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燐音躺在休息室的椅子上闭目养神,偶尔睁开眼看一眼闭路电视。这里的屏幕被三井佳信接了笔记本电脑,正在播放着监控画面。这次的场馆是环绕型的,椭圆形的场馆四面都是阶梯状座椅,演出场地在凹陷进去的底部,头顶是层层叠叠的舞台灯,宛如聚光灯下的轮盘赌桌。燐音上场后,他就是那颗牵动成千上万人神经和心脏的滚珠。

舞台上有稀疏的舞美人员来检修和确认设备,乐队的乐手在调试乐器,零零散散有人从入口进来。

半个多小时的时间过去,场馆居然坐了将近一半人,只是里面的大多人都神色警惕,进来后环视一圈周围的环境,很快又埋头于手机或者笔记本电脑的操作里。也不乏看起来就是有身份有地位的权贵人士,一个黄西装跟着戴着墨镜的中年男人穿行过观众席,坐在第二排最外侧。

还真有不少举着燐音的灯牌或者横幅,正忙碌于挂在座位附近的年轻人。这次回归祭的安排不只针对赌徒,也通过各种方式逼走了不少的确是在尽力追星或者对发生的一切有疑虑的粉丝,能坚持到现在的,真爱不真爱另说,至少不是正常人。燐音通过显示屏看着红黄光芒闪烁的“天城燐音”LED灯牌,心中浮现出一点感慨,又很快被压下去。

燐音称职地扮演着一个荷官的形象,白色造型浮夸的羊绒大衣,镀金横格墨镜,身着碎星闪烁的成套浅金流黄交错丝绸西装款演出服,黑衬衣和玫瑰色细领带,大号的银黑戒指,颈部和腰间都悬挂着金属链条。造型师正在把他一缕滑下来的蓬松侧刘海捋回去,重新补上定型胶。

燐音在出神,三井就在旁边,他不方便跟凪砂或者七种茨联系。电视屏幕上另一侧投放的是他的个人页面,在他闪烁着细纹的剪影上,鎏金钞票撒落,所有分区上显示的数字都在跳动和暴涨着。

各区排名截止的时间以他演出结束的时间为准。燐音的表演无关紧要,大家都不会关注他到底在唱什么跳什么,大家期待的是他离去的时刻。

燐音深吸一口气又呼出。再过五分钟就要出去上台了,每三十分钟能休息一会儿,准备的歌曲除了Crazy:B曲目的solo版,都是一些激昂、亢奋的曲目。没有请其他偶像协助演出,燐音休息的时候就由乐队表演间奏,整晚音乐不停。

燐音去存手机的时候,看了看大概半小时前发给凪砂的消息还没有回。手指在不断回弹的聊天框下部划拉了一会儿,熄灭屏幕放进了储物柜。



跟着工作人员快走到通道入口的时候,又忽然一言不发地转身回休息室,打开柜子再把手机掏出来。看着聊天框背景里半侧面庞洋溢在日光下的笑颜,燐音点开聊天框,手指悬停在上方。

凪砂今天有一个研究河川遗址与人居住影响的通告。是他最喜欢的历史研究范畴,也是让七种茨特意安排给他的,避免他分心担心这边。但燐音反而心里隐隐不安。

如果说之前都还只是偶像间的形式对决,即使仍然有冲突和伤人,但仍算是地上世界的范畴。今天是一个进入战区的宣言,即将插手真实世界,挑战秩序与规则。

燐音摩挲着屏幕。凪砂橙金色的瞳子散落缕缕碎金光辉,一缕银发落在鼻梁上。

背景忽然被跳出来的新图片覆盖。聊天框对面发过来一张图片,凪砂在一个幽暗的洞穴里自拍,被白光照亮的轮廓背后有星星点点光晕。

“发现一个废弃的桥洞,里面居然有萤火虫……”

燐音放大照片,看了一会儿。

“记住位置,下次一起去探险吧。”



燐音抓着带线的话筒在舞台上蹦蹦跳跳,踩得地板砰砰响,腰身随着电吉他和萨克斯的节奏扭动。馆内其他地方的灯光都关了,红蓝交错的舞台灯在燐音的脸侧闪烁,汗水沿着鼻尖砸落在台面上,震耳欲聋的鼓点通过音响传递到场馆每一侧。

