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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于某些心理,凪砂觉得这种接触与确认能安抚到燐音。之前燐音那副惊惶无主流离的模样刻在他的心神里,带给凪砂的痛苦比任何时候都更甚。
燐音有多脆弱,也只有他见过。总是强撑着的燐音其实一碰就碎,凪砂一片一片小心地收集拼合着他的灵魂,这人有时候赶都赶不走,有时候还只是远远地看着自己,却被一个眼神吓得转身就要逃离。
燐音,燐音,你看着我。


COS pro在对决事故的三天后宣布了保留这次对决结果,Crazy:B踢馆Adam胜利,Eve在与Adam的对决中票数领先胜利,同时Eden内部对决因为Adam成员乱凪砂从医院失踪进入了无限期的休止中。



风早巽坐在医院主任办公室对面的椅子上,抱着自己刚脱下的外套,毛衣里白色的衬衫外套浆得笔直。主任一把年纪,头发也没剩几根,正羞愧地挠着头。

“您刚才说您是他的……”

“爱人。”巽接过话茬。

“对对,您爱人……十条要先生,这方面确实是我们的失误,在过去的疗程里,我们针对分离性身份障碍提出了不少诊疗方案,但都遭遇挫折,到实验性的使用MECT,哦就是电休克疗法的时候,当时有个突破性的进展,就是本来一直在沉睡的主人格能够正常地与我们交流一段时间了……”

巽起身,跟主任一同向病房走去,主任还在小声地解释着:“其他的疗法收效甚微,我们也是没办法的事,后面就交代他药吃着,安排上了疗程……也会视他本人的需求偶尔多加几次……”

“他演的。”巽低声说。

“自己爱人就是了解,”主任忙不迭地点头,“真的是头一次见到这样的病人呐……在最无法自控和思考的时候都能完美扮演,我们哪儿想得到他那个自称HiMERU的人格,会借着电疗,一点点吞噬主人格和偷来记忆……”

“那,要君每次醒来,都是在电疗的痛苦里吗?而且属于他自己的记忆会越来越少?”巽茫然的目视前方。

主任自觉说错话,这么重大的医疗事故,家人可以告上天去。但巽只是点头致意让他不用跟了,便推门进去。



HiMERU坐在一片温柔的日光里。他侧背着门口,过长的刘海拂到耳后,穿着一身崭新洁白的拘束服,但没有扣紧。他被判断为无攻击性,房间也是在一楼,不带护栏。一棵光秃秃的树就长在窗外的花坛里,斑驳树影映在桌面上,桌子另一头放了一盆铁丝草,叶面还在滴水。

HiMERU听到他的动静,扭过头来,看了巽一眼,又把注意力收回去看窗外树枝上的飞鸟。

“要君?”巽试着喊了一声。没有回应。

“……HiMERU?”一样的安静沉默。

巽过去,小心地把外套搭在HiMERU的肩膀上,室内开着空调,但他总担心HiMERU会着凉。

巽搬了另一个椅子过去,跟HiMERU一起坐在桌子边,HiMERU把视线从窗外收回来,低头接着看手上展开的书。

巽也从书架上拿了一本,听着窗外的鸟鸣,沉下心翻看起来。



大抵过了一两个小时,HiMERU把手上的书一合,抬头继续盯着窗外。太阳隐去了,大块的云层在澄蓝色的天空中慢慢飘动,桌面也忽明忽暗。

巽看了一眼书名HiMERU手里褐色的精装封面上写着《存在与时间》,下意识地问:“这什么书?”

