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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着杀意一般的恶意,想要让他付出代价,想要亵渎,想要占有。
接近到足够的距离,看到他眼眶里颤抖着滴落的泪珠,才发现并非如此。


下午三井很快就如茨所预料的连电话带邮件过来,给下周插了个生存竞技综艺,据说还有一定伤残风险,但也以此为卖点。

燐音有心理准备,没什么波动,看了眼预参与人员名单,倒是有两个熟悉且出乎意料的人。

第一个是自琥珀失踪之后,就再也没见过面的三毛缟斑。

那段时间燐音自己心理压力很大,很快就淡忘了这个短暂出现过的男人。斑是燐音很熟悉的那种用嬉笑来掩盖自己的危险性的野兽,如有可能,也不想招惹。

燐音有托七种茨持续调查琥珀的下落,但并不想和这个男人说什么话。

第二个倒令他相当吃惊,是与印象完全不贴合的影片美伽。

这个少年他也偶尔在事务所遇到过,他的组合搭档似乎经常不在身边,看起来只是个温顺又轻飘飘,不太属于尘世纷争的小男孩。

以Valkyrie的组合实力和风格来说,他也不需要接一些乱七八糟的活动来“拓展戏路”。更何况这个安排来自三井,那这个节目多半也不干净。

燐音把车停在路边看完邮件,抽了根烟扔掉,拐去医院。



一推门进去,看到丹希面前像摆阵一样摆满了水果切块,心理医生正在他身边拿着垫夹记录他的反馈。

上次过来时,医生说目前的治疗方案是一方面尽量降低肠胃的消化负担,同时还要用流质和膏状的食物来维持系统运作;另一方面来说丹希是心因性厌食,不仅要进行心理治疗,还要重拾对饮食的喜爱。丹希是卡在这一块。

燐音坐在旁边的椅子上摆弄花瓶里的小花,听医生测试丹希对各种天然食材的感觉和颜色的形容。医生收集完记录,跟丹希交代,晚上的粥会出现一些块状物,放的就是他现在指出的比较安心、可以轻松面对的这几样,到时候尽量放空思绪进食,不要仔细去想口感,也不要让食物在口腔停留太久。

丹希应激强烈,吃饭的时候旁边不能有任何人盯着,摄像头都不行,不然也会立刻吐出来,医生只能提前叮嘱,过后再聊反馈。

医生带上病房门出去。燐音把凳子拖过去,拿起盘子里的小块火龙果扔进嘴里,“无聊不无聊?”

病房里没有电视,也没有其他电子设备,连标配的维生仪器都搬走了,只留了个小小的应急呼救按钮,窗帘也拉得死死的。

不过丹希从早到晚都在睡觉,有时候都睡到有时差,房间黑一些倒没什么关系。

“连醒着的力气都没有啊燐音君!”丹希叹气,“最近你们有通告接吗?”

“嗯,小琥珀跟MERUMERU都抽不出身来,不过咱们现在又属于COS pro的编制了,钱跟配套设施都不愁,还是比原来轻松。”燐音几口就把整个盘子吃了个精光,伸手拿过床头柜上丹希画的线圈本过来翻着。

丹希有一大堆这样的本子,之前记菜谱,病房里没法实际操作烹饪,记的东西变成了一些奇思妙想的料理和小孩子日记般的念叨。

“那就好!”丹希看起来像是大松了一口气,“到现在还会做噩梦,你们几个饿得围着我团团转呢。”

“你操心操心你嗷嗷待哺的粉丝们吧。”燐音啼笑皆非,“现在养你的费用,到时候你得没日没夜给Crazy:B打黑工才能挣上还回来。”

丹希这边外界消息封闭,从他住院后发生的所有事,燐音都没告诉过他。今天过来看着气色不错,据说胃口也在恢复中,也就告诉他自己接下来会挺忙,一段时间内看不了他,等Crazy:B闲下来,把琥珀和HiMERU一起抓过去围着他开联欢会。

