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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入森林的时候,除了燐音刻意地保持独行走远了之外,其他参加游戏的玩家都依照自我介绍和第一印象,有意无意地靠拢想结盟的人。

斑人高马大,虽然叉着手臂凶相毕露,也引来了好几个同样具备实力又想争夺胜者的人的邀请。斑一言不发,都摆摆手拒绝,美伽那边没人过去跟他打招呼,过了一会儿,斑往美伽那边走了几步,站在他旁边。

美伽从兜帽里抬起头看了斑一眼,又缩回去。斑在美伽肩膀上拍了下示意,美伽扶了扶挂在前胸的背包,随着斑指的方向怯生生地在前面开路,斑稳步跟在后面。

大约走了十几分钟,二人组拐进一块树叶紧密、阳光被遮蔽到无法透入的地段,左右已经看不到其他玩家的踪迹,斑忽然一个百米冲刺,从背后把美伽抱了起来。

“小——美——伽——”斑从胸腔里传来的大笑嗡嗡响着震得美伽耳朵生疼,“好久没见小美伽了啊!都不主动跟妈妈打招呼,妈妈可是很寂寞的哦?”

“斑前辈!转晕了,转晕了!”美伽被斑抱着腰原地一顿大转圈,头一歪当场险些晕倒,兜帽都甩了下来。

不用再摆出那副架势,斑的脊背松弛下来,坐在大石头上,笑眯眯地看着圈圈眼的美伽喝水。

美伽打开背包看了一眼,很快又拉上,只把瓶装水拿出来,咕噜咕噜喝了几口。

“嗯啊,太好了,来这个节目还有斑前辈在,因为被对接的工作人员告知了很多危险事项,还签了什么生死状之类的东西,一直提心吊胆呢。”美伽叹气。

“那个户外活动危险知情同意书?”斑沉思,“小美伽你倒是,就算最近Valkyrie没有活动,你为什么会来这种节目啊?”

斑歪头看着一脸惊慌的后辈,绿瞳里暗光流转,慢腾腾地拔了根草叶编着玩,“而且虽然小美伽有很多怪诞的爱好,但从来没听说能够通灵哦——跟玛朵莫塞尔对话并不属于这种情况吧?而且宗君单单是听说这种不优雅的节目就可能提起斧头——”

“钱!只是因为钱而已哦!”美伽猫猫举手投降。



“因为不能草率地私自展开未经打磨的Valkyrie活动,现在有需要用大笔钱的地方,所以断供了,就接了一些条件比较优厚的‘工作’?”斑抓起美伽的手腕量了量,从梦之咲毕业很久没见到这孩子,没长高,倒是瘦了不少。

“宗那家伙,自己在国外就不管组合成员了吗?……不对,该说是COS pro本身就陷入了混乱,没法安排工作吧。”斑皱起眉头。“还是说小美伽你陷入了什么信用卡诈骗事件?真的只是合理的资金消耗吗?”

美伽挠着头发,挠得乱蓬蓬,一副欲哭无泪的模样。斑笑眯眯地看了一会儿也住了嘴,心知不好说的东西再问下去就真发展成逼问了,把美伽拉起来哼着小曲往前走,“不问你啦!跟妈妈做游戏去~”

美伽虽然也轻,但应该是会遵照宗的要求好好吃饭,身材很匀称。

不像琥珀那孩子,身上一摸全是骨头。

斑还维持着笑容,眼神有些飘散,看着前方灰秃秃的巨石和翻倒的林木,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



美伽也没有要独自行动的意思,只是跟着,过了一会儿又开口,“也很久没见到MaM的活动了喔。而且斑前辈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啊?”

斑挠挠鼻子。因为跟父母决裂的缘故,MaM的经营困难由来已久,得到这份工作的渠道也有些特殊。不过就算要跟美伽聊这些,也不会在到处是录音设备的节目里说。斑想了一下,岔开话题,“这为什么不能是MaM的活动呢?”

“就是,不太像MaM的风格哦?”

斑心里颤了下,“你心目里的MaM是什么样子?”

美伽苦思冥想一会儿,抛出了一个意料之外的回应,“嗯……和Valkyrie很像?”

“哦?”这倒是勾起了斑的兴趣,“小美伽是夸奖MaM的表演也是艺术吗?哈哈哈!这评价会让妈妈很开心哦~”

美伽摇摇头,“是【稳定性】吧?

“MaM是祭典上的歌者,只要是MaM,无论在何时何地都能带来快乐和活力,所以只要看到斑前辈出现,就觉得安心了!