燐音踩着副歌的伴奏摇摆手臂,高举着双手沿舞台边缘跑了一圈,眯着眼睛去环视台下的人。有粉丝见他接近颤抖着站起来对他用力挥舞手上的灯牌,更多的人只是低着头,任电子设备的冷色荧光映在他们或冷漠或紧蹙眉头的面庞上,仿佛对周遭一切都置若罔闻。

或者只是他们以为的无视。音乐能够凭借音色、力度等成分先于人类的意识作用于生理,加速的音频振动具备强烈的神经兴奋作用,明快、坚定、松弛有致的节奏能够令他们神经振奋,心脏收缩增强、瞳孔放大呼吸加深,过于激情和震颤的音乐甚至能够让人产生痛苦,但适应后能够像长跑一样突破阈值,从躯体分泌出的自救激素中获得愉悦的体验。

简而言之,赌场的诀窍不只是在赌桌上。一切安排,食物、音乐、荷官、女郎、此起彼伏的呼喊声、博彩器具摇动的声音,闪烁的灯光和飘散的金箔……把人类从智慧生物打回到单凭感官和激情就能够下达决定向深渊一路疾驰的物种。

燐音仰头,把话筒拉开,闭上眼睛发着段落末尾的高音。他有些无力,在落魄的时候也去各种场地做过驻唱,或安静或喧嚣的氛围里,坐在高脚椅上唱着歌,矮台下的客人一桌一桌的头低着头调笑着,或者各自倚在椅背上玩着手机,高高的冰沙塔,暧昧的彩虹云,轻薄而易碎的樱与雪……那时候燐音唱着也会出神,想自己过着这样的日子,与做偶像有什么不同?

燐音恍然明白一些事。他喜欢舞台。他想要注视。不想要被动地当背景板或者什么氛围的组成元件,他是光,他希望所有人都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

燐音抓过身边一个伴奏的电吉他,拨动几下,很快就跟上了熟悉的曲调,“嘣嘣嘣嘣”的疾速点弦,音符瀑布般倾泻而下,燐音靠近立麦嘶吼起来。这是在街上流浪的时候一个朋友送给他的歌,那个朋友在一个冬天冻死了,燐音唱着这首唱了好多年,这次也出于某种莫名的想法一并写进了曲目列表。



燐音收嗓,睁开眼睛。面前的观众席一片骚乱。几乎每个人都在大声打着电话或者低头疯狂操作电子设备。燐音瞥了一眼时钟,是了,正好8点,给这首歌安排的时间不太好,最后一步棋刚下下去。

一个人的彻底消亡是世界上没人再记得他,燐音一直没问过那个朋友的名字,总觉得只要看到滑稽的红毛线帽就能认出来是他,只要喊“喂”就能叫住他,后来红帽子顺着冬天河道上的冰碴飘走,再想在风里喊某个人,也发不出声。无人回应。

很久很久之后,你们还会记得“天城燐音”这个名字吗?

“天城燐音”这四个字在你们心里代表着什么呢?

燐音忽然看到一抹一样刺眼的鲜红。一个小姑娘戴着红毛绒帽,抱着天城燐音的胶牌,站在疯狂躁动的中年人之间,哭得一抽一抽的,满眼都是泪光。

燐音对那个小姑娘一点头,继续下一首。



放置了七天的奖池,就算有再复杂的模型和算法,也基本被人算出来概率、计算出成本与收益了。暗改概率是大忌,COS pro没这么做或者修改原有规则,他们只是新开了一个分区——倍率分区。

拥有全新的一套规则,加入门槛低,抽取到的加倍具有时长效应,也有减少倍数,但保底一倍全区有效。演唱会结束后,所有账号礼券的积分乘以这个分区的倍数重新排名。

也就是即使是现在已经坐在场内的这些人,如果不往倍数奖池里投入,也不能稳操胜券,甚至可能出现已有礼券积分相当一般,但翻十倍百倍之后一举跃进有效排名的情况。

越高倍维持的时间越短。一千倍维持时长只有一分钟,十倍也不过十分钟,必须不断投入去抽取到有效倍数和有效时长,等待结算的时刻到来。

以常规演唱会的时长来说,大概九点半就要结束,但提前截了怎么办?一直拖着怎么办?