燐音走出病房大楼去停车场,来往的行人衣物渐少,大多都脱了羽绒服和围巾,开始只穿着外套。桉树上的雪融尽,隐约的绿芽生出,小雀停在自行车和灯笼形状的垃圾桶上鸣叫着。

燐音下意识又想掏一支烟,看着身穿病号服坐在院落里晒太阳的人,忽然发觉自己最近依托的外物有些多。虽然尽量不在凪砂面前抽烟,但只要他不在,随时随地来一根似乎成了习惯。

这应该是将近两个月里最后一次还能来看丹希。燐音想再回去叮嘱几句,又不知道说什么,在停车场待了一会儿,发动汽车回家。



到家天已经黑了,楼层不高,一眼能看到灯还灭着。凪砂要是已经到家,就算要补觉也会把窗口的灯给拉开,燐音就直接没熄火,顺着凪砂中午留言给他的拍摄地址拐过去。

跟录制棚的人出示了刚要来的通行证进去后台,一眼看到凪砂裹着通勤穿的暗蓝大衣,头上戴了个白毛绒眼罩在补觉。

燐音蹑手蹑脚走过去,把凪砂双耳整个捂住,凪砂惊起来,转转头没扭开,手抬上来摸到燐音的戒指,“燐音?”

燐音松开手,用手指理着辫子之外的卷发,“不是说是个五点半结束的益智问答?”

凪砂把眼罩摘下来,抬眼找了找助理,“几点了?还没谈好吧。”

“快七点。谈什么东西?”燐音皱眉。听凪砂嘟囔了几句才听明白。

这边参加的活动是带竞争性的益智对抗节目,本来谈好了凪砂可以在他自己的专设网站上提供播放,但今天赛程过半时导演组突然暂停录制,过来跟他说其他版权方要求维持独播,否则就需要他退出比赛。

凪砂也做过配合剧本的工作,但他的积分已经相当高,如果想在这期节目里剩下的时间里合理地被淘汰,就得表现得近乎愚笨以至于无法从任何关卡中获得积分,还会拖累临时队友。更何况本不是他们出尔反尔。

茨派过来跟着的经验比较老到的助理说试着去聊聊,节目暂停录制,凪砂就等到现在。



燐音听得直蹿火,但又直觉不对,“除非出大问题,否则很少会把这么一堆人晾着聊这么一件事吧?有人搞你?”

凪砂的神色也有点困惑,之前也许也遇到过类似的问题,但都是事务所或者茨处理的。

助理推门进来,直接被燐音拽到一边问情况。这个助理是茨派过来的老人之一,也是类似的猜想。其他明星和各界人士要收出场费,凪砂没收,也只是要了个播放权。与其说是他那一个网页能碍什么事,更像是有意想把他排除出节目。

“……你们Eden平时怎么处理这种事的?”燐音眉头都要拧掉。

“七种老板跟乱老板通过电话,说可以买一份播放权,但仍然没解决谁在针对他的问题,而且综合来说不值得,乱老板听懂之后就把这个方案否了。”

“那还在这儿干吗?”

燐音明显脸色发愠,助理叹了口气,“一旦确定退出,就是去跟节目组说恢复录制,然后录到自然淘汰为止。否则……”

“要么演傻子,要么掏钱?”

助理默不作声地点了点头。这个工作还是凪砂这一方工作室拜托节目组参与的,但毕竟不是主要出资方。如果罢演就属于违约。

“随他们去,爱谁演谁演,钱记我账上。”燐音彻底厌烦,让助理去通知节目组,自己起身把包拿上,搂过凪砂,“回家。”



凪砂在车上还在睡,他这几天都早出晚归,燐音盘算了一下,凪砂至少连轴转好一段时间了。燐音拧开浴缸水龙头,让凪砂泡进去,又切了水果过来坐在热水浴缸边上喂着他吃。

凪砂闭目靠在浴缸边缘,白皙的脸颊被热水的温度暖得微红,张口嚼着苹果切片,没来由地蹦出来一句,“想不到什么人……”

“针对你的?没头绪?”燐音又拿了柑橘在剥。

“不,是太多了……雨后春笋一般冒出来。”

