已经止血,拉上他的手要去坐电梯下停车场。燐音挣了两下,很轻松地就挣脱,凪砂以为他又哪里不舒服,回头看着。
“你等等,”燐音说,“等咱一下就好。”
燐音站在原地,左手抵住心口,低着头。过了一会儿,他抬起头说:“乱凪砂,你想……算了,咱不问你了。”
“嗯?”凪砂不明白。
“乱凪砂,你走吧。”燐音说。
“咱求你。”
乱凪砂听不懂是什么意思,没动,燐音背对着他下楼梯间,消失在阴影里。
凪砂看着燐音的背影,想喊住他问问,但他皱着眉,说不出来自己胸口窜来窜去的那条小蛇是什么。乱凪砂看了燐音走掉的方向一会儿,慢慢蹲在地上。
是什么?是什么?
凪砂试着去感受自己的身体。他想起燐音跟他说的,温是抚摸皮肤,烫是伸手入火,甜是舌尖跳动,苦是呲牙咧嘴。冷是毛孔在挣扎着呼吸,累是全身关节叛逃神经。
我该问什么?
对了,我是不是可以问问他,这条小蛇是什么,它在噬咬我的肺部和心管。
明明见过很多次各种各样的背影。
凪砂眼睛一亮,他觉得自己找到了新的课题,站起来脚有点麻,趔趄一下往楼梯间走去。那条小蛇像是顺着内循环流入他的四肢百骸,凪砂默念,燐音,燐音,燐音。
他喜欢被燐音抱住的感觉。
就好像燐音抱的不是“乱凪砂”一般。
他要把这件事告诉天城燐音。
凪砂刚下了一层,就看到一个红点在墙角黑暗处闪烁。那个红点很快落下,砸在一小层它的同类上。
凪砂开口:“燐音……”
天城燐音从黑暗中走到月光下,面容上笼着一层冰霜,绷紧的骨相宛如刀削。
“乱凪砂,”他说,“离咱远点,明白吗?”
“总有一天我会杀了你。”
凪砂从心脉里流淌出来的话语碎裂在齿间。
他在对“乱凪砂”说话。
他看不到我了。
小小阁楼的房间门咔嗒一声关上,一切再度陷入纯白的寂静。
这次天城燐音真的走了。乱凪砂站了一会儿,就坐在燐音留下的烟头旁边,被清晨上班的演出经理发现,给七种茨打了电话。
茨把凪砂带回乱家的别墅,给他裹上毯子,倒了茶给他,凪砂接过来一小口一小口地嘬,茫然地看着前方。
茨已经叫了医生过来,凪砂一句话都不说,茨焦急得直晃。又坐下拉过凪砂的手抵在脸上,反复地问“发生什么了”。
茨忽然提高声调喊了一声:“大人!”
凪砂出了声:“嗯?”
茨敬礼,“打扰大人思考,不胜惶恐!请问大人可还记得自己的名讳?”
凪砂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七种茨,你的脑子再指挥着身体做出这样的举动,就会被我派人扔到海里去。”
“是是!在下卑贱的生命如果能够因水花引得大人的片刻愉悦,那在下万死不辞!但仍请大人回答我刚才的问题!”
