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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的小林哥……嗯……嗯……”高瘦的少年把头埋在窗帘里打着电话,床上的运动服外套少年看了他一眼,有些烦躁地翻了一圈,把手里几张打印出来的合约对着卧室暗黄色的顶灯看。

那边“嘀”的一声挂了电话,晴人连忙坐起来,却眼看着窗边的少年脸色不是很对。“弥也?经纪人安排来工作了吗?”

弥也没有立刻搭腔,长腿一迈走过堆满衣物的床边,顺手把晴人手里的合约拿过来,看了眼画了无数红圈和标注词语的打印纸,把印着盾牌图样的那张叠了个纸飞机,抬手扔到合租房间的另外一边,撞在镜子上,“小林哥说Knights发了补充合约,针对现在的特殊时期,招募的新人即使是预备役也要参加残酷的战斗,我们加入说不定比现在死得更快。”

晴人“啊”了一声,低头看看剩下两张,“那Ra*bits呢?”

“他们绝对超负荷了吧?”弥也沮丧地坐回床上,入神地看自己的手链,“连我们这种走少年男友系的弱小偶像组合都收到了他们近乎没有门槛的邀请,肯定发给了很多人,而且就算真的接受Ra*bits的庇护,要躲多久?”

没用弥也动手,晴人自己把Ra*bits的合约叠了叠收好,晃晃最后一张,“Crazy:B呢?”



“弥也!弥也!”喧闹声里,组合后辈的大呼小叫传入耳膜,挤在舞台下最前面的弥也头也没回,手臂伸过去把晴人从人群里一把抓过来,险些趴在地台灯上。

“弥也!这里可能会被拍到诶!”晴人吓了一大跳又挣脱不开,手半遮住脸紧张地问前辈,“就算我们只是没什么人气的男子组合,来看这种地下组合的表演是不是不太好……”

“不是什么简单的地下组合!”要表演的偶像还没上场,明黄色的背景里黑色的蜜蜂图案闪烁,映在弥也因兴奋而放大的瞳孔里,“他们是上周才兴起的Crazy:B,聚集了很多一直被无视被放逐无处可去的人,是我们的同伴!”



“晴人,”弥也把最后的一张纸也拿过来,想叠,折了一半又慢慢放开,只是轻轻放在床单上,“这不是那支Crazy:B了。你看得懂合约条件吗?要我们去当有去无回的死士,刺过人,肠子流了满地,就会被抛弃。”

褐色绒卷发的晴人弓着背,手里空荡荡,有些茫然无措。

弥也叹了口气,一把抓住晴人的手,把他拉起来,“刚小林哥就是说这件事,问我们要不要去一个地方。”

“那里有什么吗?”晴人迟钝地问。

“有——”弥也皱起眉头,“能拯救我们的,就是神明吧。”



弥也和晴人头抵头地看着手机上闪烁的定位。停车场入口的保安狐疑地看着这两个围着大厦转悠许久穿着奇怪的少年,晴人不自在地摸了摸演出服上的系带。

“一上楼定位就会像警报一样急促地响起来,果然还是在地下吧?”晴人小声问弥也。弥也看了晴人一眼,走在前面试着进入停车场搜寻。

直到对面的联系人不耐烦般地发了全景扫描图过来,两人才站在一个窄小的门口。

“原来一楼不是一楼,地下一楼不是负一楼……”晴人完全一副大受震撼的神情。

类似的大厦会有各种台阶外接柱子,如果不是收到了局部三维立体图很容易注意不到层之间的构造,他们所在的层数就在地下一层半的高度。弥也的不安感愈重,还是强行镇定下来去推门。

密密麻麻的木板箱。夹杂几个小集装箱堵在门口,从门到房间里面只有一条窄窄的缝,人应该可以勉强通过。看起来跟偶像事业没有一点关系,弥也把晴人拉进来,轻轻掩上门,轻微的门槛碰撞声回荡在室内飘出很远。

晴人想问什么,弥也比了个“嘘”,房间那头已经有动静传出。清脆的鞋跟声朝这边走过来,弥也深吸一口气,小心地从板箱边穿过,一直走出堆满箱子的部分——

地下仓库天窗映进来的暮色在地板上溅射,银白长发的神明正刚好走到他们面前,发丝上沾着一丝土渍,在橙金火光间飘动。

高挑的少年把沾满了土的手套脱下,伸出手略微偏了偏头,“……因为觉得这个光线下说不定会在土层里发现什么特别的物质,忘记去问你们会不会迷路。”

晴人傻乎乎地伸手要握,被目瞪口呆的弥也一把拍下,“你要干吗!是乱凪砂前辈!”

