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燐音开始往森林中心折返,节目组的人激动到击掌欢呼。副导演长出一口气,换班出门到卫生间所在的走廊上抽烟,看到主管剧情的编导也站在那里。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上前去,拍拍老搭档的肩膀,“就算他们知道这只是节目,等天黑了,人本来就容易一惊一乍,手里又有刀和绳子,这次真不会死人?”
编剧回头看着他,幽幽道,“我跟导演开会的时候说过了无数次这种风险,他说大纲是大老板直接交代的,不能改。”
两个中年人佝偻着背肩并肩靠在栏杆上,无言地吞吐着烟雾。
“真出事找不到栏目组的头上吧?大不了节目解散,我回去打剪辑和修图的零工。只要别进去就行。”副导演自嘲。
老搭档没有立刻回应他,过了一会儿才张口。
“我觉得他们,就是想有人出事儿。”
燐音也不算刻意溜边儿走,他是按照少年从森林里钻出来的方向过去的,没有发现什么特殊踪迹。
当然还有两种可能性,一种是少年来自北面那座低矮的山坡,上山下山都比平地更加耗时,燐音就没有去。另一种是少年来自某处的地下,在森林这种地表被茂盛植被和草木覆盖的情况下,没有特殊工具或者没有人带路,很难察觉到掩饰起来的入口。
燐音往回拐,计划着沿着溪流往东北方向看看。在林区的建筑或者特殊物件一般都会沿着水源修建,能找到人烟生活的踪迹,就能顺藤摸瓜摸出他们的活动轨迹和围绕目标。
在故乡接受的君主训练也包括捕猎与聚落规划,甚至可能不逊色于有部队经验的人,林区中的人类活动痕迹之于他,几乎如同黑板上的粉笔那么明显。至少迄今为止,还没遇到什么困难。
前面是一片低矮的黑石山崖,雪白的碎沫溅在溪石和脚边。崖壁并不高,二十余米,略有些陡峭,找地方借力也爬得上去。
燐音先回头看看无人机,无人机已经放弃成为道具指引的命运,只是安安静静地盘旋在他身后。
天色约莫五点多,刚过立春,天黑得很早,暗橙色的云层已经在天际线挂了许久。
节目组没配发照明工具,也没包含在能被玩家找到的道具包里。如果不熟悉野外地形,摸黑在森林里走,很容易出现危险。
过来的路上,又有一则出局通报。十号死亡,系统明确表明他的积分由玩家获得,但尸体还在某处,依旧可以由找到尸体获取信息。
怎么攻击才能判定为致死,燐音本来想在那个NPC少年身上试试。肯定不能是真的要用刀、枪制造出致命伤,否则这就不是生存游戏,是不折不扣的杀人游戏。
只见过一次怪物,也没遇到其他玩家,以燐音的标准而言,这个节目的节奏有问题。除非他被分到了“全程状况外”的角色。
节目组为这个怪物渲染了一大堆描述,但一旦知道只是某种视觉错觉机关,很难认真对待。
燐音有些百无聊赖,盘算起拿到的游戏信息。
自己是C公司的,还有另外两家公司。按常理来说,每家公司分配到的嘉宾应该是四人左右,但这个节目也可能搞极端分配,一家有六至七人,另一家只有两人,甚至孤军奋战。
至少如果他是设计者,会这么设计,一旦玩家们发现这种情况,很容易得出先捕猎少数派的结论,但随之而来的挑战又会引发新的分裂。
目前游戏内还有由NPC扮演的未知势力“收容所”,如果能先联系到,即使身为少数派,也可能获得扭转局面的力量。
但作为整个林区唯一的广袤水域,以及早期就提供给玩家的线索,又可能是陷阱……
燐音叹了口气。所以他一直在避免认真思考节目组给的信息。他心思缜密,惯于精打细算,又喜好选择收益高的方案,风险越大,越能激发他的兴奋。