“啊……”凪砂似乎是回忆了一下,“我就是最高等的偶像,未来的帝国继承者,千变万化的全能神……乱凪砂。”
“是!永远战栗着臣服在您的光辉之下!”茨接词。
凪砂把茶杯往桌子上一放,叉着手臂坐着,仆人把医生领来了,问七种茨凪砂哪里不舒服。
茨看了凪砂一眼,对医生说:“没事,您可以走了。”
凪砂上午因为打了个哈欠被茨抓去睡觉,下午照常排练。
Adam这次的对决曲还原了一把Adam建队之初在泥泞里挣扎的感觉,但仍然抬头挺胸地仰望着星空,侵略,突击,称霸。
乱凪砂唱着副歌处的低音分句,“即使要撕裂灵魂 也要这世上创造出立足之地 为了那明日之花 以罪恶与真心之血浇灌 什么都不剩下 而那是新的天地”。
乱凪砂忽然剧烈地战栗起来,几乎要倒在地上,七种茨还没来得及去扶他,凪砂已经神色如常地接上了下一句的节拍。
排名上午出了结算,Crazy:B浴血守住了第一名,可以挑选场地。
第二名跟上次付费踢馆的不是同一个队伍,是老牌事务所Rhythm link的一支半新队伍FroZen,是少见的男女混搭四人组合,以冰雪为主打风格,擅长海豚音与极具感染力的和声唱段,舞台上经常动用动态礼花和杂技,兼具距离感与诱惑力,与蜂队简直是两个风格的极端。
蜂队自选跟Adam一个场馆,这次Eden的对决没有跟踢馆队伍演出同时开始,而是排在踢馆队伍的演出后面,踢馆队伍依然是分场馆交替演出。
蜂队最后一首歌蜜蜂派对完了回休息室,丹希凑头过去看燐音拿着的手机里的直播,那边是冰队最后一首歌,主唱女歌手穿着杂技服坐在旋转升空的礼圈上,在安静飘零的雪花中哀转颀长地倾诉着情感。
“你什么时候也转一个?”丹希说,随后被燐音的无情铁臂夹了脑袋。
蜂队收拾东西走,几个人自己背着大包小包,出休息室,迎面跟Eden搬东西的助理和保镖碰上。
蜂队几个人一排走正好堵了走廊,助理毫不客气地说“让开”,丹希拉了燐音一把,把他拉到自己前面来,蜂队分成两边倚在走廊上让他们先过。
燐音这些天体能已经到极限了,懒得跟他们计较,思忖着要不要吃药,抬头看到走廊拐角一抹闪耀而温柔地流淌着银光的身影走过来。
七种茨跟乱凪砂并肩而行,帮他别了下飘到脸侧的一缕额发。乱凪砂缓缓走着,好看的脸庞上画着细碎的银色淡妆,唇角轻抿,低眸听着七种茨在核对演出道具的正常运转。
他擦过天城燐音,微微侧头看了一眼,很快把视线收了回去。
刚才FroZen所吟唱的冰霜在燐音心里一闪而过。
Adam一队十来个人全都过去,蜂队重新站成一排往外走。快走到后门外,燐音忽然明白了自己刚才那一瞬间的感受是什么。
一个漂亮的“乱凪砂”。
“你……你们先走,咱回去一趟。”天城燐音对蜂队其他人说。
“啊?这会儿火气上来了?你消停一下吧天城!”丹希以为他要去找助理事儿。
“不是,”燐音咬牙,手指比划了一下,“很快……或者你们等一下咱,马上就回来。”
燐音狂奔回走廊去往尽头。Adam的休息室有好看的金属镂空名牌,燐音拧了拧门把手没拧开,猛地一踹,脆弱的门锁转瞬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一屋子人停了动作,都在看着突然破门而入的天城燐音,七种茨靠在桌子旁边,乱凪砂坐在中间的椅子上,几个服化助理正给他画演出妆,手里的眼影笔还停在乱凪砂脸侧,被燐音吓得一动都不敢动。
乱凪砂安静地看着燐音,眼神像是透过他飘到了很远的地方。所有人簇拥着他,他的身上映着顶灯的光辉,一副神的漂亮面庞素白秀丽,让人想要追随膜拜。
真跟第一次看到他的时候一模一样。
一个漂亮壳子。
“七种茨,”燐音牙都要咬碎了,“凪砂状态不好……这样你还要让他演出吗?!”
七种茨尚未领会天城燐音这发言背后的逻辑关系,惊愕的脸色已经阴沉了下来,连毒蛇的微笑都懒得保持,“天城燐音,认清你的位置!你闹事我帮你善后,网络人气我帮你炒,投资我帮你谈,不代表你可以蹬鼻子上脸反咬到Adam身上……”
燐音冲上去揪住七种茨的领子,很快被安保拉开,他声嘶力竭:“七种茨,你看不出来吗?凪砂都成什么样子了,你看不出来吗?”
七种茨完全没接他的话,一脸莫名其妙的表情,但他嘴角下撇,额头隐隐有筋络冒出。
已经很久了……离开那个基地以来,很久没有这种烦躁的感觉。
不管天城燐音这番动作是夸张的折腾还是另有原因,这个人在触犯他的领地。
燐音将骇浪翻腾的眼神投向凪砂,他从安保的拖拽中挣开一只手臂伸向凪砂,“跟我走!”