“海德格尔的书。”HiMERU回答他,“讲人的存在围绕着时间性,讲去存在的可能性,世界本身的舞台性质,及人与他者的关系。”

“你们大学要学这个吗?”巽在脸上泛起一丝微笑。

“我没上过大学。”HiMERU说。

巽点点头,对话稍微有点多,他试图回到自己新拿过来的《雪国》里。

“你是谁?”HiMERU低哑的声线在巽耳边响起。

“我是风早巽。”巽尽量保持自己的声音沉稳。

HiMERU好像了然了似的点点头,不再关注他,拿了下一本继续看。



HiMERU偶尔会简单地自言自语几句话,巽就接上两句。医生说一次对话不能太多,他想尽可能抓住机会。到后来HiMERU甚至有了点神色波动,在他再次接话的时候住了嘴看着他,灰暗的金色瞳孔里有星星点点。

巽忽然升起抑制不住的念头。他打开自己的手机,点开一段珍藏了许多年的HiMERU在入学典礼上的表演,他那时的脸型比现在幼一些,发型倒是早早定下,拂在耳后的齐肩长发随着舞步甩动,那是巽少数为“特待生”这个身份而动容的时刻,典礼结束后特待生们有宴席,这个蓝发少年坐在与他隔了两个人的右侧。

巽伸手过去拿盐,蓝发少年夹菜的手被他所阻,反而把盐瓶碰倒了,抬起眼睫与他对视。那双蜜金、璀璨而淌着光辉的瞳子甚至令他暂时忘却了主的光。

巽被戛然而止的音乐唤得回过神来,屏幕已经黑了,映射着两人的脸颊,HiMERU一动不动地盯着屏幕。

巽突然后悔起刚才的行径。他小心翼翼地抽走手机,轻声问:“你……你有什么想法吗?”

HiMERU仅仅用了百分之一秒思考了一下这个问题,又继续把注意力转回手上的书里。他低头安静地看着,光线下的浮尘沿着他的鼻梁和薄唇打转。



巽深吸一口气,起身。他起得有些仓促,甚至绊了桌脚。HiMERU抬头看着巽,巽把手伸进自己的毛衣摸了一把,从脖颈上取出一个中空镶着一枚血珠的银十字架,解开套在HiMERU的脖颈上。

HiMERU很乖巧地任他戴,戴好后还伸手摸了摸,稍微歪头看着他。

“这个,”巽低声说,“里面是我的血液,如果会做噩梦或者其他不舒服的话,可以抚摸着叫我的名字……叫主的也可以。不,还是叫我的名字吧,我听到了会赶过来的。”

HiMERU投注注意力的时间稍微长了些,还是回到了自己关注的事物里。这次他把桌角的铁丝草拉了过来,手指左右拨弄着细小的叶片。

巽看了HiMERU一会儿,转身走到门边拉开门。

“风早巽。”HiMERU忽然在他背后喊他。

“是叫……风早巽,对吧?”

巽安抚下跳得生痛的心脏,回头露出笑容,“怎么啦。”

“你还会再来看我吗?”HiMERU把巽的外套放在膝盖上,一下一下地抚摸着,像是在给什么动物捋毛,但只是习惯性动作。

“嗯。”巽咬了咬牙,退后两步,HiMERU得了回答,转过身去继续伏在桌子上,太阳从云层里出来,给他的肩膀镀上一层金色的毛边,这幅景象消失在缓慢阖上的门缝里。



越野车疾驰在乡间的土路上,前方雨下得愈发大,劈头盖脸地泼在车前窗,飞溅的泥水卷进轮胎又很快被甩开。

阴沉的红发男子扭头,看到副驾驶上的人嘴唇已经干裂了,一个急刹车,车轮急速挤压着泥土停在田埂间。

“喝水!”红发男子低吼着,从后座拿过一瓶路过上个村落买的水,手抖着拧开去灌。银发闭上眼睛,没有要张嘴的意思,水顺着脖颈流进衣服里。

红发急了,红着眼睛仰脖喝了一口,掐着银发的下巴强制撬开送进去。银发没有力气,抵抗了一下就被尖齿划破,血丝混着矿泉水从嘴角淌下。

红发终于放开他,银发动了动被用皮带绑在车座上的手腕,说:“天城燐音,你这是绑架。”

“我能怎么办,凪砂,我能怎么办!”燐音重新握着方向盘去踩油门启动,满嘴是痛苦的嘟囔声,“我必须回到故乡带上军队,这支不听话,他们都要害你,凪砂,留在那里你会死的,凪砂……”

越野车发出低沉的轰鸣,发动机努力转动片刻,很快又偃旗息鼓。接连开了几天冲过林间和泥路,又撞上暴雨,引擎终于是难以为继。燐音下车笨拙地到处踢踢,打开另一侧的车门,“下车!”