特别是已经凭借着天价投入,静待回报的人,更不可能因为全局倍率这种滑稽的事让自己所有的金钱都付诸东流。

倍率池本身是不存在需要拿去平分的奖池的,这部分收入纯归COS pro。只要有人开始投入进去,就会带得其他在局里的人不得不跟上,即使一番操作后只不过是相互抵消,但谁不加入,谁就相当于成了原来的十分之几、百分之几。这个陀螺般的死循环,是收割这些赌徒的绞肉机,也是一锤定音迈向黑暗的投名状。



燐音累了,坐在椅子边上喝着水,看乐队在舞池中央激烈地打着架子鼓,台下完全混乱起来,有人陆陆续续地想出去解决事情,又不甘地坐回来。某种意义上来说,燐音这个舞台既是抽着陀螺的鞭子,又是卡住陀螺的丧钟,这里才是第一现场,他们再忧虑自己的钱,也得在这儿坐好了。赌徒总喜欢检查博彩用具和洗牌过程,即使大多时候只是一种心理安慰。

燐音想起凪砂总是好奇这好奇那,一会儿想要弄清楚天体运行的规律,一会儿又跑去研究万物理论。

凪砂啊……

八点半,燐音扭扭脖子,再次走上舞台,仰头高举起五指,炽红色的灯光透过指缝映进眼瞳。



凪砂远远地坐在绿绒桌子的另一端。

凪砂走在霓虹灯下。

凪砂在山巅,风拂起发尾。

凪砂从城堡石墙上落下,深谷灰雾腾起。



自己活了二十年,每一天每一日,在生存与灭亡之间走着钢丝。每一天被绝望耗尽精力,又找到一点点可以为之坚持下去的东西,小心地捧在手心。

到遇见凪砂,可以极度虔诚地将生存的意义交付出去,可以心无旁骛地向前奔驰。

但为什么在这种时刻忽然回忆起来,过去的岁月像是一场肥皂泡般的幻梦,一碰就碎?

燐音晃晃脑袋,看到仿佛有一个银发的身影站在台下远远的阶梯阴影里,仔细去看又空空荡荡。

八点半……才八点半。

他们准备的不是两个半小时,不是十点就收尾的合家欢结局。

燐音不下台,这场回归祭就不会收场,摇摆舞要一直跳到午夜的钟声敲起,将所有人都搅得血肉模糊。



还差一刻钟十一点,燐音坐在架子鼓旁边的地上,看着舞台中央的乐队卖力地演绎着派对音乐。半小时前他回去过一趟化妆间换造型,重新穿了紫黑色的阔腿流苏西装上来,还捎了点东西就放在台边。还是被情感所扰,即使策划时结合燐音的体能做了精密的安排,前半场需要尽可能的抓住休息,后半场不间断,实际体力消耗也超出预料。

从刚才开始观众席上就不断有人呼喊“什么时候结束”,焦躁的、愤怒的、狂喜的,绝望的……以备这样的状况,就近的通道里一直有完备的安保力量时刻准备出动,不过因为并没有任何人去刻意引导驯化这些纷杂的投机者,所以大概不会出现之前对决中的那种恶意事件。

从现在开始一刻都不能离开舞台,一刻都不能终止歌唱。燐音借着道具箱稍微掩了掩,撸起袖子,把注射器里的药物推进手臂。没有成瘾当然是哄凪砂的话语,他又不会去调查这些。就像跟七种茨一起对他说着“一定可以全身而退”这样的话语一般。

燐音呲着牙,抻了抻酸痛的小腿,乐队一曲结束,朝燐音挥手示意,燐音站起来跟贝斯手击掌,接过立麦。



十一点半。燐音还在舞台上唱歌,声音明显嘶哑下来,燐音张开双臂,单脚蹦蹦跳跳在舞台上旋转,单边披肩随着舞动裹在身上。一曲疯狂轮盘的solo版本,舞台上的人只有他自己,不用担心磕磕碰碰到队友,踩到谁的脚,打到谁的肩膀。他只需要不休止地旋转着。

