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琥珀将水龙头出来的水掬成一捧,泼在脸上,任由其顺脸部轮廓流下,几滴濡湿内衬。
樱河琥珀,冷静。
琥珀凝视着自己镜中的紫色双眸,你是朱樱家乌黑色的根。
抓紧、攀劳一切能给朱樱家提供养分的事物。
三毛缟斑……三毛缟斑。琥珀忽然直起身来。
他从刚才来通知消息的侍者那里听说到了一件事的只言片语,关于他们的参赛资格,是背后的出资者砸钱才维持住的。他此刻还能站在这里,也是樱河家在拼了命地加资,规模足以让数十家小企业顷刻极盛又覆灭。
我被家里赶出来咯,自己搞个组合做一些能做的活动,勉强维生。小琥珀来嘛!大个子嬉皮笑脸地往自己身上蹭。
三毛缟,你哪句话是真的?
琥珀把手臂内侧的无线电遥控器胶布撕掉摘了下来。他按下按钮,静静地等待片刻。
什么动静都没有。
琥珀轻巧的一蹬厕所隔间合木板就翻上了天花板,从通风管道探进半个身子,眯着眼去看在大部分管道里的电缆连接处都布了的微型炸弹。
没有红光,一股极淡的硝烟味弥漫在管道里,已经散得差不多。
以防万一。三毛缟斑说。
琥珀把容易脏的外衣褪下放置在马桶盖上,自己顺着管道滑了进去,爬了不远就找到了电缆所在的地方,凭着脑中那张乱七八糟的图纸去辨认不同颜色的缆线,轻轻接上,拨动附近的线缆开关。
他身下的金属管道震动起来,琥珀立刻往回爬,刚钻进剧场所附带的洗手间天花板部分,走廊就消失在身后,黄铜的金属面取而代之。旋转到位还要一段时间。
对于主办方而言,也许只是一段走廊卡住片刻,刚开始转。琥珀很好奇这段走廊会把谁送过来。无所谓。
原来“断奶”不过是这种感觉啊……一位故人。
再度孤身一人,这是我从出生到现在反复经历的事情。
“琥珀。”父亲站在石墙下,遥遥地招手。琥珀立刻跑过去,恭敬地行礼,“父亲。”
经过朱樱司昨晚的大闹,他对这个不动声色的大人的畏惧都少了几分,还在送别司的时候偷偷拉了手指勾,约好有机会去找他玩。
父亲没有应声,琥珀抬起头来,才看到刚刚被父亲身影挡住的东西。一只雪白的玩意儿正窝在父亲脚下的草叶间,安详地嚼着青菜。他从厨师手里要来偷偷养在管家那边的兔子。
琥珀整个人从脚底颤栗到牙床,他隐隐察觉到了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但脑子一片混沌,现实凝固成无法理解的墨迹缓缓碎裂。
“琥珀,有时候,你的确做错了事。”父亲抄着手,语调平缓,“寄希望于让你自己领悟,确实困难。来吧,今天教你用匕首。”
“父亲……”琥珀连头都不敢抬,只是从牙缝里挤出哀求。
“你如果要跟什么东西产生牵绊,就会舍不得去作恶,舍不得去死,舍不得摧毁一切。生于黑暗就要有所觉悟。”头顶的声音响着,把一柄冰凉的东西塞进琥珀的手心,他几乎拿不住刀柄,被男人用力捏合在一起。
“乖孩子,我就在这里等你。”父亲说。
被他起名为“雪”的兔子仿佛有所警觉般地竖起耳朵,认出是幼小的琥珀后又松弛下去,专心地啃咬菜叶。
男人忽而收走了他手里的冰冷金属,“迟疑,罚你用手。”
琥珀跪坐在草地上,低着头,慢慢地把雪捧起来,握住它的后腿,右手捏着颈骨往后一拧。
“嘎嘣”一声,掌心的后腿蹬了下,温热的绒毛蹭过,菜叶从手中掉下,落入土坑。
这段走廊好像漫长而永无尽头。琥珀的木屐制式靴踏下,血红地毯的细小绒毛火速攀上裹住靴底缝隙,贪婪地吸收着每一丝响动。
