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茨按下按钮,叫门口的助理端咖啡过来。凪砂没有考虑到,但自己清楚,以Eden的储备资金和之后一段时间内要做的事情来说,支撑不了太久。茨已经做好了把自己经营的一部分企业投进去的打算,手上的部分不断地进行周转、做空、抛售,公司也在加速进行融资和发行基金的申请。虽然不是最好的时机,但茨也在赌。

越迅速越彻底的“杀死”天城燐音,投入就能越快产生回报。“乱凪砂”的价值将在这一波对赌中达到顶峰。且本身因为剧本是早已写好的,不会出现失败的后果,所以只要其中的每一步都没有差错,是一本万利的行径。

但只是按照剧本进行下去的这一步都无比艰难。茨揉按着眉心,他已经三四天都没怎么睡,咖啡杯出现在视线里,茨说着“谢谢”拿起来喝了一口。

熟悉到炸穿脑海的味道。

茨抬起头,一口喷了出去,“弓——弓弦?!你下了什么毒?!”

伏见弓弦云淡风轻的一侧身躲开飞溅的咖啡,交叉双臂站在桌前侧头微笑,紫红色的瞳子微眯,“哦呦,这里有摄像头的吧?是否可以告您诽谤呢?”

茨背抵在转轮椅上,惊疑的往后一蹬,跟弓弦拉开距离,“只是开个玩笑,弓弦大人您前来有失远迎真是让我不胜惶恐……你到底过来什么事?”

“半夜一点多还在压榨助理,我让她下班了。咖啡不喝吗?”弓弦走前一步坐上桌子,手撑在桌面上,似笑非笑地看着茨,茨在他的视线扫视下端起咖啡颤颤巍巍地喝完。

“乖狗狗,还是要注意身体哦?毕竟你死了我还是会有些困扰的。”弓弦用脚把客用转椅拉过来,好好地坐了上去,跟茨平视。

“最近调整企业调整得很频繁嘛。”弓弦说。

为这件事吗?茨已经摆上了一副职业笑容,“请放心,虽然姬宫家有部分持股,但是小心地保留切分了姬宫家的保底收益,只是普通的商业运作,绝不会有任何危及姬宫家金钱或是名誉的状况发生!”

弓弦笑了一声,“哦,就是说,赚钱也没有少爷家的事情,是吗?”

茨:“……”



“按照协议,你主子无权过问这部分企业的任何事吧?消化了它们的毒液的人是我啊……弓弦。”茨推了推眼镜,面色阴沉下来。

事务所的遮光帘还没放下,窗外夜色深沉,林立大厦的灯光也熄尽,一泓墨潭里坠着星月。

“嗯。”弓弦随意地应了一声,“但毕竟法人是姬宫家哦?从那人手里接过来的时候,那时候你还未成年吧,虽然继承权是你的,但这么多年的风险毕竟是姬宫家在担着。

“哦,你现在也还没有成年是不是?在你做完事情之前,来得及把所有权责接过去吗?”

茨面前的电脑还闪烁着荧光,一封又一封标着不同紧急程度的邮件通知浮上来。茨的手离鼠标几厘米远,再远一点儿是喝得精光的咖啡杯,茨的指尖微微颤抖着。

“弓弦……姬宫家对你很失望吧。”茨忽然说。

弓弦勾起嘴角,“哦?吃得好长得好,现在能唱能打保护着少爷,哪里蹦出来的想法?”

“姬宫家把我扔进设施,期待的是一个新的教父出来……你不该在那里告诉我世界上还有爱这种东西的。”



空气如凝胶般沉滞。弓弦低头玩着自己的白手套,“不重要了。也不是为聊私人事情,我是代表Fine来谈合作。”

“天祥院?怎么,他现在专做梦想贩卖生意?”