燐音的头发完全湿透贴在脸颊上,几乎睁不开眼睛,满脸泥污,又被淋漓地雨水冲刷成一道一道。凪砂看了他一会儿,燐音已经伸手过来,一把把连着车座的那头皮带解了,把人拽下车。

凪砂也完全暴露在大雨里。他从医院被燐音带走的时候,只穿了病号服,燐音给他套了外套,自己穿着短袖。燐音连车门都不关,拽着凪砂从田埂里往外走,天地间雨水连成一片,小腿以下被走动搅起巨大水花。凪砂的刘海被水打在眼睛上,没法去弄开,闭着眼睛喊:“燐音,你要干什么!”

“我要……我要去找故乡,走这边一定可以的!”燐音梦呓般说着,凪砂被他拽得跌跌撞撞,甩甩头好歹可以看到前方的路。



深一脚浅一脚地走过田埂,到了一块坡度极缓的斜坡上,这里密布着低矮草叶,因为坡度原因没有雨水停留,只在踩进草里时会掀起浅浅一层。雨水稍微削减了些,燐音爬上坡顶,忽然停住脚步,全身僵直地望着对面。

凪砂差点滑倒,也跟上去。过了这个小坡就可以看到对面山下的景色,一片低矮的建筑群由近向远铺开,隐约可见路灯和水泥小路,再远处又是连绵的群山与晦暗天色。

“不是这里……不是这里……”燐音扭过头来,面如死灰地望着凪砂。他慢慢跪倒在凪砂面前,不断强迫性地重复着,“故乡走了,故乡不要我了,故乡也不要我了……”

燐音抬起头来,手里的皮带末端松开,去抓凪砂的衣物,“你还在,凪砂,你还在,你还在我身边,你没有不要我对不对,你会一直在我身边对不对?”

“……你要走了对不对?你要离开我了对不对?”燐音喃喃着。

燐音越说越字不成句,他下唇颤抖着,瞳孔紧缩,几乎是在哀求,“我求求你凪砂,你不要离开我,你不要离开我……”



燐音的话语和思考完全碎裂,他的视野一片混沌,只能紧紧地抓住眼前所能触及的仅有的事物。

但那句回应还是清晰无比地飘进了他的耳朵里。他听见乱凪砂说:“是,乱凪砂要离开天城燐音了。”

燐音的哀求全部长出了刺堵在喉咙里。他颤得简直立不住,低头去看膝盖下四处奔流的雨水和被重量压垮的草叶。他伸手去抓了一把,看着掌心里草根绿白的颜色,带着污泥。

另一对膝盖在他面前跪下来,跪在泥泞间。燐音抬头,额头被热度贴住,凪砂橙金色沁满烈酒的瞳子近在咫尺地与他对视,像是无边暗夜里天侧唯一的火光,流星划破熔岩的穹顶,朝他飞来。

“我认识的天城燐音,不是谁的王,不是谁的君主,也不是谁的希望与救赎,”凪砂的呼吸拂过燐音冻僵的脸颊,“他们想把我的燐音抢走,我不认。我的燐音温柔,细致,充满干劲,真诚,坚韧。”

“是他教会我爱。人类之间的爱。他从来就没有不懂爱,他只是走丢了。”

“所以我现在在这里。”



心脏剧痛,悲鸣。

……重新跳动起来。



巽拂开十条要耳侧的发丝,对着耳朵印下一记。要耳朵敏感,被这么一折腾准醒。果然已经迷迷瞪瞪地从枕头里抬起头来,从被窝里抽出手,准确地在巽脸上留下一巴掌。

刚还在得意于小小恶作剧的巽委屈,“要君啊,不要总是用这种方式开启新的一天好吗?”

