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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井最开始还会隔三岔五兴致勃勃地和燐音讨论各种计划,后面是视频电话,语音,上次拍摄结束后,连文字消息都是派助理发过来。

燐音拿到的”梦洲”竞演企划书里没有说太多东西,他大致知道这次演出代表COS pro某一步棋的先手,而且晋级一如既往的和偶像实力没什么关系,还沾黑产,所以听茨那边说这次竞演其实没有什么熟悉的同行来,凪砂现在是个人活动,更是不会去。

演出形式稍微特别一点,晚上七点到九点半是常规的联动演出形式,但登场的基本代表着一家公司或者势力,基本相当于向投资者展示会有什么人加入竞争。

演出结束后常规观众离场,演出者和观众走不同的通道走向下面的房间,走到头落座才会知道能看到的演出是谁和谁。

每一轮胜出者会有积分,不会淘汰人,演出会持续到主办方通知结束为止,基本也就是所有人去参加这次竞演的真实目的尘埃落定时。

茨发过”梦洲”的资料过来,这次竞演是一个尚不存在的”梦洲”特区的投资资格,但茨说不太可能涉及违法,也没有什么能明确地抓住与教父关联的部分,燐音也就对细看投资案兴致缺缺。

最开始茨和燐音开始合作时,一是三井对Eden和COS pro的偶像事业本身都造成了威胁,二是确信能够很快抓住他的把柄反扑,但茨在偶然的见面中说“暂时没什么证据”。



“父亲也是这样的,没有人能够向他人证明他用了不合法的手段,”凪砂说,“而且用不违反这个世界的规则但能够聚拢资源的办法有很多。”

那天燐音下楼吸烟顺便送茨,茨问他,“你知道大人眼里的世界是什么样的吗?”

燐音愣了下,“咱以为咱们讨论过这个问题。”

茨摇摇头,“不是,不是说他想要的世界。

“就像从市中心到武道去,只需要坐电车就好;但从什么偏僻的乡下或者封闭的营地想去赴一场约,要千辛万苦,蜕上一层皮。”

茨又说,“我和大人是同道,因为我不在乎辛苦,他看不到过程。同道就是那种一起死在路上也无所谓的人。”

燐音把烟掐了,跟着茨往小区的停车场走,无意识地转才收到的手镯,用手把刘海往后撩。有些无所谓似的接话,“咱也是啊,赌徒可以中途把裤子输在桌子上,最后能盆满钵满地离开就好了。”

“赌注是什么?”茨问。



“去赌一个未来,赌注是什么?”

茨拉开车门进去发动,扶了下眼镜,从镜片后看着燐音,“你要真是条什么都无所谓的赌狗,五年前落不成那个样子,现在也不会和我们在一起。”

茨又顿了一下,“我最担心的就是那种心里有架天平——所谓良心的人。这种人我身边有一个就够了。”



“如果你爱一个人,”东马比比画画,“你爱你的朋友,爱你的同胞,那你会学习他的语言,学习他的表达方式,你用他们觉得友善的方式跟他打招呼,用他乐意的方式与他相处。

“如果他想改变了,那是他也爱你,他学习你的语言,你们的交流像彩虹一样光芒交汇,但又不会失去各自的色彩。”

燐音坐在教练车里,试探着按了几下喇叭。驾校的围墙边太吵了,即使喇叭声在空旷的操场里回荡也没什么人注意这边。

“你见过蓝色的大火吗?”燐音用阿依努语问东马。

东马歪了歪头,一副不是很明白的神情。

“咱们应该不是同一个村子,咱对你没什么印象。”燐音转移话题。

“我不是在北海道出生和长大的,我的故乡在我父母的交流和我的想象里,我从没见过他们说的红色的旗帜和篝火是什么样子。”东马说。



凪砂把铂金手镯套到燐音的手腕上,活扣搭好,转了两圈看看,似乎很满意。

燐音看着简洁的几何造型、没有任何符号但是很精致的手镯打趣他,“怎么,对咱的舞台饰品品味有意见?”