“正常。咱们要搞免费,往小了说是做粉丝福利,往大了说就是要把金钱的干涉排除出偶像活动,”燐音让凪砂挪了个角度靠着给他按头放松,“偶像活动本就是围绕着盈利建立起来的产业,引发打压和排挤再常见不过。”

凪砂出去擦身,燐音把淋浴打开,冲洗完毕后出去把客厅的灯关了,钻进被窝里。手肘撑在枕头上正在翻书的凪砂侧过头来,“燐音,我还是搞不懂。即使说不是要求其他人放弃自身的收入,而只是用自己所拥有的事物去做支援,也仍然会被欺压,是吗?”

“嗯哼。就像你跑去一条美食街开个全免费的店,你做得不好吃也就算了,做得好吃的话,周围收取几百日元但是食物平平的店铺多尴尬。长此以往,就会希望你消失在他们的视野里,可能会做一些切断燃气、阻碍原材料运输的恶劣行径。”

燐音背靠在床头,手捏着凪砂的发丝揉散,“像歌舞伎町那种地方,更是赤裸裸地以生存为先,即使也有演出,与其说在那里要贯彻什么样的表演理念,先要立住店面。但即使这样,如果不遵守一些街上的共识,也很快会悄无声息地消失掉。比如对顾客——所有店面都要合力来营造一个幻梦,来榨干他身上的每一分钱,乃至于以后的钱,甚至他的身躯。”

“但偶像不是这样的吧?怀着深切的爱,想把精彩的演出带给粉丝,成为他们困难时的支撑和力量——”凪砂似乎想力争些什么。

燐音转了个描述方式,“以现实世界来比喻的话,很多财团也会经常做慈善吧?但更真实的原因是为了减税或者维持社会声誉,这样大家只要想到这样的集团虽然赚了很多钱,但也有在帮助人们,就会放松对它们的警惕,从而忽视现实世界中受苦受难的人越来越多这另一层现实。

“出现了这么多赚钱无数的财团,却没有一个是将帮助人们作为主业,正因为大家都遵守着共同的规则,金钱,利润。如果出现一个财团想要违反守则,以帮助大家而存在,就会很快戳破其他人都只不过是逢场作戏的假把式,也会被其实是想要扩大财富的投资人放弃,市场也会对他们的产品失去信心。

“至少从这个层面上来说,人类越是富有,受难的同胞越多,几乎是一种必然。而偶像只不过是这个庞大现实的一个侧面罢了,就好像咱去赌场玩的话,所有机器都只是为掏空咱的硬币而设,不会有谁是来好心的慰藉与对咱进行补偿呢。”

“但偶像毕竟不是风俗……为什么不能凭借爱而进行偶像活动呢?”

与其说是凪砂不知道,不如说是试图找出一些逻辑漏洞。燐音手捏在下巴上思考着,“——就拿你在为粉丝们提供无偿演出来打比方好了,需要演出场地和器材,就要付租借费;需要给帮忙的工作人员工资让他们能够购买食物和付清住宿费用;需要给视频平台和电视台付出转播费用来让没能来现场的人看到,电视台的人又需要把收来的钱给他们自己的场地和人工,得以维持运转……

“所以你做了活动但不收费的话,这笔钱是必须从某处支出的,现在是七种茨在给钱吧?但从行业的角度来看,从来观看的粉丝那边收取对双方都更为健康。粉丝算是分担者,付出能够承受的金钱,得到了想看的演出,偶像和其他人也能够好好生存下去。”

凪砂摇了摇头,“我想对抗的不是这个……大家都能吃饱穿暖,做自己喜欢做的事,就会很好,但我所看到的却不是这样的。”

“明白。”燐音看了凪砂一眼,伸手去从床头柜旁边挂着的外套口袋里掏出烟来,点上一根,“这算是理想情况。但如果来的粉丝不够多,要么需要粉丝们掏出超过自己支付能力的费用,要么主办方就会赔钱。为了避免这种情况,那就是训练粉丝无论会得到什么样的演出都会到场,或者至少会给出一部分费用;要么就说服粉丝掏出多得多的金钱……即使还是学生。