要闭着眼睛,比了比不明手势,指指某处,“疼……”

巽明白过来,一丝红意浮上脸侧,也不再叫冤,乖乖爬起来去厨房区域煎鸡蛋。端过来的时候要抱着枕头垫子靠在床头上出神,巽用手拦着糖渣,把一整片覆满白砂糖的煎蛋递过去,“啊——”

要用看白痴的眼神看了他一眼,张口吞进去嚼着,巽又去煮咖啡,再回来的时候要已经把上课的衣服穿好了,蹬着拖鞋接过咖啡杯往外走去,坐在桌子边上。

巽坐在他对面,小心翼翼地开口:“要,我想好了,既然我要取消特待生身份,那我之后就得搬到多人宿舍里去,你就不能去我那边了。”

要像是沟通费力一样摸了一把脑门,无语,“你本来就基本是来我这边的吧?吃我的喝我的还睡……”

巽已经握住他的手,咧开嘴笑得露出牙齿。要看着这只下垂眼的大狗狗,也懒得讲他,手伸过去揉了一把巽的头发,从脑后的小辫子一路捋下来。

“我也有个礼物,送给巽。”要对着巽期待的眼神,守口如瓶,“不过现在还不能说,等我试验成功了——”



十条要敲着黑板。下面坐了五个发型装束跟他一模一样的人,低头记着笔记。

“五号,HiMERU的发质柔软,你如果坚持不肯染发要用假发的话,那只好把你踢出计划了。”要眼神凌厉,再次把教鞭敲击在黑板上,板子上写着“HiMERU”的饮食习惯、小动作爱好、说话口癖等,粉笔末随着十条要的动作纷纷洒落。

“筛选你们的时候找的已经是五官和基本体格比较相似的,就这样也只能出演一些远距离或者静态的镜头,连这种程度的改变都不愿做,怎么承担得起‘顶级偶像HiMERU’的身份?”要加重语气,五号脖子一缩,连连点头。

“当然,有人愿意整容或者小范围地修整身形的话,我能够将更多属于‘HiMERU’的工作分享给他——这是你们之前作为普通人,绝无资格妄想的机会。”十条要环视一圈垂涎地盯着他的普通人同学,眼神放柔和下来,轻声细语,“大家都是兄弟,毕竟我们共同上演着‘HiMERU’这个身份啊。”



十条要在树荫下等着巽下课。被一群嘻嘻哈哈跑过去的人的脚步吸引了注意力,抬头看见为首的人跑到巽面前,抛给他一枚银币,巽接过,温柔而无奈地在那人脸侧落下一记。

“什么愿望都接?”巽拐过走廊,看到要正坐在走廊边的护栏上,一条长腿垂在地面,冷冷地看着他。

“没办法,毕竟是祈愿银币啊,而且他也只是想要主的祝福而已。”巽这次笑得是真实的无奈,生怕下一秒被男朋友在头上暴扣。

“哼。”要冷哼一声,起身走远,又拐回来把手递给他,“发什么愣?”

巽搭上手,轻快地跟上脚步。

要带着巽七拐八拐到了放映室,拿钥匙开门招手示意,“过来,给你看个东西。”

巽挑挑眉,进去看了一下周围没人,先把要按在门上一顿唇舌撬动。吃了个巴掌老实下来,乖乖跟着要看他摆弄投影仪。

画面显示出来,是十条要参加的一个综艺,站在台上被主持人介绍着,镜头给面部一个特写,要对镜头招招手,露出笑容。

过了几个环节,每个嘉宾要展示一种乐器,要的十指在钢琴琴键上跃动。主持人在旁边赞叹,“我们所知的HiMERU会的乐器又加了一种——真不愧是顶级偶像HiMERU啊!”



巽缓慢地扭头,紫色的瞳孔里波涛翻涌,“要,那不是你。”

“是吗——”要装模作样地用手撘成凉棚去看,“哪里露馅了呢?鼻子?眼角?我再给他一笔钱?”