大多数为了让人类解开的谜题,往往为了照顾人类的平均水平而设置的寻常甚至过于简单。对于这种本身即虚构信息,也没有任何可靠线索的情景而言,想得越多,越容易被戏耍。
燐音蹲在溪流旁边玩着叶子,这边视野受限,顺山石往上爬一段是被树丛遮盖住的凹陷地形,再往上是暂时被林叶遮蔽,看不清楚具体高度和路途的山脉。
燐音伸出手,最后一抹夕阳的余晖在他的掌心跳跃流走,夜雾渐起。腕表读数跳到五点半,他站直身体,扭头看看周遭。
林间余光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夜色吞噬,到六点半就会完全黑下来,节目组预估的七点结束,显然是高估了这一群人的行动能力和智商。
他拧开背包中的水,又喝了一口,把空瓶装回包里。
燐音忽然后撤几步,以极快的速度挪移,躲在一丛灌木后。仅过了一片,一重一浅两个脚步声前后交错着靠近,很快现出身形。
燐音眯起眼睛,是一个短发女性和一个高大男性。这两个人他有印象,也是这档节目的嘉宾,但燐音处于人数劣势,且不知道对方的身份,肯定不会贸然上前。
他侧过头观察着背后的地形,已经打算悄悄离去,就听到正站在溪流边攀谈着的男性忽然出声,“啊——有反应。”
燐音心生不妙的预感,就见到男人低头看着表的盘面,径直朝他走过来。
燐音有些尴尬地抱着臂站定,但仍拉开一人以上的距离,以防突然袭击。
几人已经再度自我介绍过,但没有分享身份或收获。眼见局势僵住,名为梓的女性先分享了两人刚才的遭遇。
他们也是优先选择高处去掌握林区地形,顺着林区东南角的坡面下山时,坡下的林间忽然有一处剧烈地抖动起来,两人眼睁睁看着巨物游行的轨迹从空无一人的平原上窜入树林,疾速穿行到另一端,再逸散在荒野间。
两人靠近察看,发现了一些设备。鼓风机、投影仪,伪装成林木在黑色粉尘喷散时飞快运作又收起来的机械臂。
这种程度的情报对燐音来说没有新鲜价值,他也没答应交换情报的请求,因此只是听着,见女性没有再开口的意思,转身就打算走开。
“等等!”梓追上去。燐音加快脚步,如果有必要,他只要加速多拐几个弯,就能甩掉这个女人,他只是不想表现得像是正在逃跑。更何况天色已经太晚了,林木和石块的交界正在模糊,视野中雾蒙蒙一片。
燐音忽然听到了——
远古吹来的风混着咆哮在山崖上滚荡,像是将亡之兽带着怨毒的呜咽。
两个人同时站定回头,朝着响动传来的方向。名为苍介的男人仍旧站在溪边的空地上,茫然的面庞上混杂着困惑和恐惧。
一团巨大的胶质的透明黏稠物自崖顶滑落,在空气中若隐若现,缓缓流转,如山的身躯上偶然泄出的黑气翻滚成旋涡状,涌向苍介。
那是一团无法言喻出其外表和给人的感觉的存在,目睹者像是心脏被滑腻的大蛇缠住,冰冷鳞片刮过体表。梓惊叫起来,苍介显然察觉到不对,但他只是左顾右盼,像是无法看到任何存在,也无法做出方向的抉择。
——来不及了。那团黑雾疾速卷动着贴地袭来,随即将苍介的躯体裹挟着高高抛起,扔进山崖。
那一刹那黑色的山壁张开巨口,将男人整个吞噬。随即了无踪迹。
两个人快速冲回去,现场一切如常,连几个人走过来时踩踏在湿润的泥土上留下的踪迹都仍鲜明可见,男人只是以一种目不可视的方式凭空消失。
本悬停在高空中跟随着每个选手的无人机飘然上升飞远,对讲机传来节目组的全体通报,“6号被确认死亡,如果能够找到尸体……”对讲机顿了顿,“可以获取其物资,也可选交换身份卡。完毕。”
交换身份卡是新情报,但节目组显然知道,没人能再找得到那个男人。
梓有些受到过度惊吓,面色惨白,拉着背包带子伫立在原地。燐音皱眉按下对讲机按钮低声质问节目组,“到底什么情况?那个人去哪儿了?”