“不是,”凪砂摇了摇头,指指手镯内侧,“给做的雕像找瞳孔时,找到了很适合的矿石,留了一块嵌在里面。”

燐音再次看了看细薄的镯身,没看出来哪里有藏矿石的地方,随口,“那我回你一个……”

又住了嘴,平时总是在送各种各样的礼物,一说到回礼就只能想到那个惦记了很久又没机会送上的东西。

“在哪里做雕像呢?”燐音又问。

凪砂摇了摇头。



“良心这东西……法律,道德,公正,秩序,很多人以为自己在为大多数人的福祉痛苦地牺牲,但连自己面前那个真正的少数者的幸福都看不到。”

茨说,“我认识的另一条狗,他的眼里就只有一个人,那么生活真是轻松自在。”

燐音烦躁地想把手伸进去替他摇上车窗,被茨把手打到一边,按了电动按钮,让玻璃自己往上摇。

“你关心大人吗?你知道他最近在做什么吗?你——”茨住了嘴,疲惫地按了按眉心。

“再见,天城燐音。”茨的声音消失在车窗后,随着车身驶去消散。



联欢晚会一样的演出准点落幕。外围观众纷纷起身离场,燐音在后台跟一堆不太认得的别圈艺人坐着,戴着面具的助理进来一个一个发手环。

“每个人的手环颜色是不同的,一会儿大家一起进入走廊,但看到转向灯时请按照自己灯色所指示的方向前进。”助理说,“如果走错会导致一些演出事故,各位背后的人应该不愿意看到吧。”

燐音把丙烯手环套在手腕上,看着犹如危险信号的红光,打趣助理,“电锯惊魂还是异次元杀阵?”

助理一阵沉默,没有去接他的话,只是确认了名牌和指灯对应正确就走出门去。

眼看着休息室挂着的休息时间只剩十几分钟,燐音没有招呼这些不知道还能不能再见到的“同行”,背上包也朝走廊前进。



跟外馆简洁兼具时尚感的白色内饰不同,燐音几乎是踩上铺着暗红地毯的走廊就发现了这里的地板和墙面都是金属材质,掩藏在厚厚的绒毯下。

隔一米左右就有一个黑色的粗方框贯穿整条走廊,短短十几米的走廊硬是被拉出了无限回廊的视效。

要不是头顶悬着一盏黑漆金属的复古信号灯,燐音几乎要错过转弯处。

他抬头皱眉看了看,红灯要左拐,黄灯直行,玫红色灯右拐。

燐音本来还有去其他方向探索一下的念头,被晕头转向的装饰弄得打不定主意,老老实实拐向自己指灯所指示的方向。

走廊尽头是一扇厚实的剧场门。燐音拉开,看到里面还有一块幕布,一个候在幕布后的侍者见他走进来,手指比了个“嘘”。

进来后就收了手机,侍者说还有三分钟,燐音有些百无聊赖地倚在墙边。他记得自己进走廊后只是直行右转走了相同的距离,虽说不会淘汰人,但最终对决的房间好像是固定的,只要记住自己走的路线,就能知道燐音“背后”的人有没有把这个活揽下来。燐音做个配合演出的棋子就好。



帘子拉开,燐音上台,眯起眼睛看清楚了,是个还不足教室大的小剧场。台下观众也没什么异常,有些兴奋地鼓掌对他和另一侧上台的一个音乐人致以热烈欢迎。

表演烂熟于心的独唱曲目并不费事。燐音获得了压倒性的优胜,跟观众分两个出口走向下一场。

他跟刚比完的对手一起直行,到转角他右拐,对手继续直行。刚分开一声电子的嘀嘀声自手环响起,引得他看了一眼。

一个鲜亮的“13452”数字显示在液晶屏上,前面还有五位数距离的空档。

编号?燐音稍微思考了一瞬,推开下一扇门,侍者伸手拦住了他。

“要等等是吧?”燐音停住脚步,侍者摇了摇头,“不是,请提供您的下注金额。”