晴人也才反应过来,张着嘴再度仔细去看此刻就站在他们两人面前那个像是背后燃着火焰的男子。

是和宣传照里一致的上挑眼瞳和柔顺长发,宽大掖在腰间材质柔软的珠光白衬衫,还有根本无法冒充的支配者的气场。

乱凪砂似乎有些不解地收回了手,稍微想了下,“……啊。人设里说有轻微洁癖所以经常戴着手套,也不跟人握手是吧?因为以前以我的身份,可能会遇到一些麻烦事,茨就加了这条。”

弥也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门口的集装箱,凪砂也跟着投过去视线,“本身就是租给我当作仓库使用的地界,最近不知不觉在这里待得比较久呢……就约到这里来了。”

凪砂回身回去他刚才待的位置,两人跟上,看到里面至少是两张办公桌拼起来的巨大工作台,上面堆满了破碎的陶器碎片和石块,仓库另一角则有一座巨大的雕像土坯,还只有下半身。脚下在泥土和文稿之间零落地散着一些画具和乐谱,凪砂路过仓库正中的三角钢琴,毫不在意地用戴回去的土手套在上面敲出几个音符,清脆的琴弦碰撞声和着鞋跟敲在瓷砖上的节奏一同回荡。

弥也有些愕然。他是在偶像世代出生的人,对顶流组合之一Eden相当了解,但从没见过乱凪砂本人,不过很清楚最近几个月的风波。

作为名不见经传的小组合之一,之前申请加入Knights预备役也只想过能在什么大聚会场合见到主队的几位前辈一面,根本没想到他们现在正在“参观”一位偶像界的神明的某个居所。



乱凪砂回到附近地面上堆满了工具的转椅上坐好,回头看着还站着的两个人,张嘴似乎是想招呼他们坐下,却又停滞一会儿,开口时语气似乎是有些抱歉,“不好意思,还没能记下你们的名字。”

“我是羽生弥也,他是和津晴人,我们目前是名字叫做‘Peng-Crush’的少年偶像组合。”弥也连忙自我介绍。

“弥也。”凪砂重复,眉眼略微弯起。

弥也心跳加快,低头应了一声。

“最近很辛苦吧?”凪砂问。

“啊?啊——”弥也愣了一瞬,意识到乱凪砂在说什么。

他原预想是遇到什么能介绍机会的工作人员或者新经纪人,完全没想到能见到乱凪砂,把这一茬儿忘得一干二净。

从某种角度来说,他们这种边缘低人气组合最近落魄到快要解散的地步,有一部分正是乱凪砂推就的。

小偶像想要维生,演出资金和机会都受限,除了尽可能多的低成本福利,就是更加低廉的接近偶像的价格,每周的演出门票和周边收入也仅仅足够生活和下周的演出支出。

但互联网能提供的体验逐渐超越剧场,人类愈发习惯于待在室内后,偶像界已经日渐衰微,只是大家都还没有说破,还在维持着从20世纪80年代延续至今的偶像制度。

乱凪砂带着他的“末日审判”计划,从伊甸那样的乐园里孵出来一个手持利剑的天使,他从偶像界布满脓包的肤表刺下,一直刺到最深处那布满剧毒的心脏——

“我……我能问您一个问题吗?”弥也小心翼翼地问,“偶像活动获得的钱对于您来说算什么?”

“从爱中诞生了名为‘偶像’的被凝视的雕像,人类用利益价值把它打碎重塑成了来自地狱的恶鬼。”电视上的乱凪砂说。

影像中的那张面庞和面前的人逐渐重叠起来,像一张面具完美契合。眉眼优雅风度的男子嘴角弧度不变,“如果苹果是可以购买的,苹果树就会枯死。”

“什么?”弥也一愣。

“在人类诞生之前,有一棵苹果树长在大地的正中央。”凪砂随手摩挲着桌面的矿石,夕阳已经完全沉过天窗的下沿,昏暗的橘黄色光芒溢满室内,扫过几人脚边,漫过木箱。

“树会开花结果,果实自然垂落化为肥料,明年风吹雨打,昆虫再来授粉,又是一年花开……”乱凪砂说,“生生不息。”

“但是苹果如果被摘走了,”凪砂做了一个托举的手势,轻轻咬下一口空气,“人类为了欲望偷走了苹果,苹果树得不到营养,它会死在明年春天。”



“……”弥也说不出话。

是什么?偶像是那枚苹果吗?粉丝喜欢偶像,偶像回馈粉丝,都是一个幻影吗?

弥也顺着凪砂描述的画面隐约看到一条吐着信子的毒蛇把毒液注入花蕾,毒液在植物的脉络和果实核间流淌,溢满枝干。

“不是!”晴人的争辩声打断了弥也的思绪,他扭头,看到这个下垂眼后辈头一次露出这么急切的神情,“他们只是来看我们,没有要求过什么……”

“是吗?”凪砂说。

弥也拉了晴人一把。

晴人低头,“我……刚上中学的时候有一次没有吃饭就上台,体力不支饿晕过去,弥也帮我去叫救护车,一个还没走在等着合影的粉丝在照看我。”

“醒了后发现她留了个信封塞了很多日元,让我们照顾好自己,弥也找到了她的联系方式要退还,她开玩笑一般地说算是预订了我们三年的VIP观众席,让我们就算以后人气大火了也不许给她涨价,要一直给她留着。

“直到现在,我们每次演出,那个位置也一直在。”

“所以你们有没有尽力想要让自己火起来,让这位粉丝‘得到值得她的投入的回报’呢?”乱凪砂问。

晴人困惑地扭头看着弥也。弥也终于听明白,抓紧了晴人的手,低语,“晴人,他是说达希姐的影响,已经注入我们的血液里了……”