对讲机先是沉默了一会儿,随即幽幽开口,“燐音同学,我们提醒过了,这林子里——有怪物。”
“去你的。”燐音骂,“咱把设备都扒出来了,怪物?那人没事吧?”
不管燐音再怎么呼喊,对讲机都拒绝再回应。他抬头看了梓一眼,这个女人听着他们交流的全程,但也没法再说出什么话。
他重复梓的描述,然后一字一句地问她,“你们确实看到了机械结构……对吗?”
梓给出肯定的答案。
腕表时间跳过六点。林间蓦然亮了一些,燐音抬头,北边的山崖之间有明显的探照灯和人造灯光,像是一座建筑物。
他把对讲机挂回腰带上,皱着眉环视一圈。月亮还没出来,周围已经朦朦胧胧只见隐约的轮廓,在树干密点的部分想往前走只能用手或者用其他东西点拨着,以免撞到障碍物。无人机本来动静就小,运作声和夜晚鸣虫、寒风刮过的声音混杂在一起,基本找不到它在哪儿。
燐音叹口气。看来没给他们发照明设备的考虑之一就是逼他们去唯一光源处汇合。
燐音打定主意,扭头看着梓,“听着,咱没有和你合作的想法,但现在这片林子不太安全,你可以和我走,但不要太靠近我,或者如果你觉得太危险了,就自己请求节目组要求退出,明白吗?”
梓点了点头,稍微靠近。
“等等。”无人机的身影从右侧余光里一闪而过。燐音借着最后一抹微弱的光芒看到了,思忖了一下,跟过去爬上树干摸索。
一个扁平的小号物资匣。肯定不是食物,可能是医药之类的。燐音打开匣盖,摸了一把,有些诧异地掏出来凑到眼前。
从轮廓能看出来是仿真漆弹——不对,仿真的吗?燐音凑到脸前的时候就闻到了说不出的金属味,拿起一枚仔细嗅着。被掩盖在其下的刺鼻火药味逸散出来。
燐音沉默着,把匣子里所有的子弹掏空塞进背包夹层里。
既然自己能找到枪和掩饰过的真正子弹,那其他人呢?
斑牵着美伽,另一只手用木棍扫除着障碍物,在前面开路。
太阳已经完全落下,林间的可见度在片刻间降低到了极近的范围。斑也判断出了缺乏照明工具是要把所有人都聚集到光源所在地,也就是收集线索和物资的阶段结束,接下来可能全都是人与人之间的交涉。
十二个嘉宾,出局三个,美伽从未提出过要单独行动,斑也尽量把找到的东西都平分给他。但斑毕竟完成了个人任务,如果能完成捕猎怪物的公共任务,按照结算积分结束游戏的话,有得分优势,就不知道美伽是什么进度了。
斑掂量着自己通过换身份拿到的两个任务。没有找到新的物资点,也没有情报,药物暂时没有下落。第二条所用的措辞让他很是在意。
假设黑羊是嘉宾,如果某个公司的人确切地知道黑羊是几号,或者具备什么特征,那在之前的情报阶段,如果通过某种手段得到这条情报,就可以非常轻松地完成这个个人任务。
而且其他组嘉宾估计也会做出优先靠近光源的判断,一会儿还有时间交涉。
但这个前提“在其他人发起时”……
也就是如果没有人首先提起要找出黑羊的话,自己这个任务恐怕要打水漂。
斑和美伽钻出丛林,豁然开朗。高大的水泥外墙建筑依山而建,探照灯照亮的区域里有一片校场,周围用两人高的铁丝网围拢。网上的门牢牢合拢,无法进入,有几个人先到一步,正靠着网休息,听到他俩的动静,回过头来看了一眼,什么都没说。
又陆陆续续过来几个人,红毛带了个女性从另一头的丛林里钻出来,跟斑对上视线。天城燐音径直朝他走过来,笑容灿烂地一把揽住斑的肩膀,“好久不见啊野牛酱!”