燐音下意识地抬起手环看了一眼,侍者说,“是的,这是前场演出认可您的观众给您提供的竞演筹码。如果拿来下注,除了能获得从这场观众手里收到的部分之外,还能够获得官方提供的翻倍回馈。输了则需要将下注部分全数没收。”

全都一点都没提。如果是三井没和他说这规则,还有可能是隐瞒他,但茨也没有提前告诉,真的是主办方隐藏得够好。

“那……输到0呢?”燐音身上的自带电子设备都被收了,他没法联系上任何人商量。

“不会怎么样,我们这边不会有什么惩罚。”侍者摇摇头。

燐音吸了口气,“主办方知道咱们是背着任务来走过场的吧?你们这是在搞什么?”

侍者露出有些为难的神色,他胸口的对讲机沙沙响了起来。

“尊贵的COS pro的天城燐音先生,”对面的声音优雅冷漠到不似人类,“这是附赠给贵宾的一条情报:我们已经截断了内外的所有联系,外场的投资方需要不断注入资金来维持身处赌桌上,回报比例嘛……则由内场的人最终手握的筹码来决定。

“所以如果输到0,我们不会给出什么惩罚,但外场的贵事务所得知砸了十几亿日元带回去一张空纸,会是什么反应?失去价值的棋子会被怎么处理,我们无法保证。”



琥珀瞄向手环,紫色的数字已经涨到三万多。

斑说要带他去看看场馆的时候,他就猜到这场不寻常的竞演猫腻多半出在场地上。

二叔对他的说法是跟随场馆指示走就可以,有问题会实时联系他,但进来后就发现除了收了电子设备,身上偷放的联络和窃听设备的信号也一并切断,包括能够影响电路的微型遥控也无法使用。

到现在,还是要依靠他和斑一起活动时画下的路线图去行动。

琥珀依照灯的指示完成了三场竞演,故意用走错方向的方式想返回之前的走廊,被侍者拦下前已经通过墙壁上绒毯的细微差别看出,走廊挪动过了。

但是挪动方式远超他的想象。琥珀意识到他和斑可能犯了一个很小但致命的错误。

那些由活板组成的走廊具有坡度……

不管是演出者还是观众,都从更高处进入房间,更低处走出,不会对高度产生太敏感的察觉,但琥珀闯出的瞬间明显察觉到走廊的地板倾斜起来。

他和斑没能进入内馆太深,加上研究也只能看建筑的结构,当它如同活物一般蠕动起来时,仍然只能呆滞地看着它吞咽的喉咙耸动。

“樱河家的琥珀先生,请问您下注的筹码数目是——”侍者略重一些的提问声打断了琥珀的思考。

“一半。”琥珀展示三场胜利在手环上积累起来的数字。



悠长女声吟唱,琴键声舒缓地流淌跳跃,琥珀从暗红色的厚重幕布后往前走两步,再掀开灰白色的薄纱帘子登上香槟色大理石台阶包着金属的舞台,看到暖黄灯光下显出一个高大的轮廓。三毛缟斑身着酒红马甲,西服外套随意地搭在肩上,手环上的绿光如宝石般闪耀。

琥珀明显看到斑的嘴角翘起,朝他眨了下眼睛。

面朝观众的那一侧仍有一层红色纱状遮布还没收起,但能透过影影绰绰的人影看到剧场规模明显小于前几场。应该会越来越小。

主持人看着琥珀眼里的疑问解释,“这是另一位竞演者,三毛缟斑发起了组合请求,如果你答应的话,你们将会作为组合共同完成本场演出,筹码分配模式由接受合作者也就是你决定。”

“我不答应呢?”琥珀看着斑的墨绿瞳孔。

“那就依旧按照两位上场前给出的筹码数量进行对决。我们不干涉,由你决定。”主持人退后一步。

三毛缟斑笑吟吟地把手背到背后,另一只手伸出来做邀请状。



“好险好险——差点就要把身家都输给小琥珀了呢——”斑迈着大长腿走在回廊的地毯上,步伐轻快。

“你还乐?到底打的什么算盘?”琥珀连能够临时组合的规则都没听过,又无法与二叔联系上,已经察觉到这次竞演还有相当多的猫腻。

斑在前面哼小曲不回答他,琥珀有些不耐烦地抓住他的手腕把他拉到墙上,“喂!”