“要……你在做什么?”巽的声音颤抖着,遍布难以置信的意味。

“支持你的革命呀。”要笑得甜甜的,“这样的人有好多好多,都是最普通的学生,经过训练和改变造型却能够担得起‘顶级偶像HiMERU’的身份,是不是很厉害?这不就是你所说的那个,没有普通人不可逾越的天才,大家都拥有同等的力量吗?”

巽拉过要的手,凝视着要的眼睛,“放手吧,要君。”

“又劝我?”要收回手,声音颤抖,“我不愿意放弃特待生身份,不是挡了你的路吗?连我给你的补偿都不要?等时机成熟我把这件事公布,全天下都会相信你的革命!”

“要,我不是——”巽语塞,“我没有要绑架或者强迫你的意思,只是如果你一直是特待生,那迟早我们会对上的……”

十条要的声音柔和下来,他含了下巽的耳垂,“那你会讨伐我吗?”

巽把要的脸扳正,与他头抵头,“永远不会。”



“那他们扮演你的时候,你怎么办?”

躲藏起来观察,时刻纠正,或者干脆扮演其他人。揣摩其他人的心思,十条要驾轻就熟,反正自己自入学以来就一直扮演着“HiMERU”这个身份。

“他们要是干出有损于HiMERU身份的事情,怎么办?”

会给他们的永远只有已经模板化、套路固定下来的工作,需要“HiMERU”攻克难关或者是拓展人设的时候,自己出马。栓了绳的木偶也跳不出南辕北辙的舞。

“那些人,他们甘心吗?”

这就是“HiMERU”们换得快的原因。人类永远贪婪而不知满足,本来只是普通学生,尝过特待生的待遇之后,就飘飘然,以为自己真的是HiMERU本人,被踢出队伍收走台本之后只会痛哭流涕,要么哭着回来当备选,要么终日沉浸在永恒的幻梦中。

“你的粉丝,真的认不出你吗?”

粉丝——是一个甚至不能把十条要和HiMERU对上号的群体。当初为了保全自我使用艺名活动,结果这些粉丝像是只认识这个艺名一般。这也是要找代演的灵感来源,当然至今无一人识破。



“HiMERU,你来讨伐我吧。”

十条要睁开眼睛。他做了个噩梦,梦里风早巽站在教堂里,对他伸出手,要一个审判的结果,窗外一片废墟,自己手上拿着一根木刺。

要不知道这个梦意味着什么,巽搬宿舍到底是有了些影响,他作为反抗特待生制度的人不能跟特待生走得太近,越来越少地来找要。要也不想开口,自己熬过一个又一个冷汗涔涔的夜晚。

玲明革命愈演愈烈,巽朝支持他的革命的人散发祈愿银币,几乎日夜忙碌着,一边用偶像工作来支持革命的继续,一边还要满足那些普通学生日渐离谱的愿望。只是来问他要生活费和车程费还好,也会有指名道姓地要求他“补偿”那短暂地作为特待生的日子里使用过的资源。

形式是服务他人,跑腿,挨骂甚至当狗。巽只是受着,普通生多半使用完祈愿机会后都会加入革命,可能是看得出来这个滥好人的确会为他们争取权利。

十条要作为“HiMERU”的顶级偶像生命正在走向巅峰——也正在走向终结。要已经策划好了,在学园祭上向学园和外界公布这一事实,一举奠定玲明革命的胜利。他能够证明普通人拥有与天才并肩的能力,特待生制度自然也将消亡。

就能够快些把巽从这种透支自我的状态里救出来。



随后只要恢复十条要的本名再以此活动就好。要咬着草莓布丁,被电视的声音吸引,抬头看了眼,浑身血液凝固。

电视里广告时间正在放一个新电影的预告片。介绍到男二,一头蓝发,下垂金瞳对着镜头微撇,大学校园里悠扬的钢琴声响起。

你怎么敢……你怎么敢偷走“HiMERU”?!