斑下意识想挣开,燐音却贴着他的耳朵快速耳语了一句,“有真子弹。”
燐音松开他,大咧咧地站在他身边。斑消化着刚听到的那句话,肩膀微微紧绷。
铁丝门一边的门柱内嵌着一个古旧的终端,刚来的人看到机器,“咦”了一声,走上前去,从背包里掏出任务卡,摆弄着。
终端发出一声“嘀嘀”的提示音,硕大的显像管屏幕亮起,荧光把本来还分散在四周的人都吸引了过来。
画面上是一个穿着水蓝色长外套的眼镜中年男人,双手都戴着黄色的胶皮长手套,正凑近看着摄像头。
数人都有些惊讶,燐音左右看了看,森林面积过于广袤,看来不是所有人都遇到了NPC。
“柯特博士,”刚成功输入密码开启了终端的嘉宾迫不及待地对话,“我们是11号收容所的人,来领取研发好的靶向药物。”
斑眼睛眯了眯,没说什么。
那个被称为“柯特博士”,应该是演员的男人,聆听了一会儿,侧头对着麦克风,“收到,我们需要的物资带来了吗?”
“什么?”男人一下子懵住,站起身,看看身边几个人。见没有其他嘉宾打算出面接过话茬,他又小心翼翼地问话,“您能再描述一下,需要的物资是什么?”
博士低头聆听。他像是有信号时间间隔一般,每次对话后再回话都要间隔许久。
“黑羊,”博士扶了扶眼镜,“我们的实验品,黑羊,逃出了收容所,目前应该还在丛林里游荡。”
几人对了对眼神。这可能是这个收容所给“怪物”起的名字。
“他可能伪装成了你们中的一员,想要趁机离开。”博士毫无波澜的声线自扩音器传来。
水泥外墙上打开数个黑洞洞的窗口,漆黑的机关枪口伸出。
“你搞什么东西!”离夹克男子站得近的壮汉脸色一白,骂了起来。
燐音下意识去按对讲机,没有回应。手里的对讲机沉寂着,连惯常的轻微噪声也了无踪迹。
“这里有电磁屏蔽设备。”站在另一侧的梓轻声说。
恍然见到真人,确实会忽略通话设备。燐音看向腕表上的简易指南针区域,此刻也在乱转。
之前靠在铁丝网上的射击教练也触电般地离开铁网,走过几步,向另一边的退役陆战队成员询问,“认得吗?”
男人盯了校场后的窗口一会儿,摇摇头,“只能从枪口部位看出来类型,看不出具体型号。”
“射程多远?”
“半公里。”
射击教练得了最不想听的答案,长吐一口气,眉头拧起来。
燐音抽抽鼻子。夜雾漫起,带了些凉薄的刺激性气味,像是白天蒸腾在林间的草叶汁液重又聚合。他捻下手指,惊诧地发现指腹上也残留了一层淡淡的黑色粉末,被鼻息喷散开后,在探照灯的照射下,如游虫般蠕动四散。
那个壮汉辱骂着输密码的夹克男人,被顶了几句,额头涨红,居然倏地把匕首抽了出来,抵在夹克男人的脖子上,“任务卡给我!”
