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拍完参加选手杀气腾腾地从酒店玻璃大堂走出来的镜头之后,节目组把人分批次用敞篷景观车拉到森林入口。燐音坐在第三排,前边右侧就是三毛缟斑。
琥珀失踪之后这段时间,燐音接的活动相当多,但从未在活动里遇到过他。斑还扎着他那个小马尾辫,穿了件褐色的短风衣,戴着铁金边墨镜靠在汽车椅背上一晃一晃,抱着手臂,墨镜下的侧脸面容冷峻。这次他没有收敛气场,仅凭借块头自带的威压,看起来就像是一头随时会爆发出熔岩般能量的野牛。
燐音心里闪过一个念头,这是三毛缟斑,但不是MaM的那位“三毛缟斑”。
幽微的金光透过杉林间隙洒在土层上,低矮灌木随着微风摇摆,燐音原地踱着步,踢开地上的石子。第二辆车抵达,燐音听到响动,抬头看了一眼,看到见过几次的那个孩子扶了座椅一把,从车上下来。
影片美伽穿了件宽大的黑色冰棉布兜帽外套,戴着手套的手收回来插进外套口袋,镶着拉链的制服领口露出单薄锁骨。兜帽顶垂在脸侧,金瞳在墨绿色的碎刘海下猫科动物般流转一圈,跟燐音对上视线,低下头隐回阴影里。
燐音玩自己迷彩外套上的金属扣,那边主持人拍拍手召集到的人过去在镜头前做自我介绍。
刚在车上坐在燐音右边一起过来的,是个敞着棉服内里紧身劲装的金发混血高马尾女性,自我介绍说是国家射击队退役选手,现在在东京负责射击的教学。
带上第二车的一共十二个人,其中五个都有射击背景。燐音又抬头看看面前幽绿的密林,大抵猜到了一些环节的设计。
摄影师招手让燐音过去。燐音环视一圈,开口,“咱是一名偶像。”
已经有几人面露轻蔑。燐音高挑,但体格并不健壮,肌肉也大多为舞蹈动作而训练,比起还要上山下地的凪砂而言甚至算是有些瘦弱。如今再用“偶像”形容自己,与在战场资料的专长上填下“唱歌跳舞”没什么分别。
“咱也是——一名君主。各位肯定想着,偶像没什么存在意义吧?只是打发人的东西。
“但咱曾经让——”燐音垂下眼帘,“数千人为咱厮杀哦。”
即使并非他所愿。他指的是在“传火祭典”上的那一幕。
“偶像是可以让人不由自主注视和信任的存在,偶像能够让人惊惧,也能带来真实的……利益。
“期待与各位——合作愉快。”燐音微微鞠躬,露出笑容,快速地舔了一下牙齿。
三毛缟斑的自我介绍倒没提到偶像,而是描述了一下他自己的体能和枪械背景。结合他的体格,容易被认为是特种兵一样的存在,这可能也是他的本意。
影片美伽最后一个去录,有些怯生生地把兜帽拉下来,露出小巧秀丽的容颜和惊惶的瞳子。
燐音没去和他搭话,看他这番架势更是皱眉。在一群丛林饿狼面前示弱,无异于高呼着自己是弃子……或者储备粮。
虽然会有那种通过示弱降低他人的戒备心,从而隐秘行事,作风狡诈狠毒的家伙存在,但美伽毕竟不是全然的陌生人。他在Valkyrie的活动里尚且听斋宫宗指挥,但只要到组合以外,处事就成了迷糊而有些畏缩的寻常高中生。
到底是谁把他扔进这样的活动里……
“嗯啊……已经开始拍摄了吗?”美伽从袖筒里伸出手在镜头前晃了晃,“因为我的眼睛,我能够看到……一些东西。来到这里也是命运的指引吧,非常开心能够认识大家,希望大家……都能活下来!嗯,就是这样。”
美伽像是自言自语说了一通,退回到人群里。
几个已经暗自拉帮结派的参赛选手听完,互相交换了一下眼神。
燐音挑了挑眉,意料之外,但也说得通。以自己的异瞳作为“通灵”的暗示吗?