乱凪砂开口了,清冷中透着漠不关心。
“你是谁?”
“你是谁”
燐音被这轻巧的几个字击穿了心脏。
第一次见到……不,第一次面对面地见到“乱凪砂”,就是以这样的问句结束了他们的对话。
当时他压下心里的恨意,仅仅是回答了自己的名字。
但现如今只是再复述一遍自己的名字,已经没有意义了。名字本身没有意义,重要的是名字背后所代表之物。
值得被珍视、铭记的,或者被痛恨、想要千刀万剐的。
或者其他事物的名字的“代号”——因太过沉重而不可轻易言说。
自己一直不喜欢天城这个姓氏。
但“燐音”本身的意义,也被自己糟践殆尽。
燐音一时卡住,被安保直接拽住往外拖。七种茨看看乱凪砂皱了一下眉,打开手机叫剧场经理过来。
拽着燐音右肩的安保大叔忽然被一把飞来的椅子结结实实砸了后背。大叔吃痛松开手扑出半步,燐音从断线的状态回过神来,听到背后传来了几个吵吵嚷嚷的声音——
“放开燐音君啊——”
“不得不出场,请你们忍耐一下吧,很快就会清理干净的!”
“HiMERU有摄影留证哦——从暴力拖拽我们队长开始。”几个黄外套一人一把椅子,把控制住燐音的一队安保打得人仰马翻。
燐音被松开了,呆立在原地。周围的一切变成慢动作,模模糊糊的吵闹隐约传进耳膜,助理们左奔右逃,安保们拿着小臂长的胶棍狼狈地躲着椅子攻击,七种茨气势汹汹地朝自己走来,乱凪砂仍坐在原处,安静地看过来,他的眼神有那么一瞬间产生一丝好奇,转瞬即逝。
乱凪砂橙金色的瞳子像两枚琥珀,凝固住时间与生命。
燐音被不知道谁自背后推搡了一下。他忽然弓背扑出去,反而将茨扑倒在地,压着他的胸口,对颧骨一拳。
“七种茨,”他低头逼视着茨的眼睛,眼镜已经被打飞了,“你还记不记得乱凪砂是个人?”
一拳,“你见过他笑得很开心的样子吗?”
不知道为什么,像小动物一样,肢体接触就会很开心。
一拳,“你见过他因为搞混了事情很苦恼的样子吗?”
因为好多事情都只有书本上的概念,所以虽然很严谨地背了植物特征但还是分不清香菜和薄荷叶。
捏着肩膀的手用力,“你见过他没睡醒被拽到了头发,居然哭了出来,睡醒又不记得的样子吗?”
清醒的时候,反而怎么摆弄都没有反应。
膝盖压了一下锁骨,“你见过他想知道味道是什么,又苦恼又好奇的样子吗?”
舌尖点过唇齿的一瞬间柔软与温热。
“你见过他……”燐音忽然停顿了。
他不假思索地说出这些话。
越说越心中惊雷。
单纯的,清澈的,懵懂的,敏锐的,明明总是受伤还小心翼翼碰触的,笑起来又温柔又无奈的。
乱凪砂。
不是“乱凪砂”,不是“神明”。
他居然一直忽视了。
他一厢情愿地把凪砂在他面前表现出的样子当作又一层壳子。
他从来没想过凪砂只在他面前展现的可能性。
他自顾自地怨恨着“乱凪砂”。
将这份痛苦沾染给了那个本来捧着心想塞给他的。
凪砂啊。
天城燐音停住了动作。胸口某处像是肋骨都在往内收绞,那里本来空无一物,刚刚生了萌芽,却已经被猛烈的暴风雨撕得粉碎。
七种茨撑过了头昏眼花的阶段,却将天城燐音刚说得都听得一清二楚。他趁燐音的停滞伸手掐住了他的脖颈,腰一用力侧滚开便将燐音反推在地上。
“我操你妈,天城燐音。”七种茨一字一顿,“我要你死。”
七种茨手指用力。天城燐音本来知道怎么反抗这种受制的格斗技巧,但随着氧气的摄入限制和喉骨被扼紧,他的大脑一片空白,连带着房顶明晃晃的灯和七种茨扭曲的脸庞都模糊起来。