要对身边的四五个代演的行程管得极严,因为要避免时间和行程撞车,弹钢琴的那个被巽识破的当天就赶走了,随后又断断续续驱逐了几个。

但是他们没有自己写的剧本,演不出来的,演不出来的……他们扮演不好“HiMERU”!我才是“HiMERU”——

熟悉的镜头一闪而过,屏幕里的“HiMERU”单手抓在天台的护栏上,身子朝外仰着,闭上眼睛。

要忽然想起很久前自己的一号代演曾经来问,“HiMERU”如果在天台吹风会是什么样的表现,自己当时看着他一遍一遍练习,把动作幅度伸展到合格的位置。

这个代演到现在还跟着自己。

十条要的手越来越抖,黑森林蛋糕上的草莓几乎被他戳烂。他拿出手机来打给自己的学园外经纪人,为了方便换人平时都是用固定的软件聊天,从没给她留下过确切的电话号码。“喂海羽姐,我是HiMERU,我最近排的那些行程——”

要想说把最近给自己、实际上是给代演排的行程全部取消掉,他听到因为电子传音而有些失真的,经纪人疑惑的声音从话筒里传来。

“你是谁?我们HiMERU,正在我身边呀。”



巽寝室的门被“砰”地一声撞开,巽回头,已经被要扑倒在床铺上,要握着他的手声音颤抖,“巽,巽,我是HiMERU,我是HiMERU对不对?”

“你当然是HiMERU,”巽有些不明,还是抚摸着后脑勺安抚着,“要能不能先起来?下午的自习结束后我的室友就会回来,很快了。”

要拼命摇头,把脑袋埋在巽的怀里。过了好一会儿,声音低哑,“我说要送巽的那个礼物,可能送不成了……”

巽想了想,他可能是因为这个沮丧,笑了起来,“送不成就送不成呗,我还一直担心你找代演会出问题,这下我可心安啦。”

要忽然跪坐在床铺上,认真地看着巽,“巽,你也停手吧,别帮这些人了,他们不值得。”

巽的笑还挂在脸上,暗了一瞬,伸手过去抚摸要的侧脸。

“要,上帝爱世人从来不看他们值不值得。正是因为世人充满罪孽,上帝才要伸出手来。”巽说。

要呲牙,扭身下去,走到门口,回头说:“我会让你看看这些人是一帮怎样的小偷、恶棍和暴徒——他们会毫不犹豫地背叛你。”



要曾本着好聚好散的想法,把代演结束的想法告诉跟了自己很久,自己也很欣赏的三个代演,反正他们只要改头换面就不会受到任何损害,自己还会提供金钱和一段时间的便利。但他们刚跟要流完眼泪,下一秒就联系起之前被抛弃的其他代演来,要把“顶级偶像HiMERU”的这个身份硬抢过去。要对他们所做的事一无所知,还尽心尽力地帮他们更加理解人设。

HiMERU曾当面去找过海羽姐,但对面的态度模棱两可,显然是已经知晓事情真相,但在喜怒无常、不易操控、只有一个的“HiMERU”和多才多艺、无数分身、百依百顺的“HiMERU们”之间,怕是选择了后者。

HiMERU没法向不熟的人自证,他只做挑战性的工作,日常的表现和方式却会被求助对象屡屡怀疑,“啊——如果你说的是事实,你反而不太像HiMERU呢。”

那个庞大的“HiMERU们”聚合体怪物正在一点一滴调整他们的表现,现在没有剧本的反而是十条要,只能昼夜不停地接工作,“HiMERU们”忌惮代演暴露,如果撞了档期会主动退出,但却留下了“HiMERU总是耍大牌随意翘班工作”的说法,十条要想接到新工作也越发艰难。偶尔接到却又不得不面对“台上这个……真的是HiMERU君吗”的粉丝们的质疑。

那些曾经只要听到这个名字就会兴奋起来的粉丝……如今也会用怀疑和蔑视的眼光看着自己,“HiMERU”在他们心里是一个怎样光辉的形象,只要有一丝的不符合就被拒绝接受。

你们到底在爱谁?看着我啊!我是十条要,我是真正的“HiMERU”啊!