“弥也。”乱凪砂又喊他的名字。

弥也抬头,却不由自主地战栗。他已经无力思考今天的会面是什么缘由,他刚刚明白乱凪砂一直以来所看到的东西和想法。人类只是躯壳,那位神明在看其中流淌的意志。

“这是乱凪砂,和你们的合约……”乱凪砂递了张纸过来,他放合约的地方还有厚厚的一叠,“这是一个寒冬。我给你们捱过去的一把火,我会提供你们活动所需要的场地、物资、资金……你们只要尽力地按照你们所想进行的偶像活动去演出就好。条件是把利益摒除在外。”

弥也接过和晴人一同看了起来。

和Crazy:B那份每项工作都有严格价位区间和倍率以及风险赔付条款的合约简直是极端的两面,这份来自乱凪砂的合约只是列明了能够提供的支持范围,以及进行各项活动时所需要配合的行动指导,除了不能向其他人透露签过这份合约,以及保证基础的演出场次之外,没有任何收益要求。

弥也翻来覆去地看,是一份就算签了也不会产生任何损失的合约。就算场次达不到也只是合约暂时冻结,没有解除和赔偿的风险。

解约条件为一千梦洲币,市值是象征性的一千日元。

弥也又抬头看乱凪砂。凪砂在他们读条款的时间去开了台灯,正在专心地给自己泡茶,红茶的醇香顺着沉积的室内空气飘进弥也的嗅觉。

茶盒边放着其他人签过的合约,厚厚一沓。



弥也再三确认,还打电话在不违反条款保密的前提下问了经纪人和朋友,基本确定不会有什么问题,心思已经飘了起来。就算每个队伍单次可申请的资金还是需要评估额度,但不用考虑维生和维持人气的前提下,许多想尝试的方向似乎已经朝他们招手。

凪砂把两人送到仓库门前。站定在门内,弥也带着晴人去上旋转楼梯。

弥也忽然回头,看着在黄色射灯下面目模糊的前辈的方向,“不签的,或者没收到邀请的会怎么样?”

弥也隐约看到凪砂做了什么口型,乱凪砂回身朝仓库深处走去,黑色的窄门无声合上。

“……”弥也无声地重复了一遍。

“什么?”晴人问。

“前辈说……”弥也神情恍惚,“下雪了。”



天蒙蒙亮。三井佳信掀开灰蚕丝被坐起,眯着眼看到墙上的挂钟还不到五点。

他下床踩着木地板看向窗外。夜雾垂坠在树梢,这里的建筑都低矮,三井订了最高的楼层也不过六楼,可见范围远不如在东京的摩天大厦顶层。三井眯着眼往远处看过去也看不到什么,心里发慌,下意识掏了手机过来弹出通讯录按下拨打过去。

第三遍才接通。那边的火气直冲过信号烧到三井的屋里,“你最好是马上就要翘辫子了,找咱救命。”

三井无声地笑了笑,“没什么,下周就要看谁能拿下梦洲了,想听听你的声音。”

听筒那边一阵乒里乓啷,像是手机开着通话被甩了老远,还隐约传来一声惊骂“什么玩意儿”,还有另一人迷迷糊糊的“谁……”,随即有人咚咚咚的走近手机话筒,一把挂了通话。



三井对着嘟嘟嘟愣神一会儿,又试着按了一下,意料之中的已被拉黑。

倒是无所谓,他电话号码多得是。

就是这么一出让他也清醒了些。三井皱着眉头看手机屏幕上的赤红名号——“天城燐音”。

最近运营得太厉害,这几个字在他这边已经符号化了,隐约梦到丢了梦洲的地界一败涂地,居然第一时间想到给这个人打个电话。

冷汗顺着脖颈流下。三井把手机屏幕按得咔咔响,屏幕支撑不住几近爆裂,身后被窝里冒出一个脑袋,被这通动静惊醒,“睡那么晚怎么还起来了?”

三井回身,半倚在床背上,把手指伸进褐发姑娘的发间往下捋,“世子,你说要是我开始下意识很信任、很依赖一个人,但这个人又有可能背叛和害死我,我该怎么办?”

“谁呀?”世子还半梦半醒,笑嘻嘻地往三井怀里蹭,“想她想得比我还多吗?”

“不……”三井下意识否认,又看了靠在他胸膛处轻轻打盹的人一眼,揽住肩膀把人推倒压上去,“算是吧。”

世子也懒洋洋地假意捶了他两下,“那你就换个人呗,等他成为你的把柄吗?”

“说得好,世子,”三井低头把脑门和世子的轻微一碰,手攥在她的脖颈处,“换个人。”

被压住咽喉的世子随意地推了他两下,很快因窒息而挣扎起来,凸出的眼睛饱含着恐惧与求饶,腰腿都被压得结结实实,“呃、呃”地拼命吐着声音。

三井深绿色的瞳子里凝着铁一般冰冷的海面。他似乎是玩够了要松手,忽然又自言自语,“天城燐音,你杀过人吗?是这种感觉吗?”