斑没使劲,顺势倚在墙上耸了耸肩,“规则,只要想得到,问就能问出来咯。为了防止弱者的筹码过早归零,一定会有一定程度上的合作机制确保他们能够保留实力继续去跟强者竞争,就算打扑克也是需要陪玩的嘛,不然下面下注的那些大老爷多没意思。”

一旦组合出演,不会有人损失筹码,分配也是分配这场新得到的,而不会出现已有筹码输掉后扣个精光的风险。

琥珀甩开斑,“就算这样你也没必要跟我合作吧?堂堂正正比一场,我没有押上全部筹码,就算输掉后面也能够比回来,不用担心我。”

斑抱起手臂,看着琥珀,琥珀也盯回去。

斑:“……”

琥珀:“……”

琥珀长长地叹了一口气,“OK,就知道你全押上了。你上一场怎么会输啊?”

结算的时候琥珀把这一场拿到的筹码全给了斑,然后看到斑的手环数字从一千变成了三万一。

“妈妈当然不会输啊——”斑更夸张地叹气,“不巧来的观众,有一些跟我父母有过节。”

“还挺多。”斑补充。

琥珀就是担心这一点,以斑的实力来说,比拼肯定是斑赢,但观众越少,输赢的因素越是不稳定,万一自己赢了,这个大傻子又把筹码全部押上,在这里筹码归零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最可恨的是斑这个家伙,简直像吃准他了……

琥珀略有些气鼓鼓地往前走,斑一步跟上搂住琥珀的肩膀,琥珀也懒得甩。“这里信号做过屏蔽,动电路的遥控器也用不了。”

“啊,那个简单,”斑说,“演出前说要上厕所,在厕所的通风管道里把手伸出去调就行了,信号很好。”

“……该不会你这场跟我撞在一起就是你调过走廊信号灯的吧?”

“啦啦啦~”

“三毛缟斑!”



“嘣——叮啷——”

修长瘦削的手指把指尖的硬币抛起再接住,在指间左右翻飞。听到门板响动的瞬间拇指硬币瞬间捏住,藏进手心里,扭头对来人投以适当的注意力。

风早巽对上那双金色的瞳孔,唇角浮起一丝微笑,空着的手伸过去把遮住HiMERU半侧脸颊的浅蓝碎发别到耳后,在耳廓拂过,“要君在想什么?”

HiMERU维持着穿着睡衣蜷缩在床上的姿势,歪着头,没有动也没有回答他。巽不以为意,去把被风吹开一条缝的窗帘拉得更开,灰白的清冽晨光浸没床的下半截。他也踢掉拖鞋重新缩进被子里,把刚热来的牛奶和药片一同递给HiMERU。

HiMERU重新把注意力转回窗外的云雀叫声,对光咽下药片和牛奶,又缩回被子里躺着。巽也躺下把人揽过来,没有很久,HiMERU像被关在阳台的八嘎一样发出了浅浅的呼噜声。



巽猛然惊醒,他下意识看向时钟,刚刚七点一刻。只戴了一边的耳机播放着新曲伴奏,空落落的另一只耳朵回荡着轻微耳鸣。另一只耳机戴在伏在他胸膛上的少年脸侧。

“新曲?”HiMERU问。

风早巽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嗯。”

“很强力的贝斯,编舞已经有了吗?”