燐音也刷到过一些神神道道的通灵节目,不过大多是节目组的策划,即使燐音曾去参加过的那个鬼屋探险也仍旧算是战时的人为设计。
在这种战场里想让人相信他能通灵,可并不容易。
燐音还是孤零零地站在最中央,美伽站在最右侧,偏着头像是在望着草叶上的飞虫发呆。
主持人拍拍手,“大家已经对彼此都有了解了吧?我们节目的特色除了残酷的竞争还有智慧的同盟,体力和反应不会占绝对优势!保密至今的具体规则和目标也可以向大家揭晓了!”
先是讲背景设定。在这片密林里藏着一个幽灵般的庞然大物,行动起来具备一定的规律和偏好,参加人员是几家公司派来各自执行任务的雇佣兵,却在一觉醒来后发现被神秘力量清空了设备,已经身处密林中。
需要完成任务来获取积分,兑换物资的线索,找到物资以完成对怪物的反猎,或者达成逃生条件离开密林。
这片森林区域面积有十平方公里大,提前安装了电子设备播放声音和告知怪物的行动。有固定摄像头和无人机跟拍成员,每个人进入后会发一个基础物资包和对讲机,手腕上有专用手表,能够录音和监测各种系统条件,每完成一个秘密任务会刷新任务。
可以通过完成公共任务来获取线索,输入密码在物资箱里拿出武器、枪支、陷阱、医药包、零件等物品。
只是听描述,像是加了各种限制条件的真人CS。有人吹了声口哨,大多人此时的心态还是相当松弛,燐音自己也不例外,甚至有些跃跃欲试。
“既然大家对背景没什么疑问,那就说一下公共任务。首要目标肯定是捕猎到“怪物”!“主持人假笑着,做了个浮夸的扑抓手势,“虽然有可能获取到仿真枪支,但怪物是没有实体的,所以到底如何才能算捕猎成功,还要大家在密林中找到线索后多动动脑子!”
“第二,把自己获取的线索共享给同公司的所有人,得分,如果有一人以上的其他公司的人在同公司共享完毕前,也得知了这条线索,则得分取消!要细心甄别你们公司的人。”
主持人又意味深长地补了一句,“但同事不一定是同盟哦?”
“第三,这个密林还隐藏着一些跟怪物相关的秘辛,如果找到了机关,可以选择是否去探索,全部探索完毕的话,积分会按照参与人员的人数平分!”
燐音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这个阶段确实不用太认真,节目组为了节目顺畅进行,会在节目过程中不断提醒嘉宾“规则”以及随时修订“规则”,也会突然抛出可能完全相悖的要求。最终目的都是为了制造戏剧性。
要拉帮结派,去围猎一个“怪物”。这是目前唯一有用的信息。
主持人忽然清清嗓子,刻意中止说话,引得嘉宾们有些涣散的注意力再度集中到他身上。
他双手交叠,站直身体,扯开的嘴角显得有些怪异。本来一直在叮当作响的氛围音乐也被节目组停下,周遭一时寂静。
“第四,“杀死”其他参赛选手会得分。”
主持人看看面前一圈人的反应,稍微有些得意地补充,“死亡的定义是出局,归属于导致这件事发生的参赛选手,除你自己之外的所有人都算!欢迎尝试各种方式!
“行刑者会获得死者所拥有的全部,积分、线索、物资、身份,只是跟随团队完成主要目标是无法避免被捕猎的!
“跑起来吧,不要成为任何存在的食物,要成为真正的捕食者!”
选手开始热身和互相交谈,道具师过来分发物资包。
燐音打开看了眼,空着大部分的背包里只有一块饼干,一瓶水,一把军刀,一条绳索和一份信封,应该就是刚主持人提过的个人背景身份和部分个人秘密任务。
主持人眼看要发完了,像是想起了什么又拿起话筒,“对了呢,想结束这个游戏除了捕猎完成之外,也可以通过达成存活的人全部出局来结束。”
言外之意相当明显,如果不在乎节目组设定的规则,压根不用管什么任务,把还能找到的人全部杀光,就是赢家。
空气骤然凝滞。燐音扫视一圈周围收起了嬉笑神情,开始警惕地扫视四周的嘉宾,觉得好笑。
对,就是如此,如果给人类互相伤害的正当理由,他们就会选择互相伤害,同时告诉自己“我这是迫不得已”。
最好笑的是这个节目的名称叫《文明》。
燐音进了树林,直接跟其他人岔着走,先找了条溪流,坐在一边的大石块上,从背包里掏出军刀端详起来。
通体纯黑的军用匕首,比小臂短些,特殊处理的钢材暴露在林叶间投下来的日光中,闪烁着漆黑的光斑。出血线与刀身锯齿细腻优雅,如果真的用来捅人,放血一定很快。
节目组说如果找到热兵器,子弹都是特别处理的电磁漆弹,跟拍的无人机就能检测到,能判断选手的伤势。但这种实打实的冷兵器,用来攻击怎么计算?