琥珀晃晃悠悠地朝前走,一个戴着白蜡质地镶细翡翠边半脸面具的侍者在尽头的木门前背着灯光负手而立,对琥珀鞠躬,“恭喜。”
琥珀走过去伸过手腕把手环给侍者看,“五成。”
“不是现在,樱河琥珀先生,”侍者站得笔直,一眼都没有看手环,“进入会场后另有用处,在您的共演者到达另一侧后会为您解说规则。”
说完侍者又回到了一动不动的待机状态,琥珀看了他一会儿,自己默默站在门的另一侧等准许进入的时候。
琥珀忍不住抱起手臂来,侍者碧绿色的瞳孔转过来看了他一眼,再度按下耳机,似乎没有收到回应。
已经过去有五分钟,这次等待格外漫长,而且不像是在预料之内的延后,雕塑般的侍者也露出些许焦躁。
琥珀疑问的小眼神黏在侍者身上,侍者不自在地偏了偏头,琥珀才意识到对面的这个侍者恐怕也是一个少年,个子比他高得多,露出的鼻尖下巴线条干净,但身板和骨架都很薄,琥珀甚至一瞬间有点手痒想上去试试他的基本反应能力,忍住。
“外地人?”琥珀突然出声,“你们训练了多久?”
少年眼神闪动了一下,依旧没有理会琥珀。
“应该很熟悉场馆结构,那就不会找临时工或者背景不可信的人,”琥珀盯着他,继续缓缓地说,“我一路过来见过的侍者年龄似乎都不大,身材纤细,也没有搏击相关的训练——”琥珀只是一动,手臂已经抵在了少年的喉间,看他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惊慌地后退一大步,琥珀还遗憾地摇了摇头。“确认了。”
“我们不是你的服务对象,所以问什么不会回答,但是采取无视的态度正是训练时间短或者目标明确的特征,既然训练的不是礼仪或者各种紧急情况的应急措施……”
琥珀的瞳孔微缩。斑总是一两眼就能得知他经历过什么,正要去做什么。
“你这小脑瓜已经习惯了去看摆明的、简单易懂的东西,然后去做。有执行力是好事。”
斑点点他的脑门,“但很多东西要靠想——不是那种所有线索证据都摆在你面前的那种解谜一般地思考,用你的生活经验和对人类的认知,我的大侦探。”
“而且你们的训练不会只为了这一个晚上。”琥珀低语,“那在无数个相似的夜晚,看着你真正的服务目标出现在走廊里,你露出笑容,走上前对其鞠躬并伸出手……”
琥珀仿佛看到一个身影模糊不清的高大人形自黑暗中出现在走廊里,与身边的同伴调笑着前行,这个绿瞳的少年侍者眼前一亮,快步上前低语,对男人露出暧昧的微笑,而男人一愣,颇有玩味地去掀开他脸上的面具……
“投名状。”斑说,“都是一样的。我们这种本家的人想被组里接纳,最重要的就是要给出足以获得认可的证明。对于外姓的年轻人来说,黑道也可以当作一种职业来做,就算做好了豁出命的准备,但在黑道生涯里只要没有遇到什么大事,适当的时候还是可以顺利脱离重新进入日本社会。”
斑坐在琥珀窗外的房檐上,拎着一小瓶清酒,似是自言自语或在说一些像夏日蝉鸣般无关紧要的事,“本家几个姓想加新人,就要交出投名状——也就是杀人证据啦,给其他姓氏的负责人,形成互相牵制的地下网络,再一代一代像一张密密麻麻的网一样交织下去,能最大程度确保不会因为一个人的失误或者背叛牵连到所有人。真有那种时刻,连他自己的父母都会参与进去全力绞杀,把所有肮脏污浊都再度掩埋起来。”
琥珀趴在窗沿上,春日的夜风在梦洲这个小村子里四处游荡,卷起清甜而凛冽的气息。斑起先只是模糊地和他提过这个压在他心头的东西,夜晚闲唠时没头没尾地来这么一句,琥珀也不想应声。
“所以在他们手里咯?”斑又呷了一口。
“什么?“琥珀一愣。