“还没有。”

“副歌这部分可以试着这样。”HiMERU爬下床,裸着脚在地板上进行简单的律动示意,“我喜欢你进间奏之前的高音,和你之前放给我听的你们的歌都不一样。这里镜头可以分配给你的话进行一个亮相特写……“

“嗯。”风早巽答着。

十条要,追求完美,热爱掌控。

他会大剌剌插进风早巽和玲明的编舞老师的讨论,把他认为更有表现力的技巧要求加进去。

会为了现场灯光的强度和面积偏差大发雷霆,会在学生时期就找来业界的乐团为风早巽伴奏。

而且他总能让“风早巽”变得更好。

巽下床,拉住HiMERU的手,“放轻松,这次天祥院英智找的老师也很专业,没关系。”哄着试图把人慢慢地拉回被窝。

HiMERU有些困窘地停止了试听的演绎分析,被拉回去盘腿坐在被子上。巽叹了口气,把脑海里浮现出的他的神气模样甩掉,也抑制下去跟他讨论更多的冲动,”你好好休息,不用管这些的。“

HiMERU又安静下去,交叉着手指发呆。巽看着他从那一瞬间闪现的”HiMERU“塌缩回”十条要“……



“我不喜欢这里的用词。”风早巽肩头的毛巾浸满了汗水,仰头靠在镜子上,HiMERU拿着铅笔弯腰圈画,把一份写满了标注的歌词纸扔过来。巽接过低声哼了前半段,抬头看着HiMERU,HiMERU像知道他要说什么似的抢先开口,“风早巽,对你自己的作品负责。”

“好了好了。”巽举手投降,伸手把爱人拉过来一个词一个词琢磨。

他伸手过去,HiMERU还在用铅笔点着下巴沉思,被他把手拉过来轻轻捏住。

“要君,你不太像偶像,我是说……”风早巽斟酌着词句,“校内,甚至业界的大多数人,对他们被安排的形象很满意。”

HiMERU似乎轻微哼了一声,“对丑陋的忍耐?大多源于能力和精力不足。我像是连自己的完美形象都把握不住的弱者吗?”

巽用自己手上的原子笔轻点木地板,哼唱起刚在HiMERU的建议下增加的转音。HiMERU和上,打着拍子。他打了个响指,神采飞扬,“瞧,高音延后一段更能抓住粉丝的情绪——”

巽贴在HiMERU的薄唇上,又一次。



“嘣——叮啷——”

巽的耳朵一动。银币的声响很快消弭在空气里,像是他的幻听。

他推门进入练舞室。下周的合作者们刚刚才喧闹着消失在走廊转角,巽结束了和另一边练习室内的舞者的彩排,过来把这一层的门窗关好。没有人对普通生使用玲明的练习楼提出异议,至少风早巽在这栋楼里的时候没有。

他拉开窗帘去够窗框上的插销,一阵夜风擦着脸颊灌进室内,木地板上一些残余的杂物呼啦啦地响,巽又听到当啷当啷的银币声。

那些他曾一时兴起托人铸造,并把它们亲手装进布袋的祈愿之物,恐怕是对他所信奉的神明最大的僭越,才会惩罚他现在正被无数个愿望赶上十字架。

巽合好窗户,回头看到地板上宣传小报的浅蓝发丝身影,静了半晌。他捡起来抖了抖去看旁边巨大的标题,“超级偶像HiMERU终于站队玲明内战!优等生晚宴出演宣告“……

巽垂眸手指动了几下,把宣传纸折成纸飞机,重新打开窗户,朝机头哈了口气,轻轻掷出。小巧的三角身影转了几圈,融入深沉墨夜。



侍者向燐音传达未知竞演对手的合作要求。燐音倒不吃惊,问清楚细则后沉思了一会儿。

“时间有限,您的回答是?”侍者重复询问。

“回他……”燐音挑眉,“天城燐音,不会再在舞台上和别人合作。”

竞演完毕,手环上的数字入账,出门后侍者鞠了一躬,“第一场的两个小时已过,请各位参演者沿走廊直走参加沙龙。”