“但如果是要到场的粉丝过多,就会有其他手段了,抽选,等级,说是筛选谁更加喜爱偶像,谁就能获得与偶像近距离接触的权利,但是筛选机制又是谁定的呢……正因为偶像是围绕着金钱创造出的存在,所以会以支付能力来评判谁才能够接近偶像。

“与此相应,一个粉丝很难为无限多的偶像掏钱吧,那偶像之间也就形成了事实上的竞争关系。像公司一样,就会派人去破坏其他偶像的形象、演出和粉丝团体。

“而即使一切正常,如果公司太过贪心的话,就会希望尽可能多的演出,和尽可能高的费用,偶像会在这个过程里筋疲力尽,粉丝也茫然无措,越是支持偶像,偶像反而越是劳累。

“如果偶像出了事,公司会立刻失去一个收入来源,公司为了避免这种不可靠性,就会尽量希望偶像能够如同商品一般,流水线的模式化生产……”



燐音回忆着自己在过去这几年内对偶像模式做的研究,抖落烟灰,看到凪砂的神情,蓦然住了嘴。

凪砂那种熟悉的茫然和空荡荡的眼神在一刹那浮现,又暗下去。

听人体构造理论和眼看着心爱的人被解剖得肚肠尽露,是不一样的。

燐音仅仅是讲解偶像的真实面目,但他的话语此刻比在外的磨难更像一把钝刀,将凪砂伤得鲜血淋漓。

凪砂相当聪慧,这种关联,他应当很容易能听明白。燐音只是觉得心悸。

正如许多事务所的运作模式都是极致纯粹的演出者和极致势利的运作者一般,运作者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也是在保护演出者的天真。被保护得很好的、不受一丝污浊沾染的、以天真与活力为灰暗的现实带来慰藉的……偶像。

燐音已经无法成为这样的偶像了。他在被抛弃时,就不得不自己爬起来,在泥泞中挣扎着生存,把所有现实中的真实刻在自己的脑海里,左冲右突,来为自己打造一个足以遮风避雨的屋檐。

即使这样也还是深爱着偶像。但无法反驳现实中存在的真实。



凪砂是现实中确实存在的理想者。即使这是因为有那么多人、那么多双手托举着他,足以让他从不去思考任何问题,而只是好好呵护着自身的羽翼与光环,作为“神明”存在着。

一旦浸透了泥泞与鲜血,无论如何强力的翅膀,也无法再振翅抵达神国吧?



“你说得对,凪砂。”燐音苦笑着,把烟头扔在一边的盒子里。即使凪砂其实没有说任何反对的话语,而只是用手掌抵住脸部在听他讲,那眼神本身就是拷问。

再怎么样理所应当,有人在因此而痛苦。有人因为梦想被这些“真实”绞碎而痛苦。

自己正是牺牲者。即使当下,做的也非自己所愿,所想,而是为了抵抗这种必然的痛苦进行的挣扎。

凪砂是……在不断地诉说着“我看到你了”的神明。

不是只顾及裙摆干净漂亮的天使。是会把所见所感烙进瞳孔,流下血泪的神明。

也是没有全盘接受这一切,而抱住自己,诉说着“这不对”,一同挣扎着,想要改变些什么神明……是同类。



燐音忽然低下头来,吻上凪砂的唇角,凪砂也顺着他的手躺倒在枕头上,搂住燐音的后颈。两个人安静而专注地吻着。

燐音退开一点,摩挲着凪砂的侧脸。

凪砂的鼻梁高挺,眉形威严,但浓密的睫毛又中和了这种锋利感。长而柔软的银色发丝披散在耳畔与颈侧,眼角上挑,勾勒出的弧线半盖住金丝排布的瞳仁,引人沉醉。

这副面容也随着燐音对凪砂的了解加深而不断变化。

在作为单人偶像被“Eden”阻断了生存道路时,凪砂这张脸越是轮廓优越越是刺眼,美得摄魂夺魄,乖张而虚伪。那时他出现在广告画幅中的面容还满是少年气,脸颊轮廓更加圆润些,满口说着,“神明”“爱”“伊甸园”,难以理解的字眼。