世子无力地蹬了几下,彻底不动。

三井爬下床把水晶烟灰缸放在窗台上,点上一支烟翻屏幕碎裂的COS pro事务所名册,“界次……达也……直人……”

“这个叫千太的小男孩,优柔寡断但是豁得出去,工作也很拼命,你觉得怎么样,世子?”三井说,又自己否定,“干了半年也没出头,天城那一套给他他也未必接得住。”

“拓人,演艺界小有名气,但是歌舞不太行,虽然说坐那个位置也不需要歌舞吧,”三井接着往下划,“但果然还是至少有天城那样的实力才让人安心。”

“康泽,上一轮筛选预备役的时候就接触过,各方面都很强。”三井手指滑动得越来越快,“就是太乖了,会有点不适应啊。”

“要不然还是Valkyrie吧?好不容易打探到了那小黑猫在拿钱做什么,不做点什么总觉得浪费了。斋宫宗那家伙,只要制住了影片美伽,他根本没办法,只能跟过来。”三井把烟头直接点在窗台上,随着窗缝泄进来的晨风逸散,“你说是吧,世子。”

三井扭头,盯了一会儿早已停止呼吸但还柔软的躯体,低头凑近,像是要去亲吻,又像是隔着玻璃看覆在百合花中的另一张面庞,“这就是死了吗?死了就是不会动,不会说话,也没法再给我一个眼神了……是吗,父亲。”



凪砂最近睡眠越来越浅,被吵醒听燐音骂骂咧咧好一会儿,怀里的红毛狗打起了呼噜,自己差不多清醒过来,一只手揉着燐音头顶的旋儿和翘发,另一只手拿过床头的建筑册子随手翻看。

燐音忽然一哆嗦挣扎起来,带着大大的黑眼圈瞪着凪砂。

“怎么啦?”凪砂捏捏他的脸。

“晦气,梦见三井那家伙了,”燐音说,“噩梦。”



俩人都晃晃悠悠起床,凪砂穿了衬衫去煮咖啡,燐音在客厅的地毯上玩积木。

燐音一大杯咖啡下肚才缓过来,把凪砂也拉到地毯上贴着胸口。凪砂知道他不安的时候习惯听自己的心跳,静静地任由他听,自己小口嘬着咖啡。

“凪砂,我在想……”燐音说,“三井佳信和三井家的关系如果不是七种茨推测的那样,拿下梦洲就约等于把这个口子送给三井集团。”

“不是确定过没有任何联系了吗?”凪砂捏燐音的耳朵给他解压,“如果只是说要盯着一块肉,所有的狼和狮子都会闻风而动,但和把肉直接送到狮子口里毕竟不一样。”

“不是,”燐音有些烦躁,躺在凪砂腿上,指尖玩他披散着的银发,“就算断联系断了几十年,做事风格也和本家大相径庭,但是三井佳信被赶出去后正赶上他父亲死了……”

屋里一时沉默。凪砂挠着燐音的下巴,轻声说,“我知道你的意思。”

燐音闷闷的“嗯”了一声。

燐音又说,“到他手里他肯定要拿去当回家的资本,只要转移没那么快,七种茨那家伙应该就处理得好。不过这个博彩特区的事本身就没那么简单,我没信心一定能拿下来,也猜不出来拿下会不会发生什么变故。”

“给其他人呢,比如巴家……”乱凪砂说。

燐音用下巴蹭凪砂的手,“搞不掂。这一轮主盘押的就是我最终能得到梦洲的演出资格,三井圈了大量资金进来,要是这一轮输了翻盘了,不仅会引起大量撤资,整个计划都可能玩完。”

“就是不管怎么样,你必须先赢下来,才有余力管蛋糕怎么分,是吗?”凪砂问。

燐音叹了口气,“凪砂啊……你这么聪明,真担心七种茨给你教出师了。”

凪砂低头,搭在肩上的发丝垂在燐音脸颊上,凪砂伸出舌头去舔燐音的唇角煎蛋的糖渍,燐音含住他,手抬起来按住凪砂的后颈,凪砂靠拢,长发在燐音的胸口披散开。

燐音放开手,凪砂凝视着燐音的翠蓝瞳子,“好些吗?”

“凪砂,大早上的……”燐音声音低低,但还是带了些笑意,“谢谢你,凪砂。”



“咱这次行程还算有意思,地点改成梦洲了,拍完这个通告就在那里待机,应该一周多都在。”燐音跟回忆核对,“三天尽可能地改变一个人的一生。”

“用不了三天那么久。”凪砂说。

“这不是节目嘛!”燐音笑嘻嘻的,“虽然让咱自己去策划,多半会选择带人去赌场撞大运。”

凪砂有些困,被燐音染得也爱睡回笼觉,燐音放开他让他躺下,自己套上睡裤吹着口哨去客厅找吃的,凪砂闭着眼睛听哨声远去。



“妈妈。”乱凪砂说。

“凪砂,”红西装的女人揉了揉眉心,满眼是疲惫,“几种推演方案都给你看过,可能来咬这块肉的危险敌人也一一列举出来了,这块博彩特区,巴乱两家确实吃不下。”