“幺蛾子来啦?”燐音嗤笑了一声。

一场多轮、封闭、事先声明不会淘汰人、又有合作机制的竞演,参与其中的人像是进了一场定制的拍卖会,夺一个珍宝,只不过筹码是他们自己。

燐音理了下身上明黄色的演出西装袖口和胸针,转着手环信步走进走廊尽头的环形连廊。

燐音踏入了内室的红绒地毯,瞥见室内情景的一刹那,他的眉心剧烈地疼痛起来。

轻微的喧闹声裹挟着风和尖叫,灌入他的耳道与神经。

燐音踉跄一步,扶住了过路的侍者肩膀,衣物手感使得他将将把侍者与柱子区分开。

“Sir?”戴着白绸面具的侍者轻唤他。燐音从侍者盘子里拿了一杯红酒灌下,把杯子捏在手里,另一只手不耐烦地驱赶侍者,脊背倚靠在门框边。

并没有什么喧闹的杯觥交错声响。室内人也寥寥,那个几乎把他击倒的身影在池间人群散去后也显露出来,依旧是浅粉色打理整齐的发尾,瘦削挺直的脊背上罩着黑色里衣和浅粉改良羽织,耳廓上挂着银色樱花细坠,正在旁边抱着西服的大个子注视下好奇地挑着冷食。

燐音的下巴抽搐了几下,从旁边切着生鱼的桌面上拿了一把银叉缓缓走过去。

他用余光瞥到这里看似是一整个圆厅,不过是半圆。右侧一整面墙体是显而易见的双面镜,精心做了隔音,但估计那些看客此刻也正在厅内用鉴赏物品的态度交流着。

但他此刻不在乎这些,彼时Crazy:B还没有走上八卦津津乐道的分崩离析之路,那个少年对偶像的知识来自互联网和他的笔友,在练舞室擦着脸上的汗水时,满心是朦胧的不切实际的美好幻想。

燐音的皮鞋底声接近。正因为某句话而轻笑的少年突然安静下来,右手抬起捏住像是要越过他的肩头去叉点心的银叉,缓缓转头。

燐音从喉咙里挤出来,“哟,好久不见,小琥珀。”



燐音忽然发力,叉子从琥珀的指间脱离插向他的锁骨,琥珀一扭躲开,旁边的大块头已经接上手,攥住燐音的手腕一捏,把餐具卸了过去。

燐音维持着右手被斑捏住拉到一边的姿势,低头定定地看着琥珀。琥珀也不作声,双手抱胸,左手的折扇合起搭在手臂上,仰头对上燐音的瞳孔。

燐音皱起眉,他的眉心还在痛,琥珀的脸颊似乎变瘦一些,又似乎是骨相长开了。

小孩子长得快正常,但他们到底是多久没见了?

“天城燐音。”斑低喝他。

“没什么,看看是不是冒牌货。”燐音吃吃地笑,用了劲儿把手拽出来,“不然你怎么舍得再把他卷进来。”

三个人一时都没说话,只有燐音手里的叉子还像转笔一般滴溜溜转个不停。

燐音忽然明白过来,“你们早就知道我在这里。”

此前一直如同迷雾般笼罩住他思绪的一片慢慢散开。

沾黑产的竞争,不代表只有他天城燐音这样百无禁忌的人才能来。

沾黑产代表这里的竞争已经明确到寻常世道的招式往来无法覆盖,这里不需要下限,龙蛇鹰犬都可以在这里抬头。

这也不是什么志在必得的一步棋。他要取得胜利,首先要打倒出现在同一片名利场上的樱河琥珀。

燐音下意识遮盖了一下手环上的数字,斑和琥珀两个人注意到他的动作,但未做什么反应,燐音大致瞥过去,两个人的筹码数额不及他,但数量一模一样。



“三毛缟斑。”燐音深吸一口气,语调彻底冷了下来,“咱让你……照顾些他,你不是嫌弃咱做些肮脏勾当?你就更能护得住他?”