燐音皱起眉头,身旁一动,斑已经走上前去,沉声威吓,“收起来!你要是伤了人,我们就得把你捆起来。”
壮汉扭头看了看其他几个人,不自在地抽动着鼻翼,还是把刀装回了口袋。
任务卡没有严格到不能给任何人看的程度,而且只不过是影响游戏分数,夹克男刚才不肯交,被这一吓,也不想再惹是非,掏出卡片扔到壮汉怀里,走出老远。
壮汉读了几遍,眉头仍旧紧皱着。斑伸手,壮汉看了他一眼,递给他。
“你是接到柯特博士的电报,前往11号收容所领取研发完毕的靶向药物的Z公司实验员,密码是……”
确实没有更多情报,关于“黑羊”甚至没有提到。
斑叹了一口气,他正想放弃等他人提起黑羊的具体信息,把七号的任务卡分享出来,忽然听燐音那边有个女声响起。
他回过头,梓正举着一只手,手里捏着她自己的任务卡,“我有线索,黑羊的话,是没有任务卡的。”
几人一愣,恍然。合理。如果此时此刻还属于游戏范围,那“黑羊”作为林中机构的试验品,自然得不到外界派遣给他的任务。
只是给人看卡片,而不是给人看卡片的具体内容,不至于让人那么抗拒。余下的人都走上前来,保持着不会被他人看清卡片具体信息的距离,用手举着自己的任务卡站定。
天城燐音也在背包里掏了掏,拿出他自己的任务卡举起来。
三毛缟斑的视线定格在某个方向。还没有举着手的人,只有他和影片美伽。
“我反对,”斑的声线有点颤抖,“没人看到过这个女人的卡片的具体内容,她可能在骗我们。”
“只是给看一眼卡能怎么样,没事吧你。”刚还被斑出言支持过的夹克男人厌弃地看着他。
“她也有可能拿的是别人的卡!可以拿死人的卡。”
“我跟天城先生见证了六号的死亡,不可能留下卡片。”还是梓在出声。另一边又有人应声说路上见过十号的尸体,还无视节目组的提示,偷偷拿走了卡片,用双手举着两张卡。
斑看向燐音。
燐音用眼神证实了梓的说法,但同时开口,“关于黑羊不可能只有这一条线索!我们不知道误判会有什么后果,还有谁有信息?”
陆战队回应,“我这边有提。入夜后,黑羊会吸引怪物。”
燐音皱起眉头,原来是这样。如果不把黑羊交给收容所,可以通过把黑羊设为诱饵的方式,来吸引怪物出现,进而反向逃离,甚至是完成狩猎计划。
一路上都没有开枪机会,大概就是为了这个环节。
这同样也意味着,就算机枪是假的或者没有启动,几人能够离开此处重新回到丛林里,与众人一同前行的黑羊会给怪物提供众人的踪迹——
那团绝不可能真实存在的庞大阴影笼罩在燐音心头。
“绝对不能把怪物引来!我们都会死的!”拿着两张卡的人惊叫起来。
“死?出局?”斑打断他。
“不是出局!死啊!”黑马尾男子摇着头,把新拿出的那张卡翻过来。在探照灯的光线笼罩下,众人都看得清清楚楚,黄色纸张卡片的另一面浸透了深红色,“我发现十号的时候,他整个人……破破烂烂地,躺在那里,全身都碎了,背包就在他的血泊上浮着……”
“你说十号的假人?”斑越听越不对。
“什么假人?”马尾男人反问。
壮汉又腾腾几步走过去。看来他只是体格大,神经相当敏感,“你是指人死了?一个大活人,死了?那这个鬼节目为什么还在拍摄?”
“我通报给了节目组,节目组让我不用担心这个问题……”
一片诡异的沉默。太荒谬了,节目组失联,被枪口指着,站在探照灯里,只有一个仿佛自上世纪穿越而来的长袍男人交叠着双手在显像管屏幕后面等待着,但没做出任何反应。
燐音走上前,按下通话按钮,凑近话筒,“你是节目组的人吗?能不能联系到节目组?我们全体不参加了!我们现在退出!”
最后的赢家会根据积分比例瓜分五百万日元,不小的一笔钱,但远远不在卖命的范畴。燐音更多是接了委托过来,他才不管其他人有什么想法。
但有异议的人也不在少数,正聚过来推推搡搡之际,屏幕那边的博士侧耳倾听完,又是慢吞吞地开口,“请交出黑羊,否则很快,你们都会死。”
燐音忽然对着扩音器大喊,“我就是黑羊!接下来要怎么做?”
教练过来拽了他一把,“你在乱说什么?你刚不是掏了卡吗?万一给错人也会出事怎么办?”