“我知道。”凪砂回答。

“而且要站上最终舞台的,不是你的那位吗?你都没有和他商量过,为什么想打那里的主意?”乱夫人问。

凪砂没有立时回答。脊背陷在柔软的沙发里。窗外湿漉漉的空气里飘散着毛毛细雨,连同沙发边的龟背竹叶面也笼上一层细密的水雾。

彼时燐音还在为第二轮的赌桌奔波,明天要去大学拍一个无声竞演的快闪综艺,凪砂自己每天要在茨的课堂上反复摸索学习世间常见的商业模式,掺杂着刀子和血的金钱交易。

“妈妈,你说布了缜密的计划,一步一步走下去,却在半路就耗尽所有,或者走到了终点却失去一切,这种情况是不是很常见?”乱凪砂问。

眼角带了些皱纹但仍美人骨相外现的中年女人呷了口茶,把垂在耳边和细软黑发捋回耳后,“这是常态。大多组织的纠错机制都是为了防止这种最坏的状况,我那时候带的一支被人忌惮,正是因为任何人都随时可能成为需要切掉的负重,我们就是那把刀。”

凪砂垂眸看着手里打满了叉的资源对比报表,“那父亲他……有没有无论如何不想舍弃掉的东西?”

屋内陷入可怕的寂静。凪砂把那些叉又看一遍,抬头,“红鬼女”捏着杯壁,陷入回忆的眼瞳里泛起惊骇的巨浪。

“我们两家差不多是那时候离开的……”乱夫人说,“他有。他献祭了他自己。”



琥珀把资料册子散了一地,拉近了下亚麻浴衣的领口,爬起来煮茶。

茶水很快被加热,水面浮起的气泡溅起细小声响,琥珀双手抱拢在一起看着窗外。视线顺着水泥路很容易就能跑到村落的尽头,森绿色的绒布铺在山脊。这里跟老家的景色实在太像,早上起床还没清醒的时候很容易认错。

琥珀脚边的一张正是舞台那页朝上,他捡起来看了一会儿。一张计算机模拟的舞台夜景图,巨大的体育场,霓虹灯光和彩屑飘落,喧闹声浪刮过拿着麦克风的琥珀耳边。

“要不要去看看实景啊……毕竟不一定能站上呢。”琥珀自言自语。

“什么什么!小琥珀答应出去玩了吗?”巨大的嗓门把琥珀彻底从清晨的困倦中震醒过来,琥珀吓得一仰,把册子扔到三毛缟斑身上示意他离远点。

最近的时间,斑似乎住在了自己住处附近,连反复跟他讲这里可能有二叔布下的监视者也不听,每天不知疲倦地带着三餐过来自己这里消磨时间。偶尔也会连着消失两三天,琥珀不管他,到了饭点给村子里的人打电话自己叫吃的。

“我要开动了。”琥珀对着鳗鱼饭和味噌汤击掌,下筷子。

三毛缟斑三下五除二扒完刚带过来的饭,“换衣服,走!”

“……三毛缟斑,我是要在这里等樱河家的指令的。”琥珀再怎么任他折腾也不会耽误到自己的本职工作。

“等?”斑叉腰笑,眼睛眯成一条缝,“小琥珀呀,一直等下去的话我们就是不是黑道了,是乌龟道了呀!”

琥珀不理他的烂笑话,斑反而自己凑过来把刚那一页册子展示给他看,“只公布了说在未来一段时间率领梦洲博彩特区的主办方会在这里举办开幕演出,其他信息一概没有公布,也就是说最终谁站上舞台,就代表是谁背后的庞然大物吞下了这一块,同时站上舞台的人就永远成为联结表层社会和黑暗面的符号哦?”

“嗯,我知道。”琥珀低声说。

“那你除了知道你要等你二叔的指令,其他还知道什么?你知道竞演方吗?知道要怎么站稳才不会在最后一刻被赶下去吗?”斑还是笑眯眯的。

“……”琥珀没法回答他。

“这么垂头丧气可当不上三毛缟斑的搭档啊!”斑一把大力把琥珀揽到自己胸前,“Double face预备役成员樱河琥珀的初次春游,走咯!带你熟悉一下工作现场~”

琥珀还在想一无所知的竞演规则,被斑直接扛起来,急地去拽他的小辫子,“斑!衣服还没换!”

“三毛缟斑——”



燐音伸手去拉车门。车门忽然由内打开,闪烁着金属光泽的小物件冲着燐音的脸抛出。燐音微微一侧躲过,硬币落在靴跟旁的混凝土路面上滴溜溜转了两圈,燐音把余光收回,冷漠地看着后座里还维持着抛出手势的三井佳信。

“正面。”三井耸了耸肩,“你本来有一次改变命运的机会。”

燐音皱起眉头,拉过后座车门重重合上,坐进副驾驶。看了一眼司机导航的目的地是综艺录制出发地没错,伸手去绑安全带,通过监狱窗口般狭小的后视镜看着戴了红墨镜的三井,“又想干嘛?”