“Valkyrie也是这样的宗旨哦,粉丝期待我们带来完美的艺术,老师就一定会竭尽全力呈现一丝不苟的表演,绝对不会让期待艺术之门的粉丝失望,这就是Valkyrie!

“但是老师为了每次的舞台都呕心沥血,连饭都不好好吃,一心扑在效果上了,才能使Valkyrie的表演具备【稳定性】。

“斑前辈一定也是吧?为了让MaM能够带来具备【稳定性】的演出,成为可靠的对象,也要耗费极大的力气吧?”



一片沉默,这里毕竟是私人林区,偶尔会有人类生活或经过的痕迹,在砍倒的树木和装饰品间黑白相间的鸟跳跃扑腾,随着斑的脚步靠近飞起消失在密林里。

斑吐了口气。

“你以为凭借这个名号,就能创造自由?给你想要的自由!”

那个女人——妈妈,这么说着。

解放奏汰是一件太过自然的事。被家族名号束缚着,无法自由选择生存形式的孩子,很可怜。

但是当这行为真正伤害了父母辈的关系时,被轻而易举地放逐了。

以为以MaM的名号做了好一番事业,试图以MaM的身份去活动,过往的合作方却表露出某种忌惮。

毕竟是三毛缟家的孩子,本就不是可以普普通通合作的关系。

但使用斑的身份去接工作的时候,只接到一些普通的、谁都能做的工作。

原来并不是世界需要祭典男,而是妈妈——自己的妈妈,出于某种心态,使用自己的资源和渠道,支持着她自己的儿子。直到儿子反而摧毁了她的生活。



斑忽然眯起眼睛,拉过美伽的手带到一辆木拉车后面,“嘘。”

脚步声和话语声掩盖了大部分异响。周遭安静下来,连刚刚吵闹的飞鸟都不见踪影,一阵接一阵的异样如战栗般蔓延生长。

“唦唦、唦唦”。

斑皱着眉头,他觉得这声音相当熟悉,好像在什么地方听过。



美伽短促地惊呼一声,斑立刻前倾身子朝他所看的方向看去。

在阳光所不能及的树影深处,像是有什么肉眼无法得见的巨物穿行而过。树丛抖动,树叶纷零飘落,本伫立在那边的一根木路牌带着令人牙酸的声响缓慢倾倒,拍落在地,又被挤出一小段距离。

斑睁大眼睛,想要仔细去看。

刚一刹那,眼前好像出现了重影,空气中仿佛有实质地扭曲着,斑努力地去辨认,蛇蚁般蠕动的黑线跳跃拼凑。

密林中潜藏着一只幽灵般的庞然大物……

“是‘怪物’。”美伽在他耳边小声说。



令人不安的声响出现又远去,三毛缟斑原地坐在草上,摸了摸额头,沁出细密冷汗。

他的包里有军刀、绳索、一张未完工的手绘地图,一盘磁带和信封。信封说他是Z公司的雇佣兵,专长于探索情报作出判断,个人任务之一就是在地图上空白的地区探索出关键地点。

如果只是这样,也只不过是一场游戏。

但在美伽吐出那两个字的时刻,斑忽然看清了,那里的确有一团巨大的黑雾,在漆黑幽深的树影里缓慢爬行。

斑没来由地想起美伽说签的“生死状”。

美伽被斑抓在手心里的手也在颤抖。他像只是下意识吐出了那个被节目组反复渲染的概念,也没有更多情报。

斑看看美伽,咧开牙笑,用手指对着自己的太阳穴做扭旋钮状,“等下,妈妈切换一下频道——现在是三毛缟斑的日本乡野怪谈,美伽小同学想听什么故事?”

美伽眼疾手快地在斑要接着往下讲之前,在他面前狂拧几圈,“好!静音了!不把频道切回来我是不会把音量还给斑前辈的!”

斑哈哈一笑,把美伽的背包还给他,起身朝树影的方向走去。

美伽踉踉跄跄地跟上,“是不是绕着走会比较好——?”