“你家那个头目——不过说起来小琥珀第一次杀人就把冬木家的副手干掉了,真是一件了不起的事,传了好久呢。”斑的脸颊稍微侧了过来,深绿色的瞳孔在月光下映射着清辉。
“……算是吧。”琥珀移开视线。
一屋子的血,自己的衣物和刀,在DNA和各种刑侦技术这么发达的现在,即使只是其中一小件到了警方手里,也足以把自己关进真正的牢狱。
回报也颇为丰厚,应该是父亲在背后运作,趁机把冬木那一整支削弱了不少,更是直接把冬木榴原之前带的组交给他,又换掉了几个高干。即使初期那些人是看在“樱河”的姓氏上遵从他去做事,但琥珀这几个月给他们争到不少东西,也在姐姐的指导下开始培养自己的亲信,算是初步扎稳了脚跟。有用的人,是不会被突然拎到光下绞杀的。
即使已无法回头。
烛火一阵摇曳,身着朱红大袖的瘦小身影掠过。
琥珀转过走廊,两个西装革履的壮年男子看到他,一个人进去通报,另一个人依旧背手站着,腰侧的枪套位置清晰可见。琥珀也不卑不亢地叉手等待。冬木榴原一直在刁难他,就算琥珀自己的性格不争不抢,他也得看在姓氏份上讨个说法。
男子从纸门内出来,对琥珀做了个手势,跟同伴一起快步离开。琥珀略疑惑地看了他们一眼,朝前走去进入茶室。
茶室内灯光只点了两盏,灰绿色中长发的男人懒懒地靠在茶桌上看iPad,见琥珀进来大笑了两声,“樱河家的小子,我早知道你会来。”
“冬木组长日间繁忙,只好趁入夜贸然闯入,还请见谅。”琥珀说着致歉的话语,却毫不客气地跪坐在坐垫上,把短刀放在身侧,直视着这个比他大了得有三十岁的男人。
“吃水果,我批点东西。”冬木把桌上一盘散乱的车厘子往前一推,依旧看着iPad。琥珀眼睁睁看着他屏息静气过去十五分钟,冬木先前还像是在看文件,现在显然已经在刷TikTok,甚至还伴随着鬼畜音乐夸张地笑出声来。
“冬木——”琥珀刚要起身,冬木先开了口,“樱河家的小子,你也知道你现在回来,是不合规矩违背道义的吧?
“樱河家的老家伙当初怎么推脱掉你的投名状的?过了十四硬是拖到十五,又说接了朱樱家的吩咐,要把你送去当什么偶像,就不按家里规矩办事了……现在又回来,还是接着干道上这些破事。”冬木眯起眼,“大哥家的好儿子呀,你的投名状呢?”
琥珀皱起眉头。
父亲把他从土监牢里放出来的那一天,他被阳光扎了眼睛。
“不习惯?”父亲问。
“嗯。”琥珀说。
“喜欢吗?”
琥珀不敢回答,他已经许久没见过父亲了。
“琥珀,到光里去。”父亲说。
琥珀知道投名状这个说法,但是没人催他,他总不可能自己主动去拎个人头回来。
在今晚之前他仍然朦朦胧胧地觉得这只是个吓人的传说,毕竟迄今为止只是跟几笔交易,催一下汇款或者检查人员位置这种甚至有点像保安的工作。但就连这些琐碎的工作也做不下去,明确的阻力已经把他引到这里。
“而且这东西应该是你家老头子催着你去做——哦我忘了,他现在也没法跟你交代什么吧?”冬木有些阴阳怪气地拉长腔调,“那你至少要知道,不是随便什么人的命都值那种价钱的,至少一个无家可归的流浪汉可不行啊。”
“我知道。”琥珀低声说。
“谢……谢冬木组长指点,我会尽快交上的。”琥珀起身,却被人拉了一把手腕,踉跄一下又跌回坐垫。
“十四一个,十六一个,十八和二十再各一个,你知道的吧……”刚把他拉回来的冬木起身,一米八五的大身板隐藏在阴影下,笑眯眯的,“但实际上这东西吧,最大的作用还是要证明对组里有用……你这样漂亮的少年,除了把自己弄得血淋淋脏兮兮的,其实还有别的事可以做哦?”