难道真的只要不致残不致死,就可以动用?
燐音把刀别在裤腰上,拿出信封撕开读了起来。
大致是讲,他是C公司派来的,需要提取这里面那个怪物的物质回去做研究,如果能获得其残留物,就是完成了个人任务。
可选的任务也列了出来,因为C公司跟Z公司不对付,所以要找出Z公司的人,确保他们没人能活着回去。
燐音翻来覆去看了看,还把纸对着日光找有没有其他暗语。正眯着眼睛去盯那片模糊的灰白色,耳朵忽然动了动。
有什么东西……窸窸窣窣的压过他身后远处的草叶,仿佛挤掉了树枝,发出咔啪的响声。
燐音站起来。那响声停了,没过多久,树干再次传来令人牙酸的挤磨声,像是什么巨物卡在中间,正在缓慢地转身。
燐音立刻把纸一收,轻手轻脚地后退,趴伏在灌木丛里,小心地抬起一点点脑袋去看声响传来的方向。
巨物似乎随着燐音的隐藏失去了指引,沉默一段时间后,再次扭身朝另一个方向缓缓行去。
燐音下巴挨在土里,附近蚂蚁爬过,细密冷汗从他的脑门渗出。
从主持人介绍,到任务指引,都在说这个怪物只是“剧情设定”。
但他刚刚分明看到,有那么一个介于黑色轻烟与胶状物质之间的巨大生物,在溪流对面的树林间穿行。
七种茨按灭电话,看看事务所玻璃窗外灰白的天色,眉头稍微松弛下来。
那个益智节目出尔反尔,七种茨这种人当然不吃亏,手里整理了交涉记录和节目资料,给凪砂要了两个其他节目的资源作为赔礼。
演艺界秩序严明,乱凪砂可以大谈爱与和平,真实工作则需要七种茨拿钱和资源去出面搞定。更何况乱凪砂才发表独立宣言,很多组织忌惮与他沾上关系,生怕惹得ES和COS pro不高兴,也是身为COS pro副所长的七种茨出现并安抚,才能让那些人稳下心来,配合凪砂做点他想做的事。
乱凪砂负责保持纯洁,推广教父关于爱与救赎的理念;而七种茨则身为最最擅长现实事务的企划者,辅佐着乱凪砂将教父的构想铸成真实——
以教父的设想与计划而言,是这样的。
凪砂察觉了这种真实所要付出的代价,想要反抗,达成真正的爱。
既不想成为武器,也不想成为棋子。不想过着表演的人生,想过着真实的、有价值的人生。
对谁来说都是最基本的期望。但因为这个人是凪砂,而变得相当困难。
天城燐音问他“如果凪砂不做偶像会去做什么”。
七种茨差点脱口而出,大人是会一直做偶像的,做到死为止。
就像这是他的……命运一般。
因为没法不做偶像,所以不得不改造偶像本身,来回避痛苦。这也是人的本能。
要么就是欺骗自己。认为教父是对的、合理的、不可违抗的。
那么这支双人舞还跳得下去。
但因为已经知道另一位宁可死也不愿意接受这样的现实,即使铁下心来残忍地“出演”着剧本……
也得不到幸福。
要么相信教父,要么相信凪砂……
对于七种茨来说,这并不是一个特别难选的问题。
自己要做的就是成为支撑他的土壤,为了让梦不至于坠落,能够由花结实,自己必须痛苦而清醒地伏在土里,遵从一切丑陋的真实规则。
必须承担起改造这个世界的责任,才能呵护着美丽而脆弱的神明生存下去,直至永生。
唦唦声远去,燐音犹疑着踩着石头跳过溪流,走到刚才响动传来的位置。
眼前的一幕并没有打消他的疑惑。约几米宽的路径上的草叶像是被巨物压过一般,在土层上东倒西歪,还有一些被翻起来的石子,露出新鲜的土壤。燐音捡起一根断枝看了眼,还露着白茬儿。
刚看到的黑影也只是眨眼之间就又悄无声息地融于环境,燐音对着这个痕迹比画了下巨物的形状,没什么头绪。把裤腰带上的军刀别下来,敲敲周围的树干,抬头去寻找电子设备。
一个隐藏在树叶后的方硬黑色物体很快被发现。离地面约五米左右,燐音没法去确认具体是什么,想用绳索绑上石头,抛上去试试看能不能给刮下来,还是放弃了,直接把攀岩绳也挂在腰带扣上。
假设是环绕型扩音器制造声响,痕迹提前布置,那抹黑雾会是利用什么光学原理吗?