“没看错的话,那里有个路牌哦,”斑头也不回,“虽然现在没法指明方向了,但看看这鬼地方按什么划分也好。”



两人一前一后接近,斑把脚步放缓下来,复现着刚才怪物的行进路线。

“它”来的方向有明显的草叶歪倒,在灌木前停留了片刻,一小块圆形范围的草叶七倒八歪,最后还是直接爬上灌木穿了过去,过程中碰倒了那块木牌。

斑拦了下探头探脑的美伽,过去弯下腰用戴着手套的手扶起路牌。

一根两米多高的原木,本来插了四个牌子,但年头也长,拼合处也不结实,倒地的时候就磕掉了三个,只剩一个写着“无名湖”的还坚挺着。

斑伸手过去抹了抹字样。

路牌是老木头,被风雨和动物的粪便涂了一层发亮的表皮。字就有异样,虽然也是刻字,但是削了一层木片重新刻的,还用油漆做旧,让它看起来和立架本身的色泽相似。

路牌是本身就伫立在这里的,上面的字是节目组重新刻的——

节目组?斑抬头,看了看树冠间的一小点缝隙里灰白的天色。

真的是节目组做的吗?

这片十公里的森林里,只有节目组的人吗?



卷发男孩兔子般轻巧地跳过木板栈桥上破裂的缝隙,蹦蹦跳跳地进了门扉半掩的木屋。

他没有背着玩家标配的背包,身上破破烂烂的,燐音一时吃不准他属不属于这场游戏。想了想,还是尽量放轻脚步朝湖边走去。

这片地域没有树冠遮掩,灿金碎光肆无忌惮地在碧绿色的湖水表面跳跃,男孩踩过栈桥的脚步引起的涟漪消散到微不可见,隐约有细小的水泡浮到表层炸开。

湖畔接壤处杂草丛生,漂着密密麻麻的落叶,栈桥部分仍保留修整的痕迹,上次维修至少是数年之前。

燐音的皮靴上木板刚踏了两步,清晰到牙酸的嘎吱声掠过寂静湖面。

燐音有些尴尬,男孩已经从小木屋里探出头来,碧绿的瞳子跟燐音四目相对。

近了看得清些,只是个子矮,约莫有十四五岁,是个少年。

少年第一反应想跑,但能上岸的唯一路线被燐音在栈桥那一头堵住,反复比画了几下,没鼓起勇气跳进水里去。

燐音看到他抱了个黑色牛皮笔记本,衣袋里还鼓鼓囊囊不知道装了什么。

“你好——咱没有恶意——”燐音把手比成喇叭状在嘴边喊。

少年要是跟游戏无关,他自然也就放人过去了,但现在这架势,说不定也是工作人员之一。

“你是谁派来的?我们那里收容不下更多人了!”少年把手遮在眼前挡了挡日光,回答燐音。

燐音心下了然,多半就是剧情NPC。

不过这里的玩家本身也是带刀带枪进来的,又是野外环境,这少年个子矮体格也小,在这儿当工作人员还是有些风险。

燐音也陪他演,“但是咱必须从这屋子里拿到有用的东西,否则咱那边今天就会把咱赶出来的!”

少年下意识看了看怀里的笔记,又抬头看看燐音,燐音做出一副人畜无害的笑容。

少年妥协了,“那你过来……我带你找找,但先说好,袭击信使的话,你会被各收容所的人追杀哦!”

收容所、信使。燐音默默记下名词,这里明晃晃一个小屋还有NPC,应该是关键地点之一。

燐音的预安排身份是C公司外来的雇佣兵,但他这个角色显然也被卷入了密林当地的生存斗争里。



燐音跨过掉落的木板空隙,一步步走近天然原木搭建的屋子。

远看是绿色的合板尖顶,还以为只有一层,近了之后才从窗户能判断出来上面还有一层矮阁楼,没有地下室,离水面约有四十厘米,接触到水的柱体都发黑发亮,支架侧漂着水面的浮萍植物。

少年站在木栏杆旁,看着燐音近了,先警惕地上下打量一番,然后伸出手来。

燐音用戴着半截露指手套的手伸过去握了握,少年攥了两下,长出一口气。

“是人类……太好了,之前都没见到你,你怎么活下来的?”少年问,接着自言自语,“也不对,见不到才能活下来……”

燐音进屋前余光瞟了一眼,无人机停在门外对着拍。他扬扬下巴示意,无人机乖乖停在门外的窄走廊上,不然一个大黑鸽子挂那么高,远远一看就是有玩家在这里。

进屋先环视了一圈,这个简陋的小屋就有俩固定摄像头,估计上面一层也还有。

外面看起来只是粗糙的原木搭起来的屋子,门打开规整得令人吃惊。

窄长的房间内,左右都是钢制白漆的桌子和书架,甚至还有冷柜和扔满试管的化学仪器台。一角杂乱地堆了一些各种材质的布料,墙上挂着一套防护服,另一角甚至有个束缚椅。

灯泡亮着,可能是少年刚进来打开的,燐音刚在门外就听到嗡嗡的声音,猜测是这屋子里的什么机关装置,进来听得更为清晰,居然是发电机。

“你看什么有用可以带走,”少年说,“但最好你有把握再拿,很多东西碰了反而会招致诅咒。”

燐音缓缓地沿着屋内走了一圈,辨别使用痕迹。都不是很新,也看不太出来最近是否有人操作过,但至少没有未收拾的痕迹和污渍。燐音想去开冷柜,拉了一下发现钢制的柜门上有个机械锁。



燐音回头招招手,“笔记借咱看看?”