死亡不是第一次如此之近。天城燐音一直觉得自己不可能长命百岁,赌桌上也是,酒吧里也是,流血的、下雨的、昏睡在街边的黑夜里也是。
但脑海中忽然浮现出人生唯一的一次,算不上带着爱意的亲吻。那时候胸膛处的空洞,猛烈地跳了一下。
自己真是卑劣。
血液从天城燐音的鼻腔里源源不断地涌了出来,他似乎已经放弃了反抗,头歪过去,显然要陷入昏迷。
又新来了六七个安保控制住了蜂队,助理看到血惊呼一声,颤抖着过来拉七种茨。茨咬了下牙,手松开钳制,随即很快地又握成拳,用力打在燐音的鼻梁上。本来就在奔涌的血液一下子溅了一圈,星星点点洒在乱凪砂脚下。
乱凪砂自始至终没有动过,此刻也只是看着脚下的血,眼睛缓缓地眨了一下,里面闪过飞快逝去的一缕微光。
燐音剧烈地咳了起来,但仍被七种茨压着。其他几个人每人被四个大汉抓牢,徒劳地叫嚷着。
茨抓着燐音的头发拽起来,强迫他的脸正对自己,低头说出的话带着狠戾,“我不管你怎么骗到凪砂的,陪着他的人是我,最了解他的人是我,你只是一条狂吠的疯狗,明白吗?”
燐音不想反抗,只是平静地注视着七种茨没有镜片遮盖的眼睛里的疯魔与癫狂。
七种茨起身去捡起眼镜擦了擦,示意安保把人架走,“全送警局。天城燐音,你跟你的垃圾队伍,都下地狱去吧。”
一时没有声音。燐音被人从地上拖起来,没人去止的鼻血一路洒落,助理们尽量轻手轻脚地扶起翻倒的座椅和化妆品,蜂队的人也象征性地挣扎了两下就跟着往外走。
“等下。”七种茨忽然招手,转过身子来对着已经被拖到门口的天城燐音,脸上挂着虚伪的笑意,“大人有种天分,经常会忘记让他感到痛苦的东西或事物——”
“天城燐音,你让大人感到痛苦呢。”
燐音的肩膀震了一下,又松垮下去。茨再次招手,安保无声地把人架走。
茨吩咐下去两边演出推迟半个小时,派了事务所跟过来的新人上去暖场,坐在椅子上闭着眼睛等化妆师遮盖脸上的肿胀与瘀伤。
跟他换了位置坐在桌子边的凪砂忽然开口:“茨,刚才那个人,是叫天城燐音么?”
茨的呼吸滞了下,“大人,您对这个名字有印象?”
凪砂默不作声。
凪砂还是跟以往一样,茨稍微松弛下来。“不记得吗……那请保持吧,请不要让这个污浊的名字出现在您的脑海里。”
“好。”凪砂回答。
凪砂看着门口的方向,伸出手指,在一盒洒在桌子上没收拾干净的散粉处,画出一个“Rinne”。
对决演出结束,七种茨给COS高层发了邮件说明大概情况,以及提交了开除Crazy:B的流程,片刻后收到回复说延后处理。茨想了一下明白过来,毕竟第二轮对决还没结束,还需要蜂队的人气和票数来完成这一环的流程与获利,总之等24小时就行。
但这不妨碍他弄死蜂队。蜂队的网络公关本来就是他在管,之前吩咐了天城燐音到处闹事来给对决炒热度以及驱赶击溃弱小的队伍,也找了炒作形象的水军,那时候就备了预案。“对偶像充满痛恨而实施暴力的动乱分子”——早就收集了蜂队每一次违反规则的证据。
这些本来只是确保Eden能击败蜂队的把柄,因为看穿了他们的走投无路而将他们聚合起来的毒蜂,终究还是先要拔下了过激的毒刺。
现在两轮过去,有了蜂队没日没夜的胡闹,战况已经十分理想,无论是偶像业界还是外界的观众和粉丝都关注着对决的一举一动,也就能借机传递价值观和规矩,削减掉任何越界的祸乱之手,同时又借用所有注视者的目光培育起那最美丽诱惑致命,永开不败的花朵——“神明”乱凪砂。
他会是偶像新时代的唯一的神。
他们会共同铸造……如那位大人所期望的,偶像帝国。