“我们出发前,包是地上随机拿的,”燐音看了她一眼,没把抓着他肩膀的手捋下来,“如果没有任务卡意味着是黑羊,那就说明这个机器人一样的东西根本没法辨别谁是真正的黑羊,因为不可能预先知道谁会拿到没有任务的背包!”
那边的“机器人”博士已经又听完,做出回应,“大门正在打开,请让黑羊进入,其他人请勿靠近。”
燐音松了一口气,退后几步,又扬声问,“谁有关于他们给的药物的信息?”
最后过来的肌肉轮廓明显的女人扬扬卡,说根据她的情报,注射药物的人能够避免被怪物察觉。
燐音眼睛一转,他基本已经捋清了事态,只差一个问题。
燐音又按下通话按钮,清了清嗓子,“如果我们带着黑羊走,你们会开枪吗?”
“开枪?”博士有些迷惑地重复,随即明白过来什么似的开口,“那些是防御怪物的设备,不会对人类开枪。但如果没有药物,你们走不出夜晚的森林。”
燐音招手让人们聚集起来,语调清晰,“如果各位想走逃生路线,可以交上一只‘黑羊’来换取‘药物’,但如果我的理解没错的话,他们没有说明会给多少药,最坏情况下是只会给一份,那我们会很难分配,而且仍旧要躲着怪物走出森林。
“如果带着黑羊走,则需要各位合作起来进行‘狩猎’——只要大家一起走, 不用担心误判的风险。怪物迟早会过来,但相信大家手里都有各种物资,也有能力,这件事不难做到。
“而且怪物并不存在!不管你们看到了什么,听到了什么,我们只是在一场游戏里,没有怪物——”
“真的没有吗?”一旁久未出声的梓幽幽道。
燐音看了看她。他从来不信任这个女人,即使她只是出于想完成游戏的想法,在推动着找出黑羊,但假如黑羊就在斑与美伽之间,他也不得不阻挠她的议程。
不出燐音所料,支持狩猎方案的只有斑和美伽。所有人都声明他们见到了怪物,一起走时说着只是机械臂的梓也没再表态。
壮汉跟夹克男人组成联盟,一前一后把斑围了起来,“反应这么夸张,你就是黑羊吧?快点自己进去!”
斑冷冷地看着他们,袖口忽然被拽了一把。
“没事的。”美伽小声说。他又抬头看着壮汉,“我没有卡。”
壮汉看看斑,又低头看看美伽,“哼”了一声,“我想也是这小孩。”
斑伸手护着,“玩家被指认为黑羊,至少也是被出局,拿小孩的积分这么心安理得?”
壮汉盯着他,“把你也留在这儿怎么样?”
“天城燐音。”燐音注意着那边的交涉,忽然听到有人叫他的名字。
还是森久梓。她抱着手臂,一只手玩着耳畔的卷发,完全没有看他,“这么抗拒交出黑羊?因为是你的同事吗?”
燐音垂眸,“咱不喜欢按照规矩玩游戏。
“而且如果是你——你没有卡,你很喜欢被众人推出来,扔进铁丝网吗?”燐音略有点讥讽地反问她。
梓反而叹了口气,“在谁的地盘上,就得按谁的规矩来。我本来希望你是带头指出黑羊的那个人。”
燐音沉默了一会儿,忽然提起另一个话题,“没有卡的就是黑羊,对吗?”