少年眼睛都瞪圆了,“不行!你又不是委托人,再说这是博士他们交接的实验记录,你看得懂吗?”

燐音想上楼,眼看少年转身要走,过去要拉着少年。

燐音个子高,少年踌躇了一下,转身就往外跑,被燐音三两步赶上拉住了手臂扯回来。

燐音用的劲儿太大,少年手里的笔记直接被甩脱手,啪嗒掉进了湖水,转眼便沉进荧绿色的暗潭里。

燐音跟少年对视,两个人都眼里无语飞过。

燐音深吸一口气,放弃角色扮演,“按照触发逻辑,当嘉宾想索要笔记的时候,你就会跑,但是会被玩家以一些方式说动或者抓住,最终把笔记作为线索给玩家是不是?”

少年没接话,圆圆的眼睛里满是“你说得都对但是我很憋屈”的神色。

燐音看了眼湖水,也经历了跟少年刚才一致的心理挣扎,最终放弃了下水去把本子捞起来的想法。

既然是游戏道具,那本身内容应该不多,而且也不是无法复制的孤品,只是不知道少了这么个看似很重大的线索,全体玩家还能不能达成捕猎怪物的目标。

燐音还抓着少年没松手,晃晃他,“上面写的啥,背。”

少年的表情看起来快要吐血,张张口忍了回去。

燐音忍无可忍,加大晃的力度,“那你这个NPC还有啥用没有?”燐音又扭头看向在旁边兴致勃勃地拍了半天的无人机,“NPC能杀吧?”

无人机镜头朝前凸了几厘米,像是瞪得眼珠子要掉。

对讲机噼里啪啦半天,导演组那边没说出个一二三来,燐音拽着少年回去,弯腰拿块布条把少年手腕一绑,对摄像头,“那咱带上他总可以吧?等咱找完这屋子,就带他遛弯儿去。”

“天城,天城,”听导演组吼的声音胸闷气短,“你别折腾我们演员,人你给解开,他在这边还得给其他来的人提供剧情呢!这npc我们给你算在背包里行不?”

燐音听了此交易甚是满意,把捆了好几圈的少年松开。不知道少年之前工作经验如何,被一个人高马大的男人在小屋里绑票还跟摄像头交涉,专业素养都快不要了,在那边抽抽搭搭。

燐音看着这小孩好玩,揉了揉他的头发,上楼去翻找。

下楼微笑着跟小npc告别,刚走到门口又折返回来,笑容不变地伸出手,“听节目组意思,你还能给其他来的玩家提供道具?拿出来吧。”



木屋阁楼窄且低矮,只有两米多高,墙也是斜面的,基本就只放了两张床和一些柜子、厨具、工具等。床铺一左一右,左边褐色的棉布床单上放着珊瑚绒毯,右边白床单,固定在钢床架两侧的黑色束缚皮带松着。尽头天窗下面是一张白板。

卷发少年被绑在楼下,没法跟上来说什么能拿什么不能拿,燐音就去扯了扯皮带,扯不下来放弃。在厨具那边转了一圈,把剪刀、螺丝刀和卷尺拿上了,节目组看得肉疼。

本来按理说这层就是个线索和道具的补充点,玩家需要付出一定代价或承诺来换取道具,现在燐音手里有小孩,节目组大气都不敢喘。

燐音掂掂背包,重量还可以。最后去看一眼一片污迹的白板。白板上在用记号笔写完字迹后又用喷雾或者什么手段特意做旧。

目前为止见到的所有痕迹都在努力表明陈旧感,燐音看看天窗,时光的尘埃在空中弥散呼啸。

只有少年和收容所,还有博士这些是“现在”。虽然少年是真人出演,但他真的是“现在这个时空的人”吗?

白板上是密密麻麻的化学公式,燐音看不太懂,只从上下判断出来这个湖中小屋有化学相关的人员在生活,且楼上楼下都有束缚人的器具,可能是实验对象,也可能就是实验者互相帮助记录。

他们为什么生活在这里?为什么需要固定住实验人员。

这一切还跟那个怪物有关吗?