“你们需要帮助的时候,记得求援。相应地,Fine和STAR pro做的事也不要阻挠,就算你一时没想明白,也姑且请把英智大人当作同伴去相信。

“差点儿忘了,你这家伙对同伴也是会捅刀的。那就当作绝对的利益共同体去相信吧。”

眼看着弓弦要走出办公室,茨忍不住问,“你们知道大人想做什么?”

“不知道确切计划……”弓弦回头,泪痣上方的瞳孔微闪,“但我们熟悉这一切。圣战一定会横尸遍野。”



一只皱纹明显,戴着银指环的手按在键盘上,反复按着退键。屏幕上的直播录像倒带,又倒带,手右击鼠标,放大页面,调到乱凪砂的面庞,定格。

办公室外的廊灯忽然亮起。手的主人受惊般地抬头,谨慎地注视着门外。

没有任何异常,COS pro的事务所顶楼办公区,他的久居之地。自受那人任命以来,已经在这里待了多少年?十年,二十年……

熟悉到换了多少次地毯都记得清清楚楚,今夜却有些芒刺在背的不适感。

他低头又注视了屏幕一会儿。

“所长。”一个声音突兀响起。

COS pro所长按捺住惊骇。再抬头,身着白色西装的褐发女子坐在会客沙发的一侧,上半身掩藏在阴影里,手腕上的手环微微闪着银光。

所长丝毫不敢懈怠,立刻站起来对这个比他年岁小得多的女子行礼,“青木小姐。”

女子手上手机一震,她按亮,无视了这个半弓着身子的老人,自顾自地回起消息来,荧光照着紧绷的下巴,一连把所长晾了十几分钟,而所长也真就不敢动。

直到老人额角冒汗,女子才又把手机锁定,屏幕朝下放在沙发扶手上。

“‘乱凪砂’的培养计划,一直以来都要经过董事会的评估,需要提前至少半年以上提交。关闭COS pro不是什么困难的决定,上次出现这种提议的日期也很接近吧,就在——去年?一个学校里的梦幻祭?”

“是。”所长谨慎地应。

“凪砂阁下的人身安全不用你们操心,但要是‘乱凪砂’出了任何纰漏……或者比如说退出了COS pro,那你告诉我,告诉家族,你们还有什么存在价值?”

无论出现什么样的摩擦和竞争,都可以作为引诱粉丝的噱头,安排无止境的竞演和对决活动,为偶像的存在添砖加瓦。

唯有一种禁忌不可触碰——让粉丝相信事务所对偶像组合并不公平,甚至在伤害组合。

粉丝经济建立在爱的虚幻楼阁上。忤逆了爱的存在无法被轻易忽略。此前Eden的活动也是在爱与恨的框架内,但总体来说只是犹如一个寒冬,只要重新倾注大量资源,无论是Eden的人气,还是粉丝与事务所的关系,都能顷刻回暖。

但乱凪砂今晚的发言犹如一枚银楔。即使他所说的一切被否定了,也会被本就有所怀疑的粉丝发酵——或者说至爱之人天性会对一切可能伤害的人与事心生警惕。

COS pro是为了“乱凪砂”建立起来的——在乱凪砂远未出生之前。

这里是不折不扣用于养育神明的伊甸园。

“还在控制范围内,只是……没来得及提前提交计划书。会在一周、不,三天内提交计划书再次过目的。”所长思忖着措辞,“只是这次营销形式有所不同,没来得及……”

“好了,青木集团也不只管着你们一家偶像事务所。”女人嗤笑一声,又回了几条消息,才慢慢地说,“如果是被驱逐出神明领地的弃人,我根本不会连夜赶来。做你们该做的,配合好凪砂阁下的计划。令‘乱凪砂’降临到这世上……可能要提前了。”

“是。”所长站直身子,仍旧低着头。

女子又想起了什么似的,“安排计划时把那个不安分的年轻孩子也一并考虑进去,让他好好陪凪砂阁下玩玩……其他的不用担心,家族会有人和他接触。”