重组了Crazy:B得以接近他时,这张脸已经具备成年男子的轮廓,更加引得人无法移开视线——也更加令人嫌恶。你啊,说着妄自尊大的话语,仿佛是施舍者,活得轻松自在,凭借着美与庇护肆意妄为地践踏着弱者的生存——

怀着杀意一般的恶意,想要让他付出代价,想要亵渎,想要占有。

接近到足够的距离,看到他眼眶里颤抖着滴落的泪珠,才发现并非如此。

因伤痕累累而对所有伸来的手都咆哮着,想要撕咬,却仍被不顾一切地抱住,即使被伤得鲜血淋漓,也要努力传达着,我在这里,我看到了你。

说到底,爱一个人,到底是爱他带给自己的欢乐,还是爱他带给自己的痛苦……

前者令人魂牵梦萦,后者则令人明白羁绊牢不可破。

爱本就是袒露柔软与忌惮,因此能够共感欢乐与悲痛,爱是赋予他人伤害自己的权力,并信任他人不会伤害自己。爱是因为彼此选择并靠拢而融为一体。

如果他人是自己赖以生存的工具或废料,那无论如何算不得爱。

凪砂不想把任何人当成工具……他真心地爱着他人。因此会为所有世人的悲痛所恸哭。

这是一种人类难以负载的悲伤。

凪砂不是神明,他是有着心的人类。

而他为了抚慰这种悲伤,想要成为神明。

他想要我……不再悲伤。



燐音吻住凪砂的喉咙,手顺着凪砂因沐浴而温润柔软的腹部肌肤下滑,掠过大腿间隙,捏住膝弯推上去。凪砂也顺着他的动作调整身躯蜷起,两个人熟稔地仿佛心神早已共通。

燐音就着润滑缓缓推进,凪砂弓起腰,长长吐出一口气,手指插过燐音后脑勺的半长发揉搓着,低声唤,“燐音。”

凪砂修长的手指顺着燐音的耳廓抚摸,拨动着他的耳环。有些痒,又说不出的酥麻,燐音把下巴抵在凪砂的锁骨上看着他,腰部还在用力嵌得更深。

“燐音,我不能没有你。”

“我知道。”

“不要离开我。你永远、永远地……要回到我身边。”

“我发誓。”