Crazy Roulette

无人能下车的死亡游戏

名为仅此一次的人生的Party

更加炒热这高涨的气氛吧

名为仅有一次的今日的stage

贪得无厌,随心所欲

“下去啊!你丫的!”有男人怒吼。也有人尖声让他别吵吵,两三个小时里明显有的人已经资金枯竭或者没叠上倍数与时长,匆匆忙忙地离开场馆再去找别的办法,几个显而易见的真粉也被燐音交代工作人员带离,剩下约四分之一的人闹哄哄地挤在前排,基本就是进了盘口的人,也有人铁青着脸坐在角落操作着电子设备。

燐音沙哑地笑起来,难得心情很好,对着前排吹了声口哨。在赌场里也见过最绝望的赌徒,不管上桌时是怎样的衣冠楚楚,陷入绝境时都丑态百出。也许有人抽到了百倍,千倍,但时间正在一分一秒流逝,台上的人还挺立在这里,还在明晃晃地嘲笑你们,这感觉怎么样?到底是怎样的贪婪之心,才会觉得这个世界可以按照你们预想的方向前进,任何事物都供你们驱使啊?

没来到现场的才是大多数人,外面的世界又是一幅怎么样的景象?

咱天城燐音,到底聚集起了什么样的一群人啊?

进入倍率池里的资金在超出入局者对结束时间点的预测之后,就会进入爆炸式攀升阶段,搭受益最大的末班车可没那么容易。

几个人冲下来要上台,安保迅速出动拦了下来。燐音丝毫不关心,继续着这场已经无人理会的表演。脚步轻快地从舞台这头跑到那头,一边唱着欢快的情歌,一边对不存在的为他表演而来的观众挥着手,完全漠视越涌越多却被拦得死死的狰狞人群。



在震天喧哗的音乐中,几乎微不可闻的一声轻响。

燐音趔趄了一下,一股热流从腰侧的裂口涌出。燐音有些茫然,伸手去抹了一把,收回来,看到鲜红的液体在掌心流淌。

没人注意到这一幕,又接连两股气流划过,燐音下意识的前滚翻跌下台,紧紧靠在台边的钢架边,把披肩撕下来裹在腰上。因灼烧而撕裂的躯体好一会儿才把疼痛送进脑部神经,燐音咬着牙把耳麦摘下来扔了,大口喘着气。

“他滚啦!他终于滚啦!结算啊你这破网页!”注意到兴奋地大喊着的黑夹克男人手里的枪械,狂乱的赌徒们终于因为恐惧而短暂地四散,安保也一拥而上把男人压倒在地。

这次考虑到了来的人会有各种特殊身份,没有很严格的安检。工作人员冲出来去舞台下面找燐音,燐音被扶起来,双眼空空地直视前方。

巨大的电子时钟终于跳动到了十二点。



寒风席卷街道,汽车驶过冷冷清清的路面,轮胎轧过石子,轻微的咔嗒声消散在夜色里。

燐音到了门前,把烟掐了扔在楼道垃圾桶里,想按门铃,手伸出颤了一下,重新伸到口袋里去摸钥匙。声控灯熄了,他也没再跺脚,就慢慢地对齐钥匙伸进去拧开。

燐音轻轻拉开门,雪白的光幕漫出门缝。

凪砂裹着长绒毛毯,靠在沙发靠背上,呼吸节奏也随着沉睡放缓。

茶几上放着一个盖着铁丝网的玻璃瓶。里面两只小小的萤虫正在飞舞,尾部光芒被客厅的灯具遮盖,但流线型的虫身本就很漂亮。

燐音拿起看了一会儿,拧开瓶盖,把小虫从窗户放出去,他抬头看了一眼右侧的挂钟。接近三点,送到医院处理伤口就耗到一点多,清完创拿到手机,凪砂还是什么消息都没回,也就连个平安都没报,生怕他已经睡了被吵醒。

回来后才明白这人虽然担心,但也与自己一同选择了默默等待。



燐音过去摩挲了一下凪砂的脸颊。凪砂长出一口气,正在慢慢醒转,有些发红的眼睛努力睁开。

燐音在额头上吻了他一下,手从大腿下边穿过去把人横抱起来准备回屋让接着睡。起身的时候牵动到腰上的伤口,忍不住“嘶”了一声。估计开枪的人就是寻常赌徒,枪法的确是不咋地,燐音这会儿才能还活生生地站着。