这是董事会第二次提起天城燐音。他们住到一起之后,集团曾派人过来要过一次燐音的详细档案。除了出身实在不明,秘书处细致到连把燐音刚加入COS pro时每一门课程的训练成绩都附带上送了过去。

不过董事会好像不在意燐音是男性。毕竟那人——教父,也有不少曾相处过的年轻男性。不如说,建立专注于年轻男性的偶像事务所本身就有类似的缘故。

但被问起第二次,确实说明事态不太一样。

女子的手机仍旧在频繁地微振着,女子揉了揉额角,起身作别,高跟鞋踢踢踏踏的声音远去。

所长松了口气,倒回沙发椅上,侧对着桌面。他又按压着键盘,把乱凪砂那张沉静而俊朗的面容继续放大,放大。

“对于神明而言,这世界如你的玩具一般吧?”



一双穿着木屐的赤足踏在浇湿的踏脚石和青苔上,腰上悬挂的灰绿木鞘打刀拍打着腿侧。穿过庭院,茶室入口束着手站立的和服青壮男子退开一个人的距离,少年俯身进入茶室。

一个穿着墨蓝纹付的中年男子在坐垫上盘腿而坐,微弱的光线从连子窗透进来,室内只有一盏昏黄的灯笼垂在主人头顶,男人的额头以下隐藏在阴影里,桌面上的茶炉还在咕噜咕噜作响。

男人看到少年,怔了好一会儿,露出一副带了点儿自嘲的笑容,“现在都派小孩儿来了?”

少年没应这挑衅的话语,只是仍旧抱着手,一缕浅粉色的额发垂落。

男子见状嗤了一声,从桌子上拿了副牌过来,“小家伙,来局花札?”

“花札我只看过规则,如果希望玩得尽兴的话,我可以陪你打麻将或者扑克牌。”少年说。

男子也没理他,自顾自地洗着花札,跟自己玩了一把,“四光!”男子哈哈大笑起来,“可以了,也可以了……”

“打花札也可以,但是无论输赢,这条街道都要交出来,下个月的本家改造会经过这里,本家已经谈好,如果有被影响到生意的兄弟,名单报上去,我们会安排带社保的工作。”少年丝毫不理会空气中弥漫的威吓感。

“一条街?说得轻巧,小兄弟,你以为这一条街在哪里?在我们堂口的心脏上!”男人脸上的肉颤抖着,直直盯着对面的少年,忽然喟叹一声,“说你也不明白,来人,把这小孩手指头切了,人送回去。”



在外守着的组员还没来得及应声,惨叫声传了出来。组员一时间急得连连喊着“大哥”钻了进去。

一进去看到茶桌顶上的灯笼摇摇晃晃,少年一只脚踩在桌面上,正慢条斯理地拿刚烧开的茶水浇男人被佩刀钉穿的右手。

“现在是法治社会,总是凭心情行事也是会被抓起来的……”少年说,“堂口散了就散了,人活一辈子总是会走着走着就一无所有,挣扎也不过浪费时间。”

男人看着少年紫色的瞳孔,惊恐的表情扭曲到变形,“你是‘空蝉’!回来的空蝉……”

少年比了个“嘘”的手势,把佩刀从手背里拔出来,拿过桌面上的毛巾擦了擦,“还是命比较重要吧?恰好我也这么觉得。”

少年推开围上去的人,从入口钻出来,再踏着青石一步一步走出庭院。日光微移,青鸟落在圈内泉水旁的小树上空,少年抬头看了一会儿,鸟已经脆鸣一声,振着翅膀离去。

少年收回注视的目光继续前行,融入回廊的暗影之中。



Eden和Crazy:B的粉丝被放置了好些天。七种茨分了点精力安排人安抚Eden粉丝,加之乱凪砂的出走并不属于团队决裂,而是事务所阴阳操作,训练有素的粉丝群体很快被引导着一部分留守Adam,一部分去援助乱凪砂。