就近看着没有幕布或者镜子一类的装置,难道也是无人机?
燐音抬头看了眼不远不近跟在自己身后的跟拍无人机,黑色的小巧机身发出微弱嗡鸣。
燐音低头摆弄着什么,无人机围着他绕了半圈,想靠近些去拍他手上的动作,下一秒被突然袭来的带绳石子砸歪了脑袋。
黑色小巧机身的一支翼被缠住停止转动,另外三支还在努力盘旋,想把失衡的机身拉回原有高度,燐音一只手拖拽着,像收回风筝一般轻松地就把无人机抓在了手里。
燐音右手腕上的手表嘀嘀响了声,对讲机里在咔啪的电流后传来节目组的警告声,“天城燐音,请立刻解下无人机上的绳索,将其放回地面。”
“哦?有规定不能这么做吗?咱就是研究一下,别紧张。”燐音丝毫没有要理节目组的意思,背靠树干翻来覆去仔细端详起来,对讲机被气得哗啦作响。
无人机上的小摄像头无助地转动着,导演组的视角里一会儿对上燐音的巨大瞳孔,一会儿又从燐音的下巴仰视天空,燐音还确定绳子拴紧了之后像挥舞沙袋一般抡了几圈,大屏幕上的画面一阵天旋地转。
“天城燐音!你遇到了什么困难说出来,节目组可以在合理范围内帮助你!”摄影指导大声喊。
“哦。”燐音看敲诈成功了,懒洋洋的语气透过手表传回导演组,“镜头底下,那是灯?旁边那两个是啥?”
导演组一时不确定燐音想做什么,“红外热像仪和电磁波发射器,怎么了?”
燐音了然地点点头,又追问工作原理,上了几分钟科普课。
“你们不是说有潜行部分吗,每个人头顶跟个这么大的玩意儿,怎么藏人?”燐音又问。
“不是所有时候都需要潜行,比如……”副导演说了一半又收声,“总之导演组会根据状况去判断,适当时候会拉高无人机。
而且真的在潜行模式里,被发现与否不是仅凭选手个人视野判定,某种角度来说无人机所采集到的信息才相当于选手视野。”
说完才意识到这相当于非常关键的机制信息,本身需要嘉宾自己推测出来,副导演自己都蒙了,抬头看了看导演。
导演也蒙圈,拿过对讲机,“天城燐音,线索要靠自己努力获取,不要老打场外的主意!”
燐音知道自己有靠山在,再怎么过分也不会被踢出节目录制,但还是暂时停止敲打导演组。把弱小可怜又无助还在颤巍巍地转着机翼的无人机镜头对准自己,朝上指了指,“那个玩意儿也是你们放的吗?”