三毛缟斑轻轻摇摇头,褐色发梢下炯亮的绿色瞳孔居然带了些悲悯。

他戳戳燐音的胸口,轻声,“你对小琥珀才是一无所知吧?不了解樱河这个姓氏的意义,在这里轻飘飘地指责,幻想着要一个人背负一切。”

他顿了下,“我以为你跟乱凪砂合作这么久,至少知道,或者学乖了点什么……”

燐音脑袋嗡嗡地响,“你在说什么?”

斑笑了声,拉起小琥珀的手,一派轻松的口吻,“要不战而胜了哇,小琥珀,连敌人都看不清在哪里,对我们曾经的战友say goodbye吧。”

琥珀转头,又扭回头来,“天城。”

他潋紫色清澈漂亮的瞳子看着燐音的眼睛,无比诚恳,“我想过会不会有一个时空,是love描述的那样,偶像与粉丝亲密无间互相关爱地在一起?”

聚光灯照到舞池高处,斑和琥珀在其他人的惊叹与欢呼中,作为当前场上筹码最多的“单位”牵着手上前感谢致意,遥遥地对着双面镜那边不可见的围观者鞠躬。

前三另外两组也是合作者,第三名甚至是四人“组合”。双赢的积分制度不如单挑来筹码快,但是稳定,燐音应当是单挑者积分最高的,也排不上前列。

主办方又公布了一些“娱乐性”的倍率筹码道具和“趣味”环节,场内的其他参与者很快数倍热情地再次回到冷餐会里互相攀谈,此前压抑诡谲的气氛热烈起来,贪婪和一丝恐惧流动在场间的灯光波澜间。

燐音仅仅是站在舞池中央脸色铁青地拿着叉子,就“劝退”了数个想要与他打招呼聊合作的艺人。



“樱花飘落的水流上滚落着虫子的骸骨。我姓樱河,樱河琥珀,本家是朱樱。”那个穿着灰鼠条纹坚韧中带点怯生生的少年在咖啡桌边自我介绍。

当时来兴师问罪的Knights的朱樱司和三毛缟斑一样,面对什么都问不出来的天城燐音无功而返,他甚至忽略了朱樱司那时说过的,“那孩子不会未经本家允许不明不白地死去,所以他一定在某个地方好好地活着。”

“乱,是收养我的男人的姓,姑且也是我以后会继承的企业的姓氏。”凪砂垂着眼帘,回答燐音随性而问起的名字有何含义的问题,橙金色的瞳光闪烁,穿过纸张上的细细笔画看向那似乎已经被踏在脚下的往日岁月。

“凪砂,是父亲给我的名字,也是我会继承的一切。是……他的期望。”

燐音电光石火间听懂了七种茨的警告。他因拥有着教父血脉而无法明说的部分。



燐音手里的银叉再度停转。他忽然走上前去拿叉子当小槌敲了敲甜品的钟形盖,在“当啷”声里清了清嗓子。舞池内的艺人再度暂停了交谈,朝他看去。

“咱是Crazy:B的天城燐音——”燐音笑得眉眼弯弯,“真是烦了一次次的自我介绍啊,拼个皇家同花顺,谁来?”

有一种简单的情景假设用来形容人类之间脆弱的合作。

现在有两个分别被关在不同房间的人,他们需要每小时按下一次红色按钮,如果一直按下去,在未知的若干小时之后就能各得到小额奖励然后安然离开,但如果谁没有按下,另一个人就会在下一个小时被房间内的炸弹炸死,而没有按下的人能够带着巨额奖励离开。

也就是即使有可以安然无恙地双双存活并获利的方式,人类永远会在各种各样的压力与诱惑下,有一天没有再按下那个按钮。

或许是不知道何时结束的等待,或许是想要更多收获,或许是时刻担忧自己被炸死的恐惧。

又或者是,从一开始就意识不到按钮上系着一个生命的重量,甚至意识到也无所谓。



褐色发尾微卷的男人按下了红绒座椅扶手附带的投票按钮,起身从小剧场的侧门离开,手指在屏幕上滑动发送消息。

已经是半夜一点。灯火从楠木的窗框里透出来,樱河泽跪坐在地板,双手置于膝上,左手边放着朱红色鞘身的太刀。膝边两个手机屏幕交替闪烁,樱河泽似乎是在沉思,很久之后才拿起已经亮了许久又熄灭的其中一只。