燐音下楼把少年的夹克也捋掉,回林子的路上翻来覆去地检查。居然真的只是寻常夹克,没有夹层也没有密文,燐音“切”了一声,很可惜地随手扔掉,继续往林区一侧溜达。

远远看到高高竖立起来的铁丝网,燐音下意识看了一眼时间,已经是四点半。

他在路上没特意去找,基本是注意到无人机动了才在周围搜寻,节目组又需要无人机去拍被燐音“错过的道具”的镜头,也没办法,睁只眼闭只眼任他抓这个空子。

这么跟着还是找到了好几个匣子,拿到了不少食物、医药补给,还从一个匣子里找到一只格洛克。燐音掂了掂枪身,就算不是真货也至少是质量很高的仿品,但是没有子弹。

建筑之外的道具就没有特意做旧或者很有氛围感, 水和饼干都拿上会太重,燐音很可惜地掂量掂量又放回去。

所谓的“怪物”也只有初见那次架势浩大,后来几乎都没碰见过。



节目组这边只有拍燐音的时候困难重重。另外几组几乎都是依照给各自安排的剧情任务走的。燐音选的路线太偏僻,东西跟线索都少,还游离在其他玩家之外,后期组看得吐血,他的线真要剪素材,只能剪出来“天城燐音怎么戏耍竞技生存节目组”。

节目组跟燐音疯狂暗示“你是否想去了解一下其他玩家的所属公司和游戏任务呢”,燐音无动于衷。



老人正了正眼镜,端详墙上时钟的指针。远远还没到傍晚,但今日……不同寻常。

老人任凭电脑桌面进入休眠模式,起身去烧了茶,在沙发上坐定。

忽然有人拿指节敲了敲敞开的门。老人抬头,镜片后的瞳色惊诧,很快又恢复如常。

来人笑眯眯地走近,在老人一旁的单人座沙发里坐下,双手交叉夹在膝盖上,“安藤老师近来可好?”

老人没有立刻答话,而是盯着西装革履的中年人上下打量。终于卸了劲儿似的靠在沙发上,幽叹一声,“近来确实不错,今日的心情就难说了。”

“安藤老师可要注意身体啊,家族都知道您近日为了大人的遗愿日夜操劳,毕竟那里快要展现给世人了……”

“梦洲。”老人蓦然吐出了两人所指的名讳。

中年人仍然微笑着,安藤吾端过烧好的水,随手冲泡着茶叶,“舞台最终还是要交给讲述者。岛津家接过宗教的职能,选择了现代最具魄力的宗教舞台——政府,可谓是七窍玲珑。”

“说到底只是舞台布景的区别。故事的关键不在于讲述者,而在于聆听者。只要能被理解,拥有什么样的神迹,有什么样的圣徒,全都只是手段。天皇诞生不过一千余年,却已存在数万年。”岛津岁三没有推却恭维,只是换了个说法回应。

两人一时只是静静沏着茶。

“梓告诉我你们的需要时,我没有回应。如你所见,不算是因为忙碌。毕竟我已经在这件事上‘忙’快半辈子了。我知道你们为什么联系到梓。今天来又算什么?安抚我?”

“只是探望探望您。您也随时可以让节目组送她退出,有我在这里随时联系,您会更方便些。”岛津依然轻言细语。

安藤忽然笑起来,拿食指指了指岛津,“你从以前给大人写剧本的时候,就喜欢写好所有人的反应,是不是?那时候还只是个会在后台跑来跑去的毛头小子吧。”

“年轻时的爱好,现在也算是学有所成。”岛津谦虚,“多亏跟您学习的那段岁月,领悟了戏剧的力量。”

“是啊,把人扔进各种极限情景和抉择里,欣赏人的挣扎、绝望与悲恸……”安藤吾默然,“我该不该怨恨你?我连梓原本的姓氏都保留着,教给她所有,希望当我离开日本的国土时,她能够把我的一部分传承下去,以她自己的方式抽枝发芽,还是说这对于家族来说已经算是一种背叛?”

安藤吾长叹一声,“她因为爱我,反而变得远比我虔诚。这足以作为对我的惩罚了么?”

“您可以随时唤她退出。”岛津掏出手机,放在掌心。

安藤吾反而摆了摆手,“如果她只是我的学徒,早被我怒喝着安心做工作室的工作了……不,如果只是我的学徒,如其他人一般开始为家族效力更为合理。”

“那您为何还要放任她与我们联系,直至这个故事完成呢?”