Crazy:B粉丝之前被指挥着吃着枪药到处攻击其他队伍以及粉丝,打着“声讨偶像界的强权与黑暗”的旗号,现在正主投诚了,又没有人来告诉他们该怎么办。其他被侵扰的人开始反击,Crazy:B粉丝变成了真正的异类。

大量本身比较边缘或者一直对粉丝群体的做法有所怀疑的人飞快地脱粉,即使如此还是不可避免地会被沿着在网络上遗留下的抓出来打上身份标签,进行一番赛博批判。

部分人忍无可忍,甚至破罐破摔的又粉回去,没日没夜地刷着“偶像”之前的演出、发言和其他同为粉丝的伙伴在最艰难的时刻互相加油打气的记录。

从边角缝隙努力寻找证明,仍然有邪恶势力在打压自己以及和自己一样的人,偶像需要自己,自己的感情、自己倾注的时间是有价值的。

沉寂了许久的蜂团后援会组织在某天午夜悄无声息地发出一条消息——或者是邀请。

“迄今为止还没有注销网站粉丝账号的各位,我们准备了丰厚的回馈给大家,回报你们所表现出的忠诚。”附带的网址便是蜂团个人网站地址的新增页。

欢迎来到疯狂轮盘,请期待“天城燐音回归祭”。



“……怀着这样的理念,会遭遇到很多困难吧?”

正在录制主题歌曲推荐节目的中间访谈环节,主持人聊了聊凪砂最近进行的几次活动,凪砂穿了橙色的雪纺上衣和黑色阔腿裤坐在陷进去的沙发上,用手指点着太阳穴沉思着,缓缓开口,“原来的情形也没有多轻松,正是因为偶像活动的一切都被商业价值绑定,所以就连这样的主题歌曲推荐都不能依照自己真正认可的标准去说。”

刚刚过了立春,冬天算是结束了,今天的节目就是播放了一些电影片段,主题是“留在了冬日的事物”。

下半场是音乐推荐,凪砂带了《Forbidden Colours》过来。

“这段音乐,是上半场播放过的电影片段《圣诞快乐劳伦斯先生》的主题曲,我在一次出门吃饭的时候听到了餐厅里播放的音乐,回来后凭着对歌词的记忆搜索到了这部片子。在那个年代,发生了许多残酷的事,人类的价值、观念、信仰在战争里被踏为齑粉,所有多余的东西都是不允许的,无论是情感还是对大环境的质疑。”

“现代虽然动不动会剥夺人类的生命的事情变少,但不同群体之间的仇恨和偏见似乎日渐增加,想要坦率地说自己喜欢什么,想推荐给大家,不仅要考虑诸多可能会引起争论的因素,也会因为其后千丝万缕的商业价值而令可分享的心情越来越受限……”

“例如之前虽然很喜欢另一个事务所队伍的一首歌,想要推荐给大家,但因为附着在Eden身上的价值,这类推荐应该要收取费用,所以就无法仅仅凭着喜欢去推荐,否则没有收取的部分就算作是损失。”

“即使说了出来,也会被认为他们找了我来做推广,反而会降低他们组合在非粉丝心目中的评价。这样久了就会很疑惑,大家到底想听我说什么呢?喜欢的,不喜欢的都不能说,而只是机械地凭着事务所的商业合作通知开口……”



“原来即使作为‘神明’从来没显露过,还是会有这样的思考。”主持人感叹。

乱凪砂在表态不接一切包含商业运作的偶像活动之后,通告相当难找,这个作品鉴赏节目本身就比较边缘和文艺,双方对接的时候稍微聊了一下意向,主持人对乱凪砂这个“神坛上的偶像”的好感度有一定程度的提高,才会答应下来合作。

主持人前天做功课时翻了这个当红偶像的一些发言片段,与他的组合名“Adam”相当符合,充斥着傲然与席卷一切的强权者的气质,本身还在怀疑对谈的来往邮件是不是身边的工作人员代发,做好了如果今天对方傲慢到聊不下去就提前结束的准备。