“谁知道呢。”梓居然在笑。
燐音抬头,美伽在四五个人的环绕下,正走过仅仅开了一条缝的铁丝网大门。楼梯上一个探照灯明晃晃地照着要求他在校场上站立的位置。
斑还在拉着他的手,美伽轻轻抽出手来,歪头笑了笑,但肩膀显而易见地颤抖着。
铁丝门合拢,锁定,美伽站定没一会儿,终端那边就又嘀嘀响着。博士单调地陈述着,“请注意出物口”。
最靠近的教练伸手在墙体上打开的卡口里摸索一会儿,有些疑惑地收回手,一个单薄的黑盒子。她打开盒盖,拿出塑胶袋,把盒子整个翻过来,确认没有隐藏物件后展示给众人看,“只有两支。”
透明的塑胶袋里装着两根黝黑的细长金属长棍,棍芯正闪烁着红色的灯光。
“一只黑羊,可以换两支。”博士像是确认般地重复道。
一声短促的“啊”自铁丝网那侧传来。
燐音抬头,瞳孔骤缩。
美伽仍旧抱着背包站在原地,整个人显得更加瘦小,一只手高高伸着,举着某样东西。他的任务卡。
巨大的轰鸣声伴随着哀号冲出,席卷过校场,一团混沌、鼓动、逸散着流动的黑雾的巨物以难以看清的速度掠过美伽,他被冲倒在地,兜帽从头上滑落。
惊骇。难以言喻的恐惧。
燐音的呼喊噎在喉咙里发不出声,斑冲过他身边,整个人重重拍击在铁丝网上。
黑雾已经卷回来,把还在地上摸索着想要起身的美伽卷起,轻微的咔啪声自地狱里传来。
美伽悬在空中,脖子被折断成了无法言喻的角度,还在瞪大眼睛看着这边,双手双脚瞬间耷拉下来。
黑雾裹着美伽的躯体,拉回到山体深沉而不可视的浓烈黑暗里。
阴冷的寂静弥散开,转了一圈的探照灯缓缓回绕,映出每一个僵立在原地的玩家身影。燐音抑制着强烈的呕吐感,斑仍旧伏在铁丝网上,刘海凌乱,茫然地盯着空荡荡的地面,似乎眼前还在不断重映黑暗与阴影遮蔽之下发生的那一幕。
壮汉已经坐倒在地上,燐音扭身,三步并作两步抓起梓的衣领,哑声,“任务卡给我看看!”
梓仿佛对刚才这一幕没有产生任何波动,甚至保持着微笑,把卡插在燐音的指缝里。
燐音单手翻转过来,测绘文员,拿到3号收容所的位置。一个字都没有提到黑羊。
“为什么?”
梓依然是那一副冷淡的口吻,“苍介的任务卡上写了,被一致指认为黑羊的人,就被认可为黑羊。”
燐音明白过来。如果人人都有任务卡,那就栽赃已死去的六号苍介。梓跟他一样,只是在试探。
因为自己没有去阻止,而令美伽成为货真价实的黑羊……
“一只黑羊,可以换两支。”博士的声音还在回荡,铁丝网又打开了一人宽的小缝。
燐音环视一周。八个人,两支药,再推进去两个人,剩下六个人就能安然无恙地走。
梓在他手上, 不知怎的显得一点也不害怕,甚至在循循善诱,“你把我扔进去,你和你那个大个子朋友就可以带着药走了,剩下的人要怎么分药,要选谁,对你来说无所谓,不是吗?”
“好算盘。”燐音嘴角勾起来,真的拖着她往铁丝网那边走,一把把她掼在三毛缟斑边的网格上,“你是什么人?”
“什么人也不是。”梓的领子还被拽着,咳了几声,“舍不得?那你去抢了药走吧,我就是一个没什么锻炼的文员,不被你们拿去换,也要被这几个人拿去换的。”
斑意料之外地出声,“天城,别管这大姐了。我的任务卡上写的林子里还有药。”
梓一直脸上云淡风轻,此刻反而像是被斑这一个称呼惹恼,“没有药就回林子里,会死的。”
“别太入戏了。”燐音松开她,已经懒得与她继续交涉。另一边的几个人围在一起,一直在争已经拿到的两支药怎么分。
一声巨响。燐音扭回头去,射击教练捂着肚子,面部扭曲地慢慢滑坐在地上,深色液体从她的背心中渗出来。
手里捏着一把10mm手枪的夹克男人,不断地晃着头,正努力地从教练手里去抠药物的袋子。
他的动作忽然停住。一把漆黑的军刀插在他的侧腹。
燐音跟斑对上了眼神。两人当机立断,加速朝一个方向跑去,几发子弹打在他们的脚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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