凪砂似乎还没完全清醒,动了动身子,燐音掂了掂,之前费尽心机想把凪砂喂得重一些,这才没几天就又瘦了下来。也可能有只穿了白衬衣的缘故,隔着布料隐约能感觉到肩胛骨的形状。

燐音把凪砂放进被窝里掖了掖被角,自己脱了外套准备去洗澡。刚到浴室想起来这次确实不能沾水,有点尴尬,假借回去拿换洗衣物先把灯关了,再回浴室开着淋浴头在瓷砖边发呆。

估摸着过了十来分钟,燐音伸头过去给头发冲了点水,拿吹风机吹着回屋,摸着黑往床上爬。一条腿刚迈上去,被一只手伸过来,精准地握着侧颈薅下来按在了羽绒被里。

“头发,头发还湿着呢……”手上的吹风机掉在床边的地毯上,燐音有点心虚,又什么都看不到,伸手抓了几下,一条腿摩擦着腹部的皮肤跨坐上来,压迫感凑近,灼热的呼吸喷在燐音的鼻尖上。

浅浅的喘息声拂过燐音的耳侧,凪砂像只渴血的野兽一般沿着燐音的头脸嗅探,手也缓缓收紧,按压着燐音的颈部。酥麻的危险预警自脊背蹿上头顶,燐音不由得呻吟一声,想去亲吻无法抬起头,又试图伸手去搂住凪砂。

手被凪砂捉住按在枕边,压在燐音自己的脑袋下面,凪砂腾出来的手伸进浴袍,沿着腹肌一路滑到完好的腰侧,又顺着绷带摸到了另一边裹得严严实实的地方。

“晚上出事了?”凪砂说。

“摔的。腰扭了。谁告的密?”燐音抵抗。凪砂从不看新闻,燐音从病床上下来就给七种茨发了消息串供,但七种茨没回。

燐音的脸颊两侧忽然被捧住。凪砂也没去开灯,只是在借着从窗帘间隙逸进卧室的微光凑近燐音,像是在端详或者扫视。他的长发发丝整面披散在燐音的上臂,燐音也不再挣扎,顺着肩膀摸上去,抚摸凪砂的后颈。

凪砂低头凑近,燐音终于得以吻上他的唇瓣。燐音把按在后颈的手扣紧,另一只手也覆上去抚摸着脊背,两人的舌尖则在彼此的舌腹与口腔里尽可能地互相靠拢。

“你还活着。”凪砂轻柔而沙哑的声线在燐音的耳边萦绕。

“是啊,我还活着。”后知后觉的战栗与悚然爬上燐音的脖颈,使得凪砂那温度略低的指尖触碰更加敏锐。他的躯体松弛下来,自疼痛袭击他的腰部,一直长鸣不休的耳鸣在此刻终于缓缓消散。

“只是灼伤。”他嘶哑地重复。似乎像是说给凪砂和遥远的自己听。他的灵魂落在了那个舞台上,只有肉体机械地一路走回家,走回凪砂所在的地方。

燐音打了个极大的哆嗦。他终于回来了。他还能够回来。

燐音长长叹了一口气,搂紧凪砂。他刚刚竟然想要把这鲜活的居所推开。

凪砂仍旧维持着俯身在燐音上方的姿势,但他为了不压到燐音的腰部,用胳膊肘撑着体重。这使得他的声音仿佛从胸腔直接传达到另一颗心,“你见过人死吗?真正的死亡。”



燐音见过。在他的故乡,没有法律,而是规矩——部分极端罪行会被处决,下毒,谋害,反叛。

故乡人烟稀少,会尽量避免剥夺人的生命,但一旦被判定处决,罪人会被迫跪在故乡的广场上,由士兵手持长枪自背后至胸膛交叉贯穿,钉在泥土里。

然后便是任凭其血液流尽,悲惨死去。

当一个人被判处死刑,死亡除了剥夺其生命,还要予以生者警示,令他们战栗与臣服。

在他还未出逃之前,有一年里最为动荡,广场上几乎不间断地并列跪着几具尸体,或者活尸,肺部已经破损,但仍奄奄一息,用浑浊的眼球直视着敢于靠近的每个人。

少年的燐音有时会从这样的梦里醒来。有时他是“尸体”,有时他是士兵。



“自我有记忆起……父亲大人在处理事务时总会让我坐在他身边。因此我偶尔会被他开枪打死的陌生人,溅上不少血。”凪砂低语。

他仿佛陷入了深沉的梦境,“如果一个人没有被告知过这就是死亡,恐怕很难意识到死亡为何物……我也没有自行领悟的天赋……因为那时我们……”