但聊了一个多小时,主持人对乱凪砂的印象大为改观。比起舞台上蹦蹦跳跳的形象,乱凪砂本人似乎是安静而沉默的,虽然对生活抱有某种不太实际的美化倾向和幻想,但也有哲学家特有的悲观和清醒认知,可能是源于他自述的在了解外界时选择了大量阅览电影和书籍的方式。

与人类亲自接触总有惊喜,对方的坦诚与思考都是能够清晰感知到的部分。

“不是神明,”乱凪砂摇头,“这世界难以令人理解,每一天只是努力地存活着就要践踏其他人的重要事物,从历史中回望过去,每一样东西的价值都被不断否定,但同时又不断地重拾信心,也许这就是世界运转的结构和迄今为止仍在不断前进的秘诀。”



“一方面大家的视野和耳朵被重复、廉价的信息流充斥着,一方面真正有价值的事物不断消亡在历史的洪流里。音乐产生了商业价值之后,被金钱掌握和锁定了用途与范围,现在出门会听到的音乐种类逐渐稀少,质量也下降了,就连还能听到的音乐也是因为背后有别人为它们买单,将大量同质化的包含目的的事物推给大家。人类又总是匆匆忙忙,没有时间和精力去甄选自己所接受的事物……因此便任由金钱的力量去塑造群体的爱好和选择。”

凪砂皱起眉头,换了条腿跷着,将一侧披散在肩膀上的头发拂到脑后。

“以这样的视角去看待,似乎是没有办法抵抗的趋势啊,虽然我们节目也在通过不断地挑选推荐致力于去使真正好的作品不至于被人类遗忘,但也只是微小的抵抗吧。”主持人说。

访谈的预计时长快要结束,主持人有些恋恋不舍。很难遇到会从优势阶级内部批判阶级自身的样本。或许有些视角注定是需要时间的沉淀才会获取的,提前理解会遭受知识的诅咒,这个年轻人就因为这样的想法正遭受着攻击,并为此苦恼着。

即使他似乎掌握了一切资源,也有这样的心志,但想做到神明一样的事情,果然还是……



她看到对面的那个年轻人轻轻地摇了摇头,金色的瞳子暗下来,一股超越常人的势压漫出。

因为是非娱乐向节目,现场的观众很少,坐得也很近,像是小型座谈会一般,所有人都在屏声静气,目不转睛地看着凪砂。

凪砂拿中指在玻璃桌面上划过一道,像是路的形状,又像是什么誓言。

“即使没有真正的神明,也不能因此放弃向乐园进发的脚步,因为我承蒙世人的关爱成长至此,即使遍布荆棘流着鲜血,我也要担起神明的职责来。”

“大家被从人群中滋生出的怪物般的力量误导着,伤害着,坠入了日复一日的重复、空洞的无聊体验里,成为消费循环中沉默着贡献血肉的末端,被驯化和掩盖真实面目,我必须向这样的常规发起挑战。否则人类的历史会被这种追本逐利的范式挖空根部,就像是世界树燃烧起来一般……那一天不仅是诸神的黄昏,也是人类的末日,世界会就此停滞不前。”

凪砂陈述完自己的想法,安静地凝视着对面的主持人。

主持人好一会儿才呼出一口气,那一刹那,她从这个年轻人前倾的颈部和眉眼仿佛看出了神明的意志。即使她自己是无神论者,也不得不暂时相信,确实有一些人凭借着自己的信仰能够短暂获取神明的力量,来破解这世界上的一切难题。

人类是如此弱小。

但确实能够迸发出璀璨夺目的光辉。

“祝你……一切顺利。保佑你。”主持人由衷地说。

“特别推荐歌曲部分的访谈结束了,接下来是我和嘉宾各自精选出的歌单轮流推荐和品鉴……”



凪砂从后门出来,看到一辆越野车停在录制大楼的后门门口,一个戴着黑鸭舌帽、几缕红毛翘出来的男人摇下车窗玻璃对着自己吹口哨。

凪砂自然的拉开驾驶侧的车门上去,把燐音往另一边挤,燐音乖乖把长腿收回来,在副驾驶坐好,伸手去给凪砂扣安全带。“刚出来的时候怎么一脸凝重?这个节目不是你昨晚说的那样?”