“我想让她自己选择……正因为不是学徒,而是我的女儿。”安藤吾双目空空,“没有御大那种塑造凪砂大人的魄力,而只能承受子女走上她自己选择的道路,即使前方是毁灭。”



斑顺着路标上的牌子挑了方向走,有些意外地在瞭望塔附近见到了七号的“尸体”。

顺着美伽的惊呼,看到蜷缩躺在地上的人形的一刹那,斑的喉咙久违地涌起一阵干呕。在走近察看,发现不过是假人之后,这种不适感勉强得到消解。

远远看去像是身下有一摊血,近看只是喷满了某种应该是水的液体,被浸湿的草叶变成墨绿色,让他产生了错觉。

一旁明晃晃的纸张名牌随风飘荡,写着七号的名字,本人应该被判定“死亡”之后已经由节目组接走。

斑过去翻找一番,把假人翻过来后,松松垮垮的背包露了出来。

斑把背包取下来,一打开链扣,黄色的粉末喷泻而出。

斑皱着眉拿手扇了扇,再去看内容物,只剩已经被压扁的空矿泉水瓶和碎成粉末状的饼干,部分饼干屑与没流出的矿泉水挤在一起搅成糊状。

还想拿走个储物袋的想法破灭,斑从里面捻起因为浸水而模糊不清的任务卡。

“C公司的医药工作人员……个人任务一:找到已身亡的柯特博士藏匿的靶向药物储存地点;个人任务二:在其他人发起时,协助指认“黑羊”…”

美伽和斑一起看这张卡。斑拿起卡甩了甩,递给他,围着白色塔身绕了一圈,找到红漆剥落的铁门,轻轻一推,大簇黑色粉尘抖落。

窄小窗口透进的日光照耀下,那些粉尘聚成一团不大不小的风暴,裂开血盆巨口朝他吞噬而来。

斑下意识带着美伽原地滚了一圈,连连退开好几米,惊骇地看着塔门。

只是……错觉,对吧?

斑仍坐在地上,咳嗽着,有些惊恐地看着门口,美伽戳戳他。

“我没事,但是……”斑压下心中疑虑,额角淌下一滴汗。那团蠕动的怪物似乎一接触到塔外日光便了无踪迹,只是错觉。

俩人也是在路牌附近听到七号死亡的通知,到瞭望塔这里有二十到三十分钟左右,路上没听到机动车或者其他人的声音。

斑退开几步,眯着眼重新去看假人。

他听到通报的时候没多想,现在看看粉碎状的包,大概明白了这是在暗示七号不是被其他玩家袭击“身亡”的。

多半是因为不知不觉神经紧绷起来,加上那扇门上有什么机关,可能比寻常去游玩的密室要更精巧。

节目组允许一定程度上的自由着装,斑戴了领巾,但因为一直在和美伽攀谈,也就忽略了这件事。他把领巾拉上,再朝门已经大开的瞭望塔走去。



这次能直接看清塔的内景,塔内灰色的砖墙边上堆了些木棍篷布,正中一条水泥堆砌的旋转楼梯直达二十米的顶层。

斑让美伽在楼下等着,握着钢管栏杆顺楼梯往上走。

杆子稍微有些不稳,但之前在各种祭典有千奇百怪的出场方式,没什么困难的就爬到了最上面,沿着方形豁口钻进去。

上面就是瞭望空间,一圈八个小窗口,窗口前有一条轨道,轨道上放着一架可移动的单筒望远镜。

这里有近四十米高,斑先是裸眼看了一圈,对塔在整片林区所在的位置了然,又用望远镜往几个有动静的方向扫视。

大部分地方有林冠遮挡,可见的几公里外一片湖水,两者之间更北一些有个带大院子的圆顶建筑,最北边有一片空荡荡的校场。

一些林木稀疏的地方,看到了几个人影,但不足以辨别具体身份。有几辆黑色越野车停在不同位置,估计是节目组的现场救援配备。

湖边视野广阔,一个红发男人正在步行离开,很快钻进林区隐没其中。

斑离开镜筒。

他心里不快,天城燐音从蜂团出道出现在他的视野,到消失,再到重新活跃,没做过一件好事。

他本可以保护好琥珀,这也本该是他的职责,即使事实证明他只是一个自私而软弱,被错误地托付了信任的“队长”。

即使是现在,斑也看不懂他要做什么。这个人像是利用Crazy:B的几个人爬上那个位置后,就开始与COS pro狼狈为奸。

没有信条,没有操守,没有底线,没有感情——

靠近这样的人,只会沾染上不幸。

但自己又做到了什么?