“跟小少爷第一次同场,但没有找到联系他的方式。他还和三毛缟家的人在一起,应该是找到了什么规律。”

樱河泽把“三毛缟”几个字选中又按掉。

“随他去。这小子头脑机灵,既然主办方说了会用‘公平’方式决定持股比例,就没有吃不下的道理。”

“等等,你还是找机会提醒下他。”樱河泽皱眉。

他从梦洲回来之前就知道三毛缟斑天天往琥珀那里跑,还特地又找人打听了一下,确定他已经失势。

黑道里没有“一半黑道”的说法,三毛缟斑之前靠着父母关系以及用演出跟黑道达成了一些合作,维持着黑道座上宾和待继位的身份;但自从被他父母驱逐出来,已经越来越像一个不插手黑暗世界的演艺中人。

樱河泽也知道有不少组去试探过他,看看有没有能用的价值。但就以自己手上的资料来说,三毛缟斑无论是在地下还是在偶像界中都生活得颇为艰难,没有反咬下一大口肉的可能。

事情做得再滴水不漏也会走漏一些风声。这大块头来找上琥珀,多半是猜到了琥珀能代表朱樱家拿下这块利润不可限量的“博彩特区”的话,黑白两道都会顺风顺水,借着相识的交情早点来示好。

从这个角度来说,三毛缟斑更没理由下套。全力帮助琥珀取得大部分股权对他来说就是最大的收获。但……

“艺人们肯定有你们观众不知道的积分机制。”樱河泽打字,“提醒琥珀不要太信任这个临时同盟,该抛弃的时候下刀快一些。”

信息本身就是主办方会提供的权益。实力越雄厚的人了解到的就多,樱河家作为朱樱家的旁系,没有孤注一掷的权利,在参与角逐的若干方里,实力只占中下游,也所知甚少。就跟一步步爬上来的樱河琥珀当初一样。



对于身在内场的艺人来说,沙龙里的合作只是达成了口头意向,毕竟幕布不揭开,不知道共演者会是谁。

合作的共演分数汇入燐音的手环,他的面色立刻沉了下来,意识到主办方在沙龙公布得分排行的用意:他们玩了个“文字游戏”。



同样是一个筹码,在对决中获胜,就可以凭空从主办方手中拿到等同于下注数量的筹码,而共演是从观众那里拿到打赏筹码。

几组合作艺人当前筹码数量能超过燐音,一是因为他们合作后相当于一直在赢,能够稳定进账;二是演出的胜负因素非常复杂,燐音也输了两场,进而影响单场下注上限,雪球还没滚起来。

艺人上台后,主持人会报出双方所代表的势力,如果有本场外的合作,还要报出组合。

台下的VIP观众大多是来自各方势力的投资谈判代表,他们本该是这场角逐的主角,在漫长的交涉与权益相争间定下股权比例。

这也决定了无论艺人演出得如何,他们的投票只代表利益,顶多会因为精彩的演出打赏一些小料助兴。

随着演出进行,如果坚持投票,筹码能够在一场场胜利中取得指数型增长。而一直合作只能取得单场的上限,也就是来观看的VIP观众所能投出的上限,在筹码排行里,数量固定的筹码很快就会从可观变得鸡肋。

这里还有个还在尽力合作共同取得积分的艺人们不知多久才能反应过来的陷阱——

“对于赌城第一站的吉祥物来说,是个赌狗才有意义吧。”燐音到了下一场的丝绒门前,吹着口哨,几乎是轻松愉快地去推门,“大家都能取得幸福的道路……只会通向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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