“倒不是,”凪砂摇头,“恰恰因为对面也是很具智慧的人,所以在聊天中不知不觉思考了很多……觉得现状很是艰难,因此略微有些担忧。”

这些天每天睡前把凪砂抓进被窝之前,凪砂基本在写写画画安排工作。因为这样的愿景,所以不能直接用以前的那些熟悉商业运作规则的工作人员,虽然七种茨有努力地分担工作和重新挑选人员,但要么是新人,经验和眼界都不足;要么在行业各种灰色规则的围剿里待得太久,已经完全被塑造成了金钱模式所需要的样子,因此越发困难。

燐音这边倒是清闲。看看三井发过来的邮件,有一搭没一搭地练习一下回归祭准备的节目。因为赌场规则的安排,节目到底演出成什么质量已经不重要了,虽然最讨厌的事就是“天城燐音”的名头被这样借用,不过自己设的局,也只能先忍耐过这阵子。

燐音又伸手去掐了掐凪砂的脸,缩在座位上翻今天收到的邮件,凪砂启动了越野车,朝家驶去。



阴郁的云层压在天际,滑雪板从雪道飞驰而过,道侧林木树枝上的积雪扑簌落下。

男人脚上用劲停住,摘下头盔卸除其他装备,换上普通墨镜喝了口水,跟同行人往长野大酒店的方向走去。穿着黄西装的男人迎面过来喊了声“老大”,让他看手机上发过去的资料。

“你怎么来了?场子那边出事了?”男人跟客人打了个招呼让人先回去,压低声音问黄西装,一边从背包里掏手机,“天城燐音?什么天城燐音?”

黄西装简短地解释着,墨镜男人翻着手机,脚步越发迟缓,最后拉着黄西装坐在酒店外的藤椅上,“哪儿打探来的消息?”

“这个完备的资料册直接发给了圈内各个场子表面上的负责人,我们本来也调查过看是不是哪个老家伙撑起来的新盘口,但顺风摸过去,明面上的人是COS pro的三井佳信,确实只当过赌客。”

墨镜男人还在上上下下地翻着资料,黄衣男人也紧张地绷住嘴。这个网站上近一周的资金流动已经达到了他们五六个场子一个月的数量,最高级的奖池礼券分成达到了数亿。即使还要观望后续盘口怎么操作,这种级别也足以让他飞过来找老大商议。

“这种模式咱们能复制吗?”墨镜男人摸着下巴的胡茬儿问。

“跟其他场子的人聊过了,估计是不行。”黄西装低声说,“我们没有当招牌的偶像。”

墨镜男人抬起头,看了一会儿白茫茫,闪烁着晶光的雪地,点头,“懂了。一个可以堂而皇之公布出来的符号和招牌,一个迪斯科舞厅的灯球……”



墨镜男人起身快步走过酒店大厅,黄西装赶紧跟上。墨镜男人头都没回,“没加入的还有几家?”

“就剩咱们了,这个盘口的兑现不知道会动什么手脚,所以观望了几天……”黄西装有点迟疑。

“你搞不明白,兑现不是关键,”男人冷笑一声,“正是因为任何地方都可以做手脚,还不属于约定俗成的赌场规则,才有暴利空间……而且绑架事件他们敢明晃晃地放出来,就是告诉我们法律在他们那里一文不值。现在投进去来得及吗?我要回去现场看看。”

“今晚八点会统计一次,在所有分区总投入积分最高的三千五百人账号会收到门票邀请,不对外直播,盘口不关,一直持续到演唱结束的那一刻,没有确切时间,预计是开始后2—3小时。”