家里的门厅竖着一个木质古物隔断,前厅放着沙发和电视,后厅是榻榻米构造,可以饮茶。

如果是寻常人家,顶多算是试图融合不同风格的摆设。

斑自幼年时就喜欢在门厅跑来跑去,假装自己是勇者,跳过隔断,便扮上了恶龙的角色。

家里待客也在门厅。斑通过他们坐在哪里,来判断他们是“哪边”的人——

是“爸爸那边”的人,还是“妈妈那边”的人。

对幼小的他而言,这两者没有太大分别,会穿同样的西服或羽织,挂着同样的微笑,连聊得也是同样的内容。

而妈妈会作为爸爸的妻子倒茶,爸爸会作为妈妈的丈夫接待。

至多是有时有些人会把制服帽取下抱在胸前,而另一些人会在喝茶时露出小臂上的满臂文身。

有时门厅坐满了人,沙发与蒲团两边的人隔着中空的隔断遥遥对视,互相点头致意。

他们的界限从来都不分明。

即使到中学时,终于领悟了父母到底为何人时,也无法理解这条线到底画在何处。

也因此无法胜任流星队的位置吧。想要从内心信任并高喊着光明必将打败黑暗什么的——

做不到啊。

想要成为英雄。想要作为正义的一方,打倒恶人。

看着分别身为警察和黑道公主,却依偎在一起的父母,无法理解代表着什么。

父亲不是“黑警”——至少不会被定性为黑警。黑警是败露于世人面前的警察,与黑道的交涉玷污了警察制服所代表的正义。

母亲也不是“内线”。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帮派发展,她对父亲的爱也毋庸置疑。

父母并没有要求他接任任何一人的事业,可能正是出于这种微妙的界限。他们对彼此的事业都绝对忠诚,正因如此,他们的结盟以及产物反而获得了一定程度的“自由”。

琥珀与他不同。

在自己因为这种“自由”反而迷茫、踌躇时,听说了那个孩子。

生于樱河家,意味着生来便是那边的人,不会有选择。

能够解放奏汰,是因为自己伸出的手够得到奏汰,虽然做了英雄一般的行径,但自己却无法留在“正义”那边。那时察觉了这份“自由”背后的谎言。

他受黑暗养育与浇灌。他只是一厢情愿地认为可以凭自己的想象行事,也因此莽撞地打破了他人赖以生存的结社。正如如果有人要凭自己的理解摧毁黑暗,他的妈妈也会凄惨死去一般。

虽然不会后悔,因为是值得获得解放的朋友。但无法否认自身的血统。

到流星队大换血,奏汰被千秋带出“神明“的禁锢之时——就一直游走在边缘,借着去国外参加各种活动不愿面对现实的自己,那时候又听说了那个生于黑暗且将死于黑暗的孩子。

樱河琥珀好像因为什么荒谬的原因被惩戒,投入了牢狱。

身为警察的父亲曾经对他说过,你是“背叛者”。

对于流星队,对于奏汰,对于妹妹,对于信徒,对于梦之咲,对于偶像。

对那孩子的惩戒让斑一下子警醒了,他从舞台的射灯光芒里垂下头来看着脚下,脚下是无边黏稠涌动的黑暗。

你出身于黑暗,你所行走的每一步都是在为黑暗做事,你会把黑暗带到你所去的每一个地方——

提交又取消了退学申请,退出流星队成为MaM,享受着短暂的幻梦一般的人们在祭典上的欢笑,在情绪最高峰最快乐的时候离去。



未曾预想到见到樱河琥珀时,已经被斑在心底的匣子里封闭了许久的愁闷与痛苦冲破匣盖,掀起惊涛骇浪。

瘦弱的身躯,机警而敏锐,轻轻地笑起来,如同春日的樱花一般闪耀。

就是这样一个美丽易碎的少年,斑一直都知道他的家族在对他做什么事。

他生下来就是本家的影子,一辈子只能作为肮脏、承受苦痛、被迫剥夺全部,只剩下尸骨也要拉着家族往前爬的“继承人”。并不是指名分上的继承人,他是个继承了所有暗影和罪孽,可以任意摧毁的存在。