几乎在投票结束的瞬间,一条新闻就爆炸式上升。Adam延迟演出半个小时时间不是因为成员不舒服,而是肆意动乱的Crazy:B成员闯进后台殴打了Adam成员。他们终于把所谓的“演出风格”带到了现实里,成了货真价实的暴乱之徒。
新闻还附带了地面一片混乱、血液喷溅和七种茨面部与锁骨的伤照,据说动机是落魄的单人偶像重组成的组合对Eden的成就感到愤世嫉俗。第二部分简要介绍了Eden近几年的努力历程和代表作品,着重于乱凪砂,配合上当晚经受过暴力现场还能专业标准惊艳的表演录像。最后大字声明,已经在解雇Crazy:B的流程里,不会拖欠Crazy:B第二轮对决的收入,但他们严重违反偶像守则,即时起永久禁止他们参加COS pro的偶像活动。
蜂队在新闻爆出之前已经从警局回到了日常聚会的咖啡店里。丹希的爸爸赶来给四个人交了金额巨大的保释费用,但条件是要带丹希走。丹希拜托了打工的老板今晚把店借给他们用作为“解散会议”的召开基地。
天城燐音从被带走就一直无精打采的样子,出来后也一直瘫着脸不说话,像是没有维持表情的力气。他的鼻软骨挫伤,跟拧了阀门似的一直在流鼻血,索性一直塞着纸。
没有天城燐音插科打诨,一时也没人发声。丹希趴在桌子上,HiMERU抱着手臂,琥珀倒显得最镇定。
最后还是天城燐音说话。“向你们道个歉……”他说,“本来不希望需要道歉,直到成功为止,一次都不想。”
“但是现在,我将你们拖进这愚蠢的复仇计划来,又擅自毁了它。”
他们坐在同样的一张桌子周围,这一个月以来他们曾围着这里选曲,订衣服定行程,当时阳光洒在木质的桌面上,窗玻璃的耀斑在咖啡杯里摇摇晃晃。
HiMERU开口,“本来打架不至于闹到开除。不过天城,你谈男朋友其实可以告诉HiMERU们。还是个这么危险的男朋友。”
燐音低下头。不是男朋友。
还好不是男朋友。
他本来最担心的是HiMERU的态度。虽不清楚他背负着什么,但一起被七种茨找过去的时候,他复仇的意志比谁都坚定。被如此滑稽地击溃,用了一天就接受了,反而让燐音心里有些说不清的滋味。
琥珀也说话了,“我这里还好。本来以为又要去坐牢。解散对我来说其实只不过是回去原来的地方而已,燐音君,你不用担心我。”
丹希左看右看,“你们这么容易就原谅了燐音那家伙吗?!我可是要回到我爸爸身边诶!虽然能继续学习厨艺很开心,但那种生不如死的日子让我不吃饭我都不要再过!”
琥珀尖锐地点出:“你可是为了保释燐音没有任何犹豫就答应了你爸爸的要求。”
椎名沮丧地重新趴回桌子,嘟囔:“总感觉不救燐音会比饿肚子还要糟糕啊……”
每个人都毒舌地说着温柔的话。
燐音的头针扎似的疼。明明都是为了复仇,为什么他们能够这么温柔,这么轻松地就放弃。
明明舍弃的是“自由”、“尊严”甚至“自我”,为什么能够原谅自己。
因为沉浸于无意义的那一点点温暖,而将大家的人生全部搞砸的自己。
他看到睡在乱凪砂身边的自己。把脸埋在他银白色的头发里,面容扭曲,黑色的仇恨笼罩住了整个躯体,变成了面目可憎的怪物。
那时候的他贴着乱凪砂的后背,默默计数着他的心跳,人体最神奇的器官有力地跳动着,伴随着沉稳的呼吸。
而他嫉妒得发狂。
“乱凪砂”,你这个代表着“唯一正确性”的“神明”。
你凭什么,拥有一颗人类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