墨镜男人嗯了一声,挥挥手,黄西装立刻通知手下的人调动资金,Crazy:B个人网站右上侧滚动着的新注册粉丝数量悄无声息地跳了一格。



“第一轮就这么疯?后面那几场咱们收得住吗?”燐音看着七种茨在翻佳信转过来的资料,忍不住问。

门票统计结果已经出来了,佳信晚上九点多追加了一封数据邮件,七种茨过来跟天城燐音和乱凪砂在他们家附近最后一次碰头。明天晚上就是回归祭,也是这局轮盘赌的第一枪,是空枪还是巨响,午夜就见分晓。

连100日元的拍立得奖池里的十万礼券都达到了张均一万日元的奖金分成,最开始还是粉丝拿积分兑换,后面注进来的资金大多是七种茨通过联系圈子里的其他场子喊人入局运作过来的,当然也有网站修改数据算在里面,因为最终要兑现出去相当一部分,COS pro这一轮结束后算是不进不出,赔本赚吆喝。

但也必须兑现,告诉局内人这场滑稽的演出会继续下去,才有下一轮七个阶段的创世纪轮盘,才能修成阶梯把这些人一步步引向无边炼狱。



七种茨的钱是烧在凪砂那里,在燐音这边只是帮他们盯着其中的风险,COS pro现在是开着一艘巨船行驶在汹涌的海浪里,稍有不慎就可能覆水难收。虽然能搞掉三井的话,茨是很高兴,但他不想看到COS pro事务所辛辛苦苦这些年毁于一旦,更不想看到凪砂有丝毫的难过。

“从发送演唱会门票收集来的资料来说,你的现场应该空空落落的,这些人里没几个是粉丝,能在专业庄家和赌狗里厮杀出来去看你的大概是真爱中的真爱。”七种茨语调平淡,毫不掩饰嘲讽。

天城燐音懒得理他。效果太好了,好到已经完全超出了燐音对博彩的理解,还是靠着七种茨一番解释他才明白真的有人会投进来,除了赌徒的成瘾心理,还有一些人是走这个巨大的资金吞吐量来完成洗钱工程,COS pro也能依靠这部分资金进行融资。如果体系建立起来了,他们甚至不需要进行兑现,单凭积分就能搭建起来一个由COS pro主控,但又有一定公信力的地下货币市场。

这都是理想模型,也是他们在鼓动三井佳信前进的方向。真正的资产暴增方式永远不是踏踏实实的劳动换取所得,而是成为掌握规则的少数人,仅仅运作着不产生任何现实价值的资金就能够让它自身快速膨胀。

教父当年的偶像帝国也是在打造一个一个符号,每个符号身后代表着一个模式,一个盘口,再以内生的资金来打造更多的场子,堆起自己的价值,将世界上的资源饕餮一般聚拢在身周。

罪行多端却从未被抓捕,甚至安享晚年,不只是因为他的小心谨慎。他也绝对是一个疯狂的赌徒,但他不凭运气,单凭丰厚的赌注和操盘的实力,就站在了无人可以撼动的位置,甚至死了以后还要操控着这个世界像牵着线的木偶一样依靠他的意志运行。

以目前的程度来说,七种茨还有信心在各种来往上做手脚保住天城燐音。他们用教父风格的手段不是真的要重塑第二个怪物般的GOD FATHER,而是在引那些人出来。他们是闻着血腥味和恶之花便会出动的巢虫,无论他们的目的是什么,如果他们的行为会控制和妨害凪砂,就是必须消灭的敌人。

这些是燐音和茨达成的共识。凪砂接到的通告多了一些,稍晚才过来。他俩没有把这个世界运行的底层规则清清楚楚地讲给凪砂,他学东西太快了,规则没有良知,而人有,所以勉强把世界控制在了弱者依旧可以勉强存活的范围内。

如果一个纯洁、混沌的人习得了这些规则,他无法从里面自行提炼出善的行径。

正确是罪恶,善良是愚蠢。

无论何种情况都要保护凪砂,这是天城燐音和七种茨达成的盟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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