司机得了三井的点头准许,去发动引擎,三井熟练地把平板伸过来,“你看……”

燐音说服三井跟他合作之后,不再需要写什么计划书和ppt去忽悠他,数字本身就是对这种商人的欲望最好的催化剂。正好燐音也懒得管细节,从七种茨那边接过有教父相关嫌疑的节目就转交,担当七种茨的传话人,饶有兴致地围观着COS pro事务所的两支派系互相吞食,凪砂渔翁得利。

那些灰色节目本来就不经扒,很容易被大敲一笔,一来二去,大赚特赚,反而是三井佳信一天天想法频出想拉燐音去执行,燐音起初还哄着,后来好脸色都懒得甩给他,能接接,接不了拉倒。

七种茨那边推算过,大约三周后,会开始触及教父遗产的中层,到时候一定会有反扑,燐音会与这份灰名单牢牢挂钩。这对于燐音来说是件好事,三井背后是他蛰伏并滋养了五年左右的财权体系,燐音只靠“自己”。能唬住他片刻,如果他下定决心要抛弃或者消耗掉燐音,会非常难处理。

但略微出乎他们意料的是,三井似乎对燐音一个人怎么能做到这么多事毫无察觉,只是兴致勃勃地运营着那个以天城燐音为代号、污水横流的网络赌场。

燐音侧头跟他伸过来的手挪开一点距离,在平板上划了两下,兴致缺缺,“素人改造计划?这不还是今天那个综艺?你就为这来的?”

三井在后座笑了声,平板递给燐音,伸手往后划,“这种合家欢剧本多没意思……只能开开挑战时间和验收时机的盘。”

三井在节目组的引导手册后面直接加上了他自己的简笔画。燐音一看就明白,红色炸毛的是自己,旁边站着一个灰色的普通小人,下一步自己和小人手拉手,小人身上带了光环开心地笑着。

这都是这个节目的原本步骤。

艺人跟自愿报名通过审核的素人同吃同住一起生活三天,摄像头不间断拍摄,节目组提供所有资金,艺人帮助素人进行自我成长或者解决问题。

节目组配了心理辅导师和形象管理等工作人员,艺人拿着指导手册带素人去指定地方走过场就行,最后通过剪辑基本能达成一个素人大蜕变的效果,算是观众所期待的走向,也是对艺人行业影响力的强化宣传。

有平时在电视上闪闪发光的人陪在你身边告诉你一定能做到,这样令人憧憬的画面每期都能吸引来大量递交“材料费”的报名者。

因为收入和人气都上乘,作为富士电视台王牌节目之一,也算是三井给燐音争取来的优质资源。

但三井还画了第三步。红发小人扭头带着光芒走掉,灰色的小人被阴影缠住拉向深渊。

燐音深呼吸,“搞什么?”

“燐音君啊,”三井伏在副驾驶的椅背上,戴着银戒指的手指轻轻敲着椅背。他染成深灰色的刘海被发胶固定在墨镜边缘,锋锐视线透过赤红玻璃在平板表面来回扫动。

“你看,偶像降临到普通人的生活里,带来光芒和希望,然后抽身走掉,把憧憬留下,这就是偶像存在的意义,对不对?

“三井你丫……”燐音顿了顿,“你怎么忽然关心起偶像来了?”

“年纪大了,就总会做一些梦。”三井眼神飘忽,“这节目不也是那种梦吗?但是这么必然大团圆的结局不是没意思,很没意思吗?大家都知道童话会拥有幸福结局,好人会胜利,遗憾会弥补……来期特别的节目怎么样?

“燐音君,一个人充满期待的朝你走过来,你把那光指给他看,然后毁灭的彻彻底底,这就是我们在梦洲轮盘赌前的开胃甜点,用一个人来开开运。”

汽车继续平稳前行,无名的车流冲刷过马路,燐音抬起头目视前方,不知名的冰冷物体从后座伸过来隔着布料抵住他的腰部。



燐音只见过一场在雨里燃烧不尽的大火。

燐音在点燃前几栋屋子的燃烧源时,选择的都是蔓延缓慢但不易熄灭的燃料,例如结实的木盒或者绳子燃尽才会落在火堆里的布料。燐音拿着火折子从村头点到村尾,最开始点的几栋房子已经有一些烧到窗外,在夜空下隐约看得到火光。

燐音站在山坡上,他没有对把他关到成年的决定提出抗议,老老实实被关了半个月禁闭就是为了今天。他在一个地方安静地待着,故乡的人不会到处寻他,找无人的房屋放的火被发现的概率就越低。

山坡底下的一栋建筑比其他房屋都高大得多。

燐音推门进去,扬起一阵灰尘,几缕月光从屋顶的缝隙洒落在木板地面,半边屋子都堆满了黑漆木箱,燐音开了几个,只不过是布料、废弃的祭典道具等杂物,充盈着一股放的年头太久的怪味。