燐音等了一小会儿没回应,就又要抡绳子去用无人机砸那个盒子。导演组绝望的声音从对讲机闯出来,“你确认这个盒子是个扩音器与喷射粉末结合的装置。”
“合作愉快,宝贝儿。”燐音对着镜头抛出个飞吻,差不多验证了心里的猜想,总算是把攀登绳从无人机上解了下来,无人机立刻像受惊的小鸟一般直冲上天,远远地在头顶凸着镜头拍他。
燐音把绳索再挂回腰带上,蹲下拿手指捻了几撮土,凑到眼前仔细查看。他从刚才就猜肯定是类似魔术戏法的某种东西,通过绑架无人机威胁节目组吐出机制,后面再遇到类似的场景就好辨别得多。
这里如果是个擅长爬树或者已经获取到特殊道具的玩家,难度不会太高,所以这种信息还是能让他们吐得出来。
导演组在那侧锤着桌面痛心疾首,燐音直接要走了他们的核心线索之一。
给所有嘉宾都展示了“它”的存在,会有人疑神疑鬼,也会有人开始求证,但不会有人获得确切答案。这种犹疑会影响嘉宾们的判断的行事风格。
但如果有个一开始就通过获得了“真实”而跳脱在叙事节奏之外的人,导演组没法掌控他的行动,也很难通过机关去安排各种结盟和跳反节目效果。
燐音重新往前走,他在土壤里发现了一些黑色的粉尘一般的东西,虽然他觉得刚看到的不是撒石灰那么简单,但更多东西需要找找线索确认。
在对谈中还获取了很重要的信息:视觉,或者说肉眼不决定真正“看到”的内容。
无人机所携带的装置也表明了无人机可能会代替玩家做出一些判断,比如后期万一有躲藏和追逐战,也许会有机制上的雷达寻人技能,然后无人机一个明晃晃的探照灯下来,暴露被追踪到的玩家所在位置。总之肯定不是个单纯的跟拍。
燐音抬头向上看了一眼,无人机就被他吓得速速拉高。
主持人说的“幽灵没有实体,无法受到物理伤害”也让他很在意。这里面有一种很怪异的感觉……燐音点点眉心,思考了一会儿。
是不是过于关注节目组的安排了?越是相信被讲述的存在,越是容易陷入思维怪圈。自己来这里的目的本身只是配合出演,以及尽可能地取得竞赛胜利,但归根结底,只是一次偶像活动。
燐音立刻放弃梳理,暂时清空了思绪,凭着日光辨认了一下方向,朝高坡走去。
他刚进林子直接就拐了弯,还稍微注意了一下那些人行走的方向,如果没有人打回马枪或者拐弯向这边探索的话,以这片森林十平方公里的面积,再有二十分钟也不会跟人碰见,可以稍微好好搜索一下这片的其他道具。
爬上高坡,看清眼前的景色,燐音吹了个口哨。碧蓝色的湖水泛起碎裂璀璨的涟漪,陈旧而风尘堆积的木屋立在湖正中,一条木板断裂的窄道通向屋子。就算这个基地本来也会作为其他用途,在这个节目里不拿来埋点线索或者做点机关也太过于浪费。
燐音喘口气,想拿出水来喝,瓶盖还没拧开,听到对讲机里传来的话语暂停了动作。
“系统通报,7号嘉宾已经死亡。找到他的尸体的人无法获得击杀积分,但可以通过自选行为获得线索或物品。”
这么快就死人?燐音稍微后退了一步,退回树影里,把瓶口对准嘴咕咚灌了一口。而且没有人获得击杀积分,也就是自己作死,或者——
燐音回头,看看森林上空,飞鸟掠过。
现在还无从得知7号身上确实发生了什么事。燐音询问节目组也没有得到回应,他刚想前往小屋,才迈出一步,一眼看到一个身影已经从左侧的密林探出头,显然被小屋吸引,都没环视四周,急匆匆地往屋子跑去。
燐音看清人后皱眉。一个黑色卷发头,穿着大号夹克的男孩,刚才一圈选手里没这号人。
“系统通报,7号嘉宾已经死亡……”
齐耳短发的女子抬起头,注视着密林深处。
“梓!”之前正在溪边打水的年轻男人过来叫着她,声线有点紧张。
梓抬眼,扯动嘴角作为回应。
她自我介绍时没有隐瞒自己的姓名和来历。森久梓,毕业于东大建筑系,有参与设计军事基地的背景。
无论怎么探查,都不会得知她和安藤家的关系。
节目组也并不知道她是设计者。梓把建筑机关和密室交给了家族,保留了操作无人机的代码,家族去委托节目组设计剧情和游戏关卡,她虽然被家族安排参与,但也对节目组的安排和包装的剧情一无所知。
要盘算起来,彼此的目标根本是不同的——
节目组或许是一群想要做好边缘刺激节目的普通人,而自己只是利用这个环境,尽可能地接近和配合“测试”天城燐音。