凪砂有些不适似的把额头贴在燐音的颈窝。

接着他吐出了几个奇怪的发音,燐音从未听过这种语言。

但在几近悠长的沉默后,凪砂只是用一种谨慎而又悲伤的语调继续诉说,“燐音,我有一条不得不走的路,我无法放弃前行,我只能请求、要求你更为小心,因为我不想失去你,也不想离开你……”

燐音不由得放低呼吸。



凪砂偶尔会给人的感觉不太一样。既不是总是温和地微笑着和似乎有些常识缺失的日常状态,也不是专注于表演而以扮演神明为言行准则的营业状态,凪砂有时会给人一种……陌生感。介于解离与附身之间,他更加敏锐,更加具备掌控力,更加——吸引人靠近,又令人畏惧。简直像他的内核里有另一个崭新而散发着光芒的异质正在脱出,短暂地掌控着这副完美躯壳。

燐音爱他的每一面,但他也会出自生物本能的抵抗与想要去了解。他已不能离开这个人,即使那人散发出捕食者的危险气息。危险令他的肌肤滚烫。

凪砂抬手覆上胸膛,燐音顺从地抬起胳膊,任由凪砂把浴袍拽下去扔在一边,指腹又顺着腰腿相接触的皮肤一寸一寸往上捋,像是在确认还有没有其他伤痕,又像是在沿途划上烙印。

凪砂很少有如此主动的一面。凪砂通常也很享受,他以一种好学者的热情与燐音共同发掘性爱的方方面面,或者主动邀请他开启片刻愉悦闲暇。

但随着他传出真正强烈的欲望信号,一种怪异而令人毛骨悚然到想要逃的侵略感缠上了燐音,如钢索绕过脖颈再缓缓收紧。燐音不由得吞咽,他读得出信号,但这是首次他完全不知道会遇到什么,以及正在心甘情愿地放弃掌控权。凪砂只是把鼻尖贴在他的脸颊上,沉默地剐蹭,打量猎物。

“为了我,燐音。”凪砂慢慢地吐气。

燐音用颤抖作为回答。



凪砂的指尖拂过他的耳垂,揉捏,俯身将舌尖伸进耳穴濡湿。细微的水声弹跳,燐音的阴茎随之膨胀起立,紧贴着虚虚坐在其上的躯体,还在微微颤动。

凪砂穿着他睡觉时常穿的丝绸睡袍,系带早在摩擦中散开,此刻臀部与燐音的腰腹直接赤裸相对,摩擦着。与燐音惯常以迅猛攻势快速带领两个人到达高潮不同,凪砂只是慢条斯理、仿佛不经意地去覆盖还在增加围度的敏感部位。一层薄薄的黏滑液体逐渐在接触部位积聚。

燐音剧烈地喘息起来,才意识到憋了好一阵子气。他还是几乎看不到任何东西,只是在黑暗中听到窸窸窣窣的举动,随后一条凉滑而轻薄的织带随着凪砂的手指绕过燐音被并在一起的手腕,另一头束缚在一边的床头支架上。

凪砂坐起上半身,他并未完全晾着燐音,只是一边在摆弄什么东西,另一边漫不经心地扭动着腰肢,刚好在顶端来回剐蹭。燐音仰头喘着气,但他连凪砂的名字都不敢呼喊。

凪砂忽然低头,在他唇上印下一吻,但又很快抽离,微凉的手指伸入口腔去拨弄燐音的舌根。燐音有些失神,轻轻卷住凪砂的指尖舔舐。

凪砂抽出手,就着燐音的唾液一路下滑到他的肚脐,打了个圈。燐音的下腹猛地一跳,但刚手臂一动又被拘束感给打断了动作。他宁愿乖乖待着,让凪砂做他爱做的事。交由凪砂支配。但他还是由于生理反应没忍住顶了两下腰。