笔记本孤零零地放置在桌面上。偌大的工作室内大半灯没有开启,身着裤装的年轻女性,又看了一眼通知栏。没有任何动静。

女子起身,环绕工作室正中的建筑模型走动。山体里几座小屋相连的密道以荧光材料标注,电信号塔的位置则以红色标记。

她的头发一丝不苟地齐耳修剪,因为连日工作有些蓬乱。

提示音忽然自未静音的笔记本扩音器传来。女子快走几步,拉过工学椅坐下,查看消息框。

【如此短的时间里能漂亮地提交方案并搭建起场地,不愧是造梦者啊。】

女子勾起嘴角,毫不犹豫地敲击键盘。

【既然得到认可了,那么要告诉您的是,完成方案设计的并不是师父。】

发送的速度有些过快。这一直符合女子的计划,但面对着愈发沉默的聊天框,她不由得怀疑自己的行为过于冒进。

但如果不这样做,那直到那里搭建完成,她都不会被允许……

又是“叮咚”一声。

【安藤先生在忙于应许之地吧,您主动挑明了,也是您对我们的信任。】

女子松了一口气。对面不像是受了欺扰的态度,毕竟自己也使出浑身解数来完成这个项目。

只要完成,只要顺利完成,就可以向师父证明自己理解了,自己足以参与,足以踏入——那个梦的国度。

她的手指仍然悬停在键盘上。

聊天框里对面的ID下闪烁着正在输入的标志。

【您听说过岩井惠实的事吗?】

对面蓦然提起了意料之外的话题。

女子手一抖,立刻搜索这个名字。搜索结果寥寥,她又退格,只留下“岩井”这个姓氏,加上那人的姓名。

再出现的结果多了些。能够对得上。确实是曾负责宗教界交涉的岩井家的子嗣。

女子还算知晓家族的其他分支姓氏。她一直没能得到“安藤”之姓,如果贸然去交涉,很难被承认为家族之人。这就是她一直没有得到师父的认可的铁证。

家族中唯一一个无须依赖姓氏,只凭借姓名就足以拥有一切的,只有那个孩子。由那个人亲自赐名的孩子。

笃信血脉,却排除了血脉的羁绊,或者干扰,亲自挑选出来的孩子。

女子谨慎地回复。

【我对为家族效力的姓氏有所了解。您能分享更多信息吗?】

先是长久地沉默。少女几乎怀疑自己要因这一个问题就被排除在外。

不,不对。岩井这个姓氏也是女子自行打探出来,而非经师父告知。现在家族在宗教界中人士早已大改。说到底宗教是用于控制他人的工具,其本来目的就并非建设宗教,而是顺应时代。那么自己的知晓反而可能显得多余。

焦虑渐起之时,新的消息发了过来。



【岩井家想要摧毁神明。那时就有那个人的参与——天城燐音。

您如果是想步他们的后尘,通过接触天城燐音,来对凪砂阁下施加影响。家族会觉得很遗憾。】



女子悚然。她又确认一下刚搜索出的网页。除了岩井家的介绍之外,新闻页面里最近几个月的几条颇为严峻……“邪教”“火灾”“失踪”。

汗水自女子额角滑落。她不知道这算是拒绝,还是别有所指,她连这个名字相关的具体事都没听过。岩井家与安藤家负责的职能不同,各家的神谕天差地别,她到底要怎么回答?

更何况,“摧毁神明”……

整个家族都为神明再临而努力至今。

他们也深信这是历史正确且唯一的前进方向。

为何会决定犯下这样的罪孽?

自己并没有安藤之姓,又如何表明自己的忠诚?



女子忽然懊悔起大胆冒用师父的名讳,与对面直接交涉。

师父收到请求,只交代她以忙碌为由拒绝,但自己知道师父很快就要出发了,如果没能一同前往,一定会错过神国的列车。

师父……父亲。

明明收养了自己,为什么不赐予自己“安藤”之姓?

明明整个家族奉献一生为了那个使命,为何总把自己排除在外?

女子缓缓吐出一口气。她方才察觉到深夜的工作室温度如此寒冷,玻璃幕墙外的夜色漆黑如水。

叮咚一声。女子猛地打战,两指轻碰触摸板将消息框下移。

【您的设计确实很出色。足以称为安藤家的作品。您完美地领会了建筑为人提供幻梦的本质。】

又是意料之外的话语,却是认可。女子睁大眼睛,还未感受到狂喜,就见新的消息气泡浮起。

【您做好面对死亡的觉悟了吗?】



怎么会?为什么?

到底哪里出了差错?

难道仅仅是接触……就是禁忌?

还是自己作为外姓人,背负着原罪?

女子惊惧起来,在她就要合上笔记本电脑逃跑的前一瞬,又是叮咚一声。



【如果经过评估,认为目标的影响超过危险阈值,需要您背负一条性命——天城燐音的死亡。

让其被环境吞噬,还是由您亲手执行,是您的自由。

无论结果如何,您会获得安藤之姓。】



【再次恭喜您,设计完成得很漂亮。

期待下周的拍摄活动。请好好休息吧。】



对面的头像灰暗许久,女子才仿佛找回知觉般地抬起手腕,抚摸着自己的脖颈,大口呼吸起来。

新的感觉覆盖了她。狂喜。



燐音自己开车到事务所,节目组派了越野车过来接人,三井那边派来的人跟节目组副导演在后排对细节,燐音坐在前座闭目养神,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