全都是可燃物,只要再放些稻草做引子。他把几乎用尽的火折子再激发起来,吹着口哨扔在窗户里,火光骤然飘起,赤红光芒碎裂在燐音的瞳孔里。

再过没几分钟,村子就会从村头到村尾同时燃起大火。燐音偷偷造了防火带,不会烧到人居住的区域,但灭火的劳碌足够他们再无暇顾及一个少年的最后一次振翅——

粗糙的人力看管,燐音可以随时走掉。他只是搁不下故乡,需要一个仪式来告别。



月光几乎瞬间被云层所遮盖。没有惊雷的预警,仅仅数层密集的瓢泼雨水砸下,轰透了屋顶,窗口,浇进泥土和草叶的间隙,燐音的头巾瞬间被淋透,耷拉在他的耳侧,迟来的雷声被遮挡得模糊不清。

各方向出现了几个巡逻的青年,拿衣服遮着头在往回跑。隔着雨帘看到燐音站在坡上的身影,狐疑地停下,却又因为雨水的遮挡看不清晰,犹豫着要直接回到村落还是走近。

燐音眯起眼睛抬头,他想顺着雨水落下的方位去看那背后操纵者到底想要他怎样。

“神明,这就是你的答案?”燐音喃喃自语。

燐音隐约听到有人认出了他,喊着他的名字,要跑近把他带回去。

燐音低头。他看到黑洞洞的窗口里,在雨水的溅射和猛烈攻势下,跳动着一缕蓝绿色的火焰。

燐音入神地看着那缕火焰。表面的杂物和稻草烧尽,炽红色的余焰彻底褪去,蓝绿色的冰冷火焰飘起一缕又一缕,汇成一簇,沿着堆了半边墙的木盒蔓延,整面墙燃烧起来,冰蓝燐火冲破屋顶,在暴雨里肆意飘动。

巡逻回来的青中年人都在朝这里赶来。军队拿着木枪,想来把燐音带下山坡,又骇于不灭的鬼火不敢接近,慢慢汇集了小半圈人。有一些人在试图绕上山坡,燐音死死地盯着面向他的空洞的窗户与正在坍塌的库门。

最先烧起来的木盒逐渐酥化崩塌,粉末飞扬,一具人类的躯体滚了出来,从墙的最上边重重滚坠在地面,身上缠绕着的蓝色燐火仍长燃不尽。

又一具……

这些人是谁?故乡的每一个人都互相知晓,谁会无名无姓地待在一间杂物祠堂成为墙上的砖,谁会……

燐音忽然又听得清雷声。他的头巾被自己扯开了,缠在手上,燐音抬头,看着山坡下已经排好队列的二十几个自卫队的人,更远处祭司正撑着伞赶过来,雨天用不了火把,大祭司手里拿着个强光手电筒照路。

“再也不见。”燐音做了个无声的口型,最后看了一眼正在坍塌的黑墙,转身朝山上走去。



“三井佳信。”燐音的声音平稳,“有瘾就去治,别在咱这儿发癫。”

三井哈哈一笑,把手里的金属物体收了起来,“怎么样?合作伙伴送我的,是我拥有的第一把枪。是把好手枪。”

“你搞定了?”燐音说,“梦洲找到买家了?”

三井的呼吸粗重了些,“合作伙伴就是指,合作伙伴。踢不开我。”

“你知道这个综艺每一期会收到多少报名材料和报名费吗?”三井枪揣了起来,手却照旧伸过来,把平板划拉到PPT第一页,“《三天改变一生》……每一期都负责织梦,愿者入瓮。这档综艺有两个固定的奶制品赞助商和一堆流动的小赞助商,但赞助费还不到他们收入的10%。

“他们的真正来源是数万报名材料和仅仅每人一千日元的报名费……会整理材料满怀希冀地递交给这个综艺的人,抱着像买彩票一样的赌博心态,每周只要一千日元,说不定下一期的电话就会打给他们,三天之内有偶像全程陪伴实现梦想,还有无上限的资金可供挥霍。这样的美梦很棒吧?”

燐音刚到城市不久就听说过这个国民级综艺,只是这个程度的话实际上没什么问题,跟福利彩票的一种也差不了多少。顶多区别是彩票每次开奖只有随机号码,综艺每周能播出一段趣味横生的节目,供人打发时间。

“但是这一点点儿报名费,也没多少钱,是吧?”三井压低声音,语调却有点急促,似乎要说什么惊天的秘密,“所以他们其实真的在做贩卖梦想的生意……会根据每个人填写的愿望,把报名者的材料卖给针对性的对象以供推销或者欺骗,还会每隔几期把节目名额本身拿出来换成金钱或者商业价值。

“更可悲的是很多人一直在投,但不知道他们的材料早就被筛选过走上了另一条道路……

“判断有心理问题的,判断容易造成挥霍和负债的,判断会有道德风险的,判断不适合展现在大众面前的,通通被移到了房产中介、相亲网站、教育培训机构甚至监狱的道路上。”

三井咬着大拇指的指甲笑了会儿,“开创这个岔路口的人真是天才啊。”

燐音深吸了一口气。他不想在三井面前做出什么反应,只是扭头看着车窗外,并排而行的轿车一辆一辆穿梭变道,他们的车上了立交桥,稳定地朝节目拍摄地驶去。

三井早就给他接下了这个企划,从来没说过这些事情,挑这么一个无法回避的时间和地点,大概就是满怀恶意地想看他的反应。

要他什么反应?