“嘿。”凪砂出声,像是责备,又有一种甜蜜的诱惑。

燐音有些胆怯,但凪砂顺理成章地从口袋里又翻找了几下,将一只软而具备弹性的环状物穿过燐音挺立的顶端捋到根部。

燐音仅仅思考了一瞬间这东西的来源,就先明白了它的用途。燐音的高潮明确而猛烈,他也从不去刻意控制它,因为他们俩每次都会做很久,以一种几乎随心所欲的迷醉与狂欢互相取悦。而凪砂的抑制会让高潮前的每一次抚摸都变得敏锐而痛苦,最终得以释放时的冲击式快感也可想而知。但这种介于控制与失控之间的愉悦仍会让他惧怕。

燐音的呼吸越发粗重,反而是凪砂停了动作,凑近与他对视,“痛?”他在说他的伤口。

早已被分散到不知道哪里去。

“凪砂。”燐音只是以渴求唤着他的名字。

凪砂低下头去,专心地沿颈部到腰腹轻柔的亲吻舔舐着,一只手的掌心抹上润滑在茎体轻轻套弄,还不断抚平囊袋的褶皱。燐音的瞳孔有些涣散,他维持着一个双臂上举的姿势,腰腹反而倍加敏感,血液随着倍速的循环充斥进根部却被卡住,神经跳跃而却无法得到释放,燐音几乎被酥麻的疼痛俘获。他正在被乱凪砂食用,或者说是打上烙印。

滚烫的触感在顶端一触而过。随即将其整个包裹起来,温和地绕着舔过一圈。燐音的小腿几乎痉挛,他的大脑无法处理凪砂当下的动作。

凪砂试探着把末端吞进口中小半截。但他无法熟练对待,只是在模仿与探索,因此几乎是在咬燐音。但燐音膨胀充血的组织根本经不起牙尖的摩挲与舌面的抚慰交错,像是整个人都被吞吐、吸纳进另一个人的身躯里,又不同于进去时的那种嵌刻,对方的牙舌是具备威胁性的,在轻柔与凶狠间切换。

燐音拼命抑制住想把手伸过去把凪砂拨开的冲动,只得弓起腰,想躲又无处躲,

凪砂几乎每次吞吐都愈发流畅,很快就能够顺利地将燐音整个裹进口中,再弹着舌提上来。

燐音被放置到舒服的位置,湿热而温存,也不由跟着挺进腰部。触及的柔软与硬质结构相间的部分带来的反馈刺激强烈,燐音仰起头,配合着凪砂前后运动脖子的节奏进发。

凪砂忽然抽走了,唾液还围绕在燐音的表面,迅速地降温带走热度。燐音茫然地低头,但凪砂只是直起身子半跪着,一时看不清没有别的动作。无法射出从最初的胀痛到现在已经是一种痉挛后的酸麻感,处于能够接受但又不知何时就会爆炸的临界点。

燐音唤着“凪砂……”忽然听清了传来的咕啾咕啾水声。

像是唇舌交缠,又像是肉体挤压。几滴温润的液体滴落在燐音的阴茎顶端。燐音明白这动静是什么了,凪砂正在给他自己扩张。



人的下腹部相交是一种异常亲密而又相互信任的姿势。对燐音而言,性结合着生物的情欲与人的憧憬,从概念走向现实;而对于凪砂,性起源于权力,绽放于许可。

未经允许的他人对自己身体的使用,是他人在自己身体上施行的权力,或者说暴力。

而许可是自主权,是乱凪砂得以使用“乱凪砂”这个躯壳的证明,是……选择,是声明。

行为是一种语言。人会结合过往的经历试图组织自己的语言,而契约是用语言对未来的描绘。



没过太久,凪砂伸手将燐音的阴茎扶起来,摸索着往下坐。炙热而湿润,还在微微收缩的穴口艰难地将末端的弹性组织吸纳进去,凪砂自己做的扩张并不熟练,进了一点儿就卡住了,一声轻微的“嗯”飘进燐音的耳朵。