如果获得了“诛杀”的指令,自己也……别无选择。
只要使用机关做成拍摄事故就可以。
在这种情况下,节目组那种平凡而夸张的塑料设计就显得格外有趣了。
这个男人自我介绍说是经验丰富的探险家,虽然在一众各有所长的参与者里显得中庸寻常,但似乎是节目组派来发展恋爱线的演员。
这种意外相遇的准恋人档,到后来为了生存撕破脸皮互相陷害的时候,比多年的好友反目还好看。
梓自然不会被这种殷勤所打动,甚至隐隐感谢节目组给了她这么一个……瞧不起人的定位。已经被安排了一个身份的角色,很难被怀疑另有目的。
梓分到5号,小川苍介分到6号,自由行动时,那个男人也以号码相邻为理由请求和她一起走。
梓没有嘲讽这种低劣的理由,也对苍介有些过分热情的举动多有回应。
至少当“那个”现身时,这个看样貌就懦弱的男人应该会立即大叫着丢下自己跑远吧。
即使听到有人“死亡”,男人也只是适当地表现出害怕,同时又热络地聊起各种各样的话题。梓其实已经年过三十,如果说还会对这种示好话语有什么波动,也太枉过这些年埋头于图纸和材料的岁月了。但她身材瘦小,又因为样貌和打扮显得年轻,很容易被认为是二十多岁的女人。
“梓,你似乎过得很满足,为什么……为什么还要来这种节目?”苍介的这个问题反而引起了她的回应兴趣。
“哪种节目?”
“就是这种……你不觉得这里阴森森的吗?而且说什么死亡啊,杀戮啊,真能把人逼疯。”
梓觉得好笑,“你呢?你是为什么在这个节目里?”
“我一直追寻的就是死亡。”苍介的回答意料之外地认真。
梓稍微有些惊诧地抬头,她之前以为苍介就只是那种恋爱役,如此看来,也是她受了这个先入为主的判断的干扰。
苍介一头染成银灰色的头发翘着卷耷拉在额头边,他也是因为精神势头好,要细看才能看出来年纪更大的一个人,肤色黝黑,连眼角都有细纹,但显然是经常在野外,皮肤受到雨打风吹的缘故。
“我的家庭状况……还可以。所以我从十几岁时,就沉迷于探险和极限运动。除了运动本身很刺激之外,更多是因为我总在想,你看啊,我想要什么都有,想做什么都做得到,虽然我会前往世界各地游览风景,也会去做一些……义工?但这些有什么意义呢。”
梓看了苍介一会儿,晃晃头。
——空虚。如此熟悉的,空虚。
做建筑很容易接触到这样的人,大多不会承认自己内在的空虚,会追求很多外在。师父下属的建筑工作室接过很多类似的单子,嘴上描绘着想要拥有的内容,眼睛里却空无一物。
有自己的公司,有自己的“事业”,有自己的爱人和孩子,有“满足”的微笑。世界上最空虚的微笑。
这种人,你告诉他是因为他一无所有,他可能会发怒,可能会笑,但他不会理解。
他已经失去了看到他人和真实的世界的能力。
正因为如此,梓笃信着神明的再临。
那人会为已经罪孽深重的世人带来救赎。
因为没有什么意义,梓也不打算评判他,只是低头画着测绘。眼前的山崖是最符合战略物资储存的地界,梓很熟悉这片区域的地形和各种隐藏的建筑物,但节目组究竟在哪里放置了什么,还是需要一一探索。确定方向和发现建筑的过程,她都以职业素养为借口搪塞了过去,苍介也没什么反对意见。
“我是建筑世家出身,做建筑就是做空间,做空间又分为两种,一种供人日常使用,最好存在感低到能够完美融入人的知觉和感官,毫无觉察;另一种则有特殊意义与含义,想让人产生崇敬、压抑、恐惧等各种情绪……”
梓回头,把本子上山林的地形图比给苍介看。身处其中毫无察觉,绘制成图形后,山林被人为切分开的道路隔断,居然像自黑暗中爬出的漩涡,蠕动的触手聚成风暴,诡异地扭曲着。
“如你所言,你是这个节目的形式本身无限接近死亡而召唤来的,对吧?那我就是被这个‘建筑’召唤来的。
“教堂只有当人是去祷告时才有意义,如果用于参观,就只余下形式,其本身已是一片废墟。”
梓语气平淡,仿佛在说什么购买饮料或查看天气一般平常的事,“所以如果这个建筑召唤死亡,那我就来——见证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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