节目组录制地点在神奈川的一处森林公园里,是租用了单独开辟出来的一块私人军事娱乐设施。

系列节目叫《文明》,却以“血腥”和厮杀为卖点,把人投放在放置了人为机关的自然环境里,迫使其进行对抗,常常会用各种极限条件逼得参与玩家为了一点儿物资抢夺、欺诈,瓦解同盟,撕毁条约。

这不是一个偶像节目,每一期会根据主题和参与者的标签来制定环境与对抗主题。

参与者根据地形大小和特点在八到十五人左右,多是各行各业有特长的素人,攀岩达人,马拉松冠军,化学学者,精英律师,退役军人……

往期节目也请过喜剧主持人和当红艺人,节目组可以调控难度,加上所谓的“博弈”和“血腥对抗”其实多是后期拼凑剪辑出来的剧情杀,所谓的“伤残风险”也只算是个噱头。

有一期主题是海岛求生,规定时长内搜集不齐道具,就会被涨上去的潮水淹没,助理导演说当期有嘉宾没完成,立刻就被旁边的物资船接走,第二天再把他送过来,单独补拍了一个踩着潮水边缘完成全部任务的惊险桥段。

这期的主题是“黑暗森林”,算是物资收集、完成任务和潜行的多重挑战。

嘉宾大多有体能特长,或是具备丛林游击战经验,但毕竟本身还是娱乐向节目,节目组和燐音交代,说在有摄像头的地方做一些躲藏和开枪的动作就可以,其他都可以后期剪辑搞定。



并非因为当下的偶像活动是赌博的附属产物,就只是做做样子。日本有多项体育运动在赌博市场中的份额高居不下,也不会因此懈怠训练,反而更集国家之力去打造球星。

赌徒只会在他们认为无法被操纵的博弈里下注,赌马,骰子,电竞,也就是在眼前落地生花的一切事物。眼见为实。

就如同房地产经济泡沫前夕,新设计和交付的房子反而在设计与建造上愈发卖力,连样板间都要有令人叹为观止的内部构造和设想功能,来激发购房人的惊奇与欲望——

除了自己居住的实在欲望,还有“将这种房屋抢购下,一定可以转手买卖出更多钱”的符号欲望。

倒手门票的二手者从不会亲自去看任何一场演出,甚至不会亲临现场,但他们一定会密切关注任何演艺活动。

并非出自人类需要精彩歌舞的本能,而是贪婪与嗜血。

经由金钱刺激并强化的头脑,已经被驯化成了没有这些链条就无法生存的物种。



快中午的时候到了营地附近,参加的选手要直接到酒店房间里,会送午餐过去,加上做个简单的体检,等到下午两点集合开始录制的时候才能互相见到面。

事务所的人把燐音送到房间匆匆告别,节目组的人也要走,拍了个没收掉手机的画面,又把手机还给燐音,留了联系方式说集合前有任何问题都可以找他。

还没公布详细规则,燐音没啥想问的,翻翻节目手册,敲着参与人员列表那一页,“这俩人怎么来的?三毛缟斑,影片美伽。”

如果并无交集,完成任务就好,反正以后老死不相往来。这种同一领域的最麻烦,如果涉及过分的任务,除了考虑节目当下的要求,还要考虑未来的相处。

燐音已经做好了就算“干掉”所有人也要获胜的准备。三毛缟斑自身也深不可测,尚且可以暂时不管。

影片美伽也是COS pro事务所的孩子,如果是COS pro事务所派来辅助他的,早该告知他。

要么是阴差阳错,要么更糟糕。事务所与三井佳信出现某种分歧,把这孩子扔进来拉锯。

在这绞肉场一般的炼狱里。那个偶尔在走廊里遇到,柔柔弱弱,容易受惊的孩子……

见节目组的人迟疑,燐音换了问法,“他俩什么时候参与进来的?”

这次工作人员倒是回答得很快,“三毛缟也是最近,跟你时间差不多。影片算是节目开始设计时就定好了吧?”