燐音尽力分散下体的感知来减缓一波一波汇聚的冲击,只让凪砂用自己的节奏慢慢往下,即使过于煎熬。凪砂踌躇了一会儿,稍微往下多坐了一点儿,又很快退出,轻轻磨蹭。

意图是一回事,做是另一回事。凪砂做扩张的时间很短,又紧张了起来,燐音咬住牙,想耐心地等,但凪砂试图调整姿势未果后,轻柔又无奈的命令自他口中传出,“帮我。”

燐音猛地一挺腰,几乎全数没入。凪砂短促地吐了一口气,按在燐音胸膛上的手指痉挛起来。他的臀部随着燐音收回的动作一同下落,两人嵌得严丝合缝。

燐音没有抽动的空间,用眼神询问。凪砂没有理会他,前后小幅度摇摆着。他好像很快找到了刺激身体内部的乐趣,自行掌握着节奏活动起来。

这是与燐音去探索并观察凪砂的反应所全然不同的一种体验。看着、感受着凪砂尽可能地亲昵地依靠着自己并借助自己来获得快感,几乎令人沉迷。这是一种祭祀行为,神明渴求他的祭品,揣摩与取悦……

凪砂找到方便活动的姿势,稍微后仰,双手撑在燐音大腿内侧旁边,上下活动,汗水和分泌的液体顺着交合处滑落到燐音腰腹周围,凪砂挺立的部位一下一下击打着燐音的小腹,燐音的胯部与凪砂柔软的臀部反复挤压,惊涛骇浪从中心涌向四肢。

凪砂还在有意识地控制收缩。迅疾而炽热的吞噬、摩擦,挤压过表皮,震荡交错,燐音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在努力挺身去配合,凪砂也一阵一阵地吸着气,小腹剧烈颤抖着。铸匠用耐心将金属烧得赤红,每一下冲击都火星四溅,熔岩般的汗水流淌下来。

燐音喘得急促,他忽然挣开了本就是作势绑着的系带,一只手摸过去按亮了暖黄色的床头灯。

凪砂因为蓦然被光芒笼罩而暂停了动作,双手撑在身后,仰着上半身,披散的头发已经因为动作而散乱垂下,还在随着小幅度的动作微微颤抖,他低着头,嘴唇微张,因刺激而泛红的眼圈里那对金光潋滟的瞳子,此刻透露着一种残酷的天真与疯狂的情欲。

汗水沿着凪砂的脖颈慢慢滑至胸膛,在光线的映照下闪烁着耀光,其下挺立在燐音的小腹上蹭过,卷起一片烧尽荒野的烈焰。

一场如此浓烈的幻梦。凪砂从高高在上的神明到一个落在自己手心,蜷缩着的温暖的人,再到为他人而落泪,为他而落泪的悲悯者……他心甘情愿供奉的神明。而他的约束也只不过是一种虔诚的请求。因为我不能承受失去你,所以不要让我失去你。

燐音一只手扶着凪砂的腰把他抬起来,取下束在根部的胶环。单是被胶环过以及再把阴茎送入凪砂体内的过程就足以让燐音几乎释放,他喘了口气,骤然提速抽动,暴风骤雨般的击打着最敏感的区域。凪砂勉力前倾身子支撑住,在燐音头顶喘息着,呼吸破碎不堪。

燐音掐在凪砂腰上的手收紧,腰腹越发猛力推送。被截断的血流重新在聚合处奔驰、沸腾,爆裂的钢水涌过茎体,带着锐光刺破了黑暗,将惊雷碾入迸裂。



如天光乍破,大雪纷涌而至。

燐音翻倒在海浪间。白沫碎裂在灯塔下,树枝从风暴里折断坠落,燐音被吞噬、吸纳、碾碎,得见那根缥缈的蛛丝……随即又永远地坠回硫黄地狱。

活着是几个瞬间。



燐音痉挛着,背上沁出的汗水几乎濡湿了半张床单。凪砂也躺倒在他身侧,两个人换成了紧紧相拥的姿势,大腿交叠,几乎要互相嵌在一起,用同一套肺部呼吸,用同一个喉咙诉说与歌唱。

人因为有了语言才能够互相理解。但最理解彼此的时刻,却连语言都忘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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