“就像那些什么偶像一样,你懂的呀。”冬木俯身,在他耳旁说。
“琥珀,小琥珀?”琥珀听到有人唤他,越来越清晰,将他从一屋子腥臭而黏腻的触感里拉了回来。他的肤表还萦绕着衣物撕扯和腹部被殴打的痛苦触感,另一只暖融融的掌心覆上他的脸颊。
斑依然在窗框外,把他的额头抵过来,整个挡住了月亮,只在脸颊的绒毛上镶着薄薄的一层银,炙热呼吸极缓地漫过来,“如果妈妈是超人的话,”他说,“我就把小琥珀扛上就飞~一直飞到外太空,我们去找一天能日升日落44次的星球……”
“扯什么。”琥珀觉得好笑,露出一小截牙齿,被斑一只手捏着脸颊挤来挤去,倒也没挣开。
“但是连我自己都好难做到。”斑自言自语,“所以或许就这么一起在光暗的夹缝里手拉手向前走似乎也不错。”
斑忽然放开他,反身回去依旧在屋檐上坐好,只剩下褐色的发尾还在窗边一晃一晃,“我之前作为MaM活动时,虽然没有接手道上的事,但会有一些——极少的烂人,直接找过来。因为那种人会默认黑道扶持的偶像能够提供那种交易。姓什么姓根本不重要,一旦堕入那种地狱,就不再会被当作人看待了。所以我妈妈这些年逼我赶紧正式接手也有保护我的想法,我不是不知道。
“毕竟美丽是引人觊觎的宝物,妈妈比起小琥珀也毫不逊色哦!”斑回头,露出闪亮亮的笑容。
真是斑这家伙废话最少的一次。琥珀心想。罪恶与痛苦总是存在,将无数新生如璞玉的人类吞没。
“就算年少时的绑匪没留下证据,妈妈手里的投名状也早就有一大把了哦!”斑似是在得意地翘鼻子,琥珀默默地伸出手去,斑拉起他的手掌攥在手心,“但是没有给过他们~即使给了之后能够从此开启无数的金钱和地位。因为我一直在想啊,
“从来如此,就没有办法吗?只是背负着一个姓氏出生长大,就一定要走上预定好的命运吗?如果不能干干净净,以最漂亮最光彩的姿态活着,就只能污浊不堪的屈辱地死去吗?”斑爽朗地笑了起来,“不要。不甘心啊。”
“要么是走投无路,要么是别有用心,”琥珀看着侍者,“或者两者兼具。那对你们的训练其实是去培养吸引目标人物对你们的”兴趣”,同时应该是有什么非常重要的东西押在主办方那边吧?可以持续利用甚至循环往复……”
“这不是一份工作,这是一笔买卖。”琥珀总结。
侍者面色惨白,下唇颤抖着,双臂僵直,他耳机上的指示灯几次亮起,琥珀叹了口气,默默伸手摘下自己戴上听,“迷路的选手已经到会场外了……通知入场,通知入场……”
琥珀也没摘下还给他,只是招了招手,自己拉门进入。
与其他场馆别无二致的门扉外观,但场馆内一片漆黑。琥珀在迈进门时看到了逐步下降的坡道以及远大于其他场馆的空间,墙体延伸消失在远处。
沉重的门扉被侍者从外合紧。
琥珀谨慎地停留在原地,调整视线适应黑暗环境时,右侧一盏光源缓慢亮起,琥珀大致扫了一眼,细长的白色石灯笼。
在他面前火光笼罩范围内的是一些罩着竹帘的低矮町屋,与京都街头常见到的那些差异不大,但全都黑黢黢的,木架轮廓下仿若一个个吞噬光源的黑洞。
数栋单层的町屋在空旷的场馆钢架天棚下延伸开,独栋或者两三栋地挤在一起,仿若一个充满着恶意的街道布景,本应售卖商品的建筑展露着贪婪的意图。
沿着袖珍版的“街道”尽头将近一百米的距离外是另一盏灯火,隐约映着一个高而瘦的人影。
点起灯笼内烛火的侍者虽然就离在琥珀身边,却用手按着通讯器通过耳机和他对话,“樱河琥珀先生,为您讲解一下这场的基础规则之一。