燐音有些吃惊,节目组的人也不知道自己算不算说漏嘴,飞也似地逃掉。燐音皱着眉躺倒在床上,兀自搜索起往期节目。

每期的规则、主题都不一样,这档节目比起其他节目最大的卖点就是伤残性和“人性考验”,跟一些故意整蛊艺人的艺能搞笑节目异曲同工,观众大多以节目中人的恐惧与痛苦取乐,流传得最广的也是各种嘉宾备受折磨和伤残片段。

像是有一期里有玻璃栈道环节,虽然离地并不高,仅仅两米左右,踏空下来也会落到水球缓冲的池子里,但玻璃碎片本身会伤人。那期节目里,一个嘉宾掉落被划到满身鲜血淋漓的片段点击量就相当高。

燐音倒也没蠢到自愿配合他人当这种程度的乐子。这种节目里往往需要一个“英雄”——甚至是反派,总之是足以玩转规则、对抗规则的代表。

观众喜欢看的是挣扎,而非单方面的碾压或者毫无反抗意志。否则不如去看屠宰场的流水线直播好了。

但愈是像反叛者的角色愈是可能早早被淘汰。毕竟反训练、反理性也是这种荒诞节目的内在逻辑。

人类往往喜欢看愚者大获全胜。这也是一种本能——

期望人凭借自身的欲望、意志和抛弃同类来获得胜利。

如果是个戏剧角色,一定会被批判。

但发生在人与人之间的“真实”斗争里,即使有剧本,人类也可以兴高采烈地说,现实就是这样的。

一边推崇着道德上至高无上的英雄主角,一边在现实中肆意地奖励愚者与恶徒,这也是人类的矛盾之处。



三井检查着这段时间的工作安排,今天天城燐音出去拍一个生存综艺,他前一天才在嘉宾列表里看到影片美伽,并没有当回事。今天忍不住又琢磨起来。

这个综艺并不是COS pro主导的,算是那种不温不火的老牌综艺,每期自己准备得差不多了再凑合适的嘉宾,基本是卖参与位。COS pro内部派系复杂,偶像与管理人员之间没有绑定的上下级关系,因此只要不是自己安排的工作,大多不会过问,影片美伽正巧参与进去也算正常。

他之前试着接触过Valkyrie,但斋宫宗非常强势,且出了名地不在乎经费只追求效果,三井提的几个工作都被毫不留情地拒绝,还痛斥他精打细算,没有品位。

现在才想起来,斋宫宗已经不在国内很久了。

三井眯了眯眼睛,给节目组发去消息,“影片美伽怎么加入进来的?”

节目组那边半天没回应。三井动了心思,把节目组搁在一边,点开携手空间去找Valkyrie的工作人员名单。他得跟Valkyrie的经纪人聊聊,气质不错又好使唤的员工,之后没理由不下手。

资料里经纪人那一项明晃晃地写着“斋宫宗”。

三井暗骂了一声,把窗口关掉。



撬不出更多信息,燐音自己想也没用,闭目歇息一会儿,点开聊天框拿表情包轰炸凪砂。

凪砂在名古屋大学录一天半的大学生活,晚上要住在那里的宿舍,燐音这边据说快的话五个小时内,也就是七点之前搞得定。凪砂这会儿应该正在拍食堂部分,半天没回复。

燐音抱着手机睡着,一点多被送饭和体检喊起来,测完心肺功能,手机已经嘀嘀嘀地响了起来。翻起来看到凪砂估计是抓到了空闲,有样学样地拿表情包对轰。

燐音眉头不由得舒展开,发消息过去,“大学生活体验怎么样?”

他自己这个年龄“本应”在大学读书。但别说是大学,燐音没有读过任何学校,对高中的认知也只通过事务所其他偶像的只言片语和查阅资料获取。不过因为家乡对学业也相当严苛,燐音自己又聪慧,一旦重新开始学习,速度也不差。

凪砂的回复也很凪砂特征,“能看到有人在专心地研究人类文明,内心……很感激。”

燐音啼笑皆非,以他的电视剧阅历来说,大学生不满地乱窜谈恋爱而肯出勤已经算很不错了。但凪砂总是能看到温柔而令人惊异的一面。

两人又絮叨一会儿,节目组便敲门通知集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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