十条要自顾不暇,他几乎要没有时间再管玲明发生的事。普通生朝风早巽提的要求变本加厉,甚至还要求他脱了上衣模仿耶稣,挂在校园内小教堂门外的十字架雕塑上一天,巽也默默地去做。

巽走在路上,就会有人朝他扔纸团,扔石子。特待生制度仍然颠扑不破,普通生还受着特待生的压迫,转而把仇恨矛头对向现在跟他们一样是普通生的风早巽来。前一秒要了祈愿银币过来,下一秒将银币扔在地上滚满灰尘,让风早巽去舔干净。

巽要承担的普通生的开支越来越多。普通生们变得不工作也不会吃不上饭,索性就不工作了,反正自己是没有任何偶像才能的“普通生”。只要去跟圣人风早巽要就一定要得到,毕竟他深爱着大家。

特待生因此不仅无法被普通生分担日常工作,还经常被恶意捉弄和仇视。也就把矛头转到革命的领导者身上来,因为只要制度还在,自己还是特待生就指挥得动他,更是肆意妄为,无节制地什么都让他做。



很久不出现在玲明里的要深夜去找了巽,扔了其他三个普通生室友一人一捆钱让他们滚,把巽按在墙上坐进去,狂乱般的厮吻着。结束后摸着巽身上的鞭痕,“风早巽,你还在坚持什么?”

巽沉默了一会儿,“要,我坚持的东西可能不会有结果,但我必须去做。”

“会有结果的,很快。”要落下一记。

他要风早巽也明白,追捧他的人看中的不过是他那个名头和身上的附加价值,压根不在乎里面是什么样的人。

像现在在外边已经彻底变成赝品和落水狗的十条要一般。



玲明革命的矛盾空前白热化,到处是冲突,普通生和特优生敌对到几乎无法上课,全校无限期停课,所有人都失去了经济来源。

特优生轻轻松松地回家享用家里资源,普通生手里空空如也。所有人都在恐惧和哀嚎,明明自己是正义的,明明理当如此,怎么会发展到今天这样?

十条要搂紧教堂里正凝神注视着圣母像的风早巽。巽看了一会儿,回头贴过他的侧脸,又握了一把要的手,很快地放开他。

“巽,你今天在教堂里躲过去,明天就所有人停课回家了,一切结束。如果真有人要进来记得翻窗逃走。”要遥遥地看着他的背影。

巽去用加盐的圣水洗了手,站在洗礼台边,回头看着要,笑容温暖。

“……,你没必要陪着我的。”巽说。

要一时恍惚,他觉得自己幻听了,巽喊的是哪个名字来着?

不重要了,要顺从地退出教堂,拐过圣碑花园,拐过银泉湖,拐过松石小径。

迎面浩浩荡荡地走来了一群普通生,看着十条要,面容警惕。“HiMERU”名声在外,即使到处找特待生的茬儿,他们也不敢碰“HiMERU”。

“喂,那谁,风早巽在哪儿,见过没?”为首的男学生喝道。

要本来不想理他们,男学生旁边的眼镜忽然扔了个闪着银光的东西过来,要下意识伸手接住。

他摊开手掌,一枚银币静静地躺在他的掌心,币面上是风早巽那熟悉的和善笑容。

……一成不变到令人作呕。

要改了主意,收起银币,抬头笑,“教堂。”



玲明学园实在是太大了,要一路漫步,特待生不常跑腿,很多地方要都没有仔细看过,东摸摸西摸摸,优哉游哉地散步到校门口。

要出门的时候看到安保急匆匆地往反方向赶,对讲机里传来断断续续的声音:“……教堂……出事了!……学生……打死……”

要慢慢地停下了脚步,被他身边鱼贯而出的安保撞了个趔趄。

要回头,发疯般地跑回去。



要推开教堂门,拉风箱般的喘着气,肺里灼烧一般地疼。

一眼望去,花窗与圣母像没有丝毫变化,依然是悲悯地垂怜着其下的众人,只是下面的人换了,一圈普通生围在一起,从人群中心时不时地传来钝响,每传来一声外围的人就鼓掌叫好。