“关咱屁事?”燐音说。

“的确。”三井点点头,“所以梦洲竞演前的最后一次开盘,我选了这个综艺,燐音君啊,你要做的就是动用你身为偶像的力量,竭尽所能去‘拯救’分配给你的节目对象,然后毁了他。”

燐音第一反应,想问问茨三井这家伙在发什么疯。三井依旧趴在椅背上盯着他。

“准备让咱白录一期?”燐音说,“事态不对的话,导演组和剪辑组肯定会制止。”

三井摇头,“这就是合作伙伴给我们的考验。已经打通了摄制组,到尾声那个人崩溃之后所有素材会整段流出,配合探秘和跟踪报道,一举把这个节目组的各种肮脏手段揭露,做空股价。

“富士电视台背后的势力要挪资金来补空缺,梦洲那边才能更稳,他们总要放弃一方,如果选择梦洲,直接把电视台拱手交给合作伙伴也可以,媒体的力量和合法赌场,不管哪块都是肥肉。

“借助你掀起全国争议的势头和最恶偶像的影响,把全世界的目光都拉到梦洲来,这就是我们实体赌局降生在这个世界上的盛大开场。”

燐音没有任何反应。

三井坐回后座,把腿叠在一起,手里又慢慢地转起枪来,“不想做?这期节目换个人也行。”

嘶哑的笑声从燐音喉咙里溅射出来。燐音的手支在下巴上,透过后视镜对后座的三井对视,“不……咱本来只是觉得没什么意思,听你这么说反倒有点兴趣。只要捏死一个人就可以造成一场风暴?”

“很神奇吧?”三井似是随意地接话,拇指在银色格洛克的扳机上摩挲,“我以前还觉得偶像只是小孩子过家家的东西,石油、房产、可流动资金……这些才是世界运转的必要元素。

“但最近跟着你也接触了一些偶像的业务,越发感受到这东西的神奇啊。明明就只是口头上的,没有任何效力的话语,只是看不见摸不着的光环,却能搅动金融、房产甚至整个世界,掀起翻天覆地的风暴。

“这就是偶像!我也快要变得热爱偶像了。”

燐音嘴角上撇,眼底没有一点笑意。

“好了,要到了,”眼看摄制组的保姆车在园区门口停着,三井把枪装回口袋,拍拍椅背,“我在摄影机背后看着你的精彩表现哦,天城燐音大人。”

化妆师提高保姆车里化妆镜前白灯的亮度,用手打乱燐音的头发给他做妆造,《奇迹般的三天》导演在一边介绍人物和剧本。

导演个子高到有些佝偻,比起这个长盛不衰的热门节目显得相当普通,想到他的职业生涯会在三天后掀起惊涛骇浪,燐音只让自己的思绪蔓延了一小段就打住。他只是来走剧本的。

“……资料和线上面试全都不合格。”

导演高木念完参与拍摄的嘉宾的概况,简要总结了一下。“但是非常熟悉我们的节目,每一期都会反复观看,我们也试图邀约他来参与企划,但他告诉我们不要验证他对节目流程的猜想,直到自己有机会体验为止。”

燐音套上白色连帽衫,抻平折痕,“腿部残疾加上至今不会日语,通不过这种改造筛选挺正常的嘛,你们也得找确保配合得起来的吧?”

导演跟助理交换了下眼神,“推荐天城过来的企划方说的是,天城您这种漫才型艺人能够挑战以前无法实现的节目效果,比如配音,或者将心理活动表演出来,我们正打算跟您确认一下预计的演出方式。”

燐音转着自己耳垂上的耳环,再次翻阅嘉宾资料。

只登录了名字的东马,十岁左右被日本籍签证到期准备永久改为法国籍的父母带回日本办理手续及度假,遭遇车祸,父母双亡,东马截肢且受到惊吓不能说话,也无法听懂日语,他出生在法国但是没有及时登记,国籍问题也悬空无人解决,最后勉强被事发地的福利机构帮助住下,直到两三年前才取得日本国民的合法身份。

这些都是自述的资料,申请材料原文依然是法文,但附带了日本医院的身体状况证明和一张昏暗模糊的自拍。大约是个二十多岁的青年,下巴略微收缩,直直地盯着电脑摄像头。

另一页是节目组的审核意见,身体状况画叉,精神状况画叉,心理状况画叉,还专门为他标注了个政治风险。

“政治风险?”燐音随意打趣,“现在的综艺节目以挑战国际关系的神经为卖点吗?”

导演笑了笑,他的圆鼻头与他高挺的鼻梁不太相称,此刻皱了一点点,眉头间锁出一个三角形的阴影区域。

“天城先生,你那边的企划人好像是因为发现了这个人的存在,才找上我们节目的,他就是为你准备的搭档。如果没有那次事故,他本来会成为一名被父母带离故乡的阿伊努人。”

神经里的锐痛从燐音的脚趾窜至头顶,他深吸一口气含在腹中,扭头看了眼车窗外不远处静静停着的三井的黑色轿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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