斑恍然发现,父母对他的放任或许从来就与失望无关,而只与爱有关。

父母不是把他抛弃在了狭隘难行的夹缝里,而是把光与暗交由他自己来领悟,来抉择。

这孩子没能拥有这种选择。



“你就是樱河琥珀吗?”斑问。

琥珀,走,我带你走,你不是注定飘逝的樱花,美丽的景象我见过,所有人都幸福生活,拥抱欢笑着的世界是存在的——



“我要跟我的伙伴在一起。”琥珀放开他的手。

“樱河琥珀遭遇其他偶像的狂热粉丝袭击失踪,现场大量他的血迹。”媒体铺天盖地地报道。



“樱河琥珀呀,他已经是堂口的人了。”终于问到消息,对面的老者抽着水烟,颤巍巍地把纸质的档案记录递给他。

“公子!”几个黑衣男人站在门口齐声喊。粉发的和服少年从黑色轿车里出来,稳稳一点头,整张面庞藏在阴影下。立刻有人去打上了伞,少年被遮住身影进了大楼。

三毛缟斑在另一侧的巷道里。他收回探出去的脑袋,吸了口烟,抽出钱包。雨水溅在裤脚上,斑借着巷口透进来的灯火看了眼钱包里的拍立得。自己的半张大脸在前侧因为晃动模糊成虚影,樱河琥珀在他旁边,头发飞扬,表情有些惊慌,又透露着好奇与一丝快乐的神采。

这是在温泉刚拉着琥珀出去玩,偷拍者还没出现时,被三个游客拜托他帮忙拍照,拍完就顺口问能不能让他们自己也拍一张。

琥珀被喊过来,还没反应过来要做什么,斑就匆忙咔啪一按,晃了几下没晃出影像,就先收了起来,已经被下一个好玩的摊位吸引,匆匆拉着琥珀去玩。

他当时只想,以后要把这世界上所有好吃的,好玩的,快乐的,开心的都介绍给琥珀。

这也许是琥珀最后一个纯粹的快乐的瞬间的记录。现在的他,也不需要了。

斑皱着眉头,按开打火机去烧拍立得。雨刮进来,打火机几次熄火,斑只把自己的半张脸烧掉了,呆呆地注视着余下那个人。过会儿叹息一声,手松开,拍立得落入水洼,很快随着水流漂到了墙角。



他恨天城燐音,但又没法恨得真心实意。天城只不过也是没能保护琥珀的人之一罢了,连斑自己也没能做到。

他恨的可能是天城曾经带给过琥珀光明。他把偶像的光芒指给琥珀看,他的蜂队曾经让琥珀拥有过欢笑与热爱。他曾经让琥珀看到了只存在于幻想里的“自由”。

但他又不重视这些,他亲手摧毁了那扇虚假的门扉,他把琥珀推回到黑暗里去。

更恨自己。从头到尾都是一个旁观者。任何时候他都不在,不在流星队身边,不在奏汰身边,不在信徒身边,不在梦之咲身边,蜂巢坠落的时候自己也不在琥珀身边。

带他去光明,不是自己伸的手;他回去黑暗,自己也只是目送。

自己就是这样一个祭典男,一场稍纵即逝的无用的梦。

现在连MaM的身份也被剥夺,自己只是三毛缟斑——一个再普通不过,没有任何能力,整天只是在世界上无所适从的徘徊,没有任何地方是自己的归宿的普通男人。

母亲说自己无法脱离黑暗生存。

他挣开了,却发现没有黑暗,光也遁去,自己在一片灰茫茫里,四周空无一物。



“斑前辈——没事吧!”美伽的声音遥遥地从楼下传来。

斑强迫自己收拢思绪,应了一声,展开背包里的地图,拔掉笔盖画了起来。

斑在仿牛皮纸上画完,环视一圈,看到楼梯口对面有个摄像头,过去举着地图对着摄像头照了照。

对讲机刺啦几声,“恭喜三号完成第一个个人任务,可以选择其中一个地点的任务链提示。”

斑低头看着自己标出来的图,正想问问那个燐音出没的湖畔是什么区域,冷淡的机械转化音又从对讲机传来,“因为你带着七号的任务卡,可以获取他的任务相关信息或身份,身份唯一,选择的话需要与七号交换腕表。”

斑的眉头一动,他把卡纸装进了自己背包隔层里,只是没想到会在这时候触发。交换身份也是新设定。

他正好略嫌自己的身份普通,分到一个地图测绘战术专家,虽然还无法断言在这种游戏里身份的重要性,但如果是与核心故事线相距甚远的身份卡,也无法大展拳脚。

“这个交换身份的奖励可选时间截至什么时候?”

“目前不限时。”对讲机沙啦作响,“但每个身份每人全局只可获得一次。另外,身份卡只有在死亡后才会被算作可交换,活人之间交换不会生效。”

斑想了想,“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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