要拿了门口的花瓶,冲过去把这些人砸开。被砸中后背的人吃痛,连着后退了好几步,人圈顿时散开一个大豁口。

面前的景象令他目眦欲裂。巽浑身是血地躺在地上,全无呼吸,四肢都以奇怪的方式扭曲着,右脚脚腕呈九十度折断,骨头刺破肢体戳了出来。

刚围着他的人有的在拿着木棍敲他的肚子试图把他敲醒,有人拿小刀划着他的皮肤,要在上面写辱骂的词语。

要的脑袋轰然炸裂。他强烈地目眩起来,干呕,脖子后面的麻筋密密麻麻崩开,全身的骨头都在逃离躯体。

脑后的钝痛和一瞬间被逐出躯体的灵魂……

要跪在地上呕吐,普通生们看着这个莫名其妙闯进来的特待生,先是沉默着不敢动,随后好奇地拿棍子戳他,他也只是战栗,没有别的反应。被要拿花瓶敲了后背的普通生不耐烦了,拿起滚在一边的花瓶,碎在十条要头上。



这个特待生不抖了。几条血迹沿着他头顶的伤口滑落下来,特待生抬头,看看周围一圈人,又低头看看膝盖边的风早巽。

开口是调侃与魅惑的语调,“HiMERU觉得你们……不如杀了他,一劳永逸,是不是?”

这个特待生站起来退出人群,站在人后,懒懒地说:“既然这么为特待生和普通生的区别而烦恼,把提出问题的人解决不就好啦?反正问题又不会改变。”

普通生不清楚风早巽和十条要的关系,也不清楚他的立场,一时有些迟疑。只是几句话间话语势力便逆转,他们之所以被迫跟着闹也的确是因为风早巽领导着,本来可以安心地服侍特待生,也能分点油水,还不用操心。

但风早巽出现了,自降为普通生,扛着大旗,要自由,要平等……逼着他们去找偶像的工作,还得跟特待生翻脸,日子过得越发紧凑。

谁要那些平等自由?能当饭吃吗?

如果没有风早巽的话——



留给普通生的思考时间不多时就被打断了,安保冲了进来,一个一个把普通生带走,路过十条要的时候看着他特待生的校牌迟疑了一下,像是没看到般略了过去。

过了两分钟,护士又冲进来把巽抬上担架,巽被扯脱臼的手臂还在担架外一晃一晃。

人来来往往又风卷残云般撤去,转瞬间教堂里就只剩站着的十条要和一地的血迹。



“HiMERU理解不了。”要忽然出声。

眼泪从他的面颊上淌下来。“HiMERU理解不了。”他重复。



后来……隐约是记得要打倒偶像制度和伪善的圣人风早巽。

正是他的优柔寡断和逆来顺受才会弄成这个样子,不是自己的错。

因为偶像制度里的粉丝根本不在乎偶像本人,不是自己的错。

因为偶像本来就承担着一切矛盾和罪责,不是自己的错。

因为只要在这样的模式下就一定会复制出一模一样的群体,不是自己的错。

即使在偷来的记忆里有和巽各种深入的战栗与撕扯,但始终隔着一层朦胧而永不可触及的绝望。

看着人类一再上演那荒唐的戏剧,响应号召,冲锋陷阵,只觉得可笑。

不是自己的错。

看着已经神魂都被自己,或者说是被这个偶像制度操纵的人冲上对决舞台,将神明撕扯吞噬,终于能够轻松地笑出来。

太好了,看到了吗,风早巽,只要对这样的人做这样的事,他们就会化身为野兽,就会把地狱的烈火带到人间。

不是我的错,不是我的错,不是我的错。



在反复电击中勉强拉扯着的最后一丝神智骤然崩断。

陷入甜蜜而滑腻的黑暗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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