“本场对决使用花札规则,您带进来的筹码可以用于抽牌,也就是每轮发牌时我们会先扣除筹码再进行发牌,如果筹码无法继续进行抽取,对手也可以继续抽取。
“其他规则等同于花札规则,如有疑问可以在牌局间隙对工作人员进行提问。
“两人都无法继续抽取卡牌则游戏结束,双方筹码为0也本局游戏结束,牌局持续到双方都无法继续对局或者打满五局为止。
“至于筹码的赚取,唯一来源是场内的“宾客”。他们会通过为你点亮灯火来表明支持。请努力表演吧,樱河琥珀先生。”侍者机械般地结束说明,暂时住了嘴,似乎在等待疑问。
尚无法看清自己的对手是谁,但……
“正好很会打花札,也算是运气的一种吗?“琥珀勾了下嘴角。
“请确认您将以何方身份出战?“工作人员没有接他的话,只是继续例行询问。
“樱——”琥珀顿了一下,“Double Face,樱河琥珀。”
琥珀习惯于服从安排,大多数时候。
刚刚确认了两件事,因为筹码有在这里花光的可能性,所以询问是否会受队友影响时,得到了两件事的反馈。
一件是“目前没有队友”。
斑那家伙,使用“MaM”也好,使用“三毛缟斑”也好,他没有与自己身处同一个组合里。
另一件事是随着身份确认后的全场广播通报及宣布游戏开始,另一个人的身份也已经清晰。
“Crazy:B,天城燐音——”
自己改了斑的场馆调度,是斑有意识地想避免这样的局面?
与上次完全地败给这个前队长,不过半小时。
通报里直接以筹码数量当作开局先后,燐音是目前的庄家,而且还有可能有一大块是就是上次从自己这里挖的。
场馆另一头传来隐隐的歌唱声。已经有几盏灯火点亮,还有零落的掌声伴着。
琥珀听着耳机里报完他现在所拥有的8张牌。最迟2分钟内要再摸一张,也就是扣除筹码,燐音还没动作,只能从那边愈来愈盛的烛光判断出他新收集了不少筹码。
后面每一局以及最后一局每一张的筹码都会翻倍,表演势必会被打断,不利于在筹码紧缺的时候再去收集。而且还要跟对手争夺,这方面的判断,两人一致。
琥珀努力安抚着自己的心跳。在老家时,不需要训练的时间经常会与姐姐们玩三人花札,还经常因被关的太久而自行更改各种规则左右互搏。相比来到城市后被这个队长半胁迫地带着学会的麻将和扑克,花札的规则和各种打法琥珀驾轻就熟。
但从这个男人身上学会的最重要的一点也就是,博弈不是死守规矩,对决也不是只在牌桌之上。
要完了,没有办法胜过的男人……
时间到,燐音翻了张胡枝子短册走,系统发了张牡丹青短放回公区。红叶青短在琥珀手里,还有一张樱赤短,燐音很难凑齐赤短或者青短快速结束。
琥珀稍微放下心来,清了清嗓子。粗略计算时间,已经快要早上七点了,虽然沙龙可以短暂歇息,但马拉松一般的表演节奏仍然很让人疲惫。还有这种昏暗的遮蔽视线的“观众席”,这算是怎么回事啊……
琥珀开口,唱的是一首古老的能剧。
讲述在平安时代末期,一名因生母血脉卑贱而被藏在关东乡下的幼童,住所被平氏和源氏武士家族之间的战争波及被烧毁,逃出来后却被收尾的武士随手斩杀,新成亡灵时意外进入了已战死的首领之身,并被其他武士带回了源氏武士的府邸。
琥珀尚还戴着幼童的面具,倾诉自己对院墙以外世界的向往,颠倒的日升月落。
耳机传来提醒,“请给出要凑的牌,10秒内未收到指令随机分配。”
“藤枝碰。”琥珀在乐段间隙按着耳机说。桐上凤凰在场上,光的牌型可以等芒上月出现后再计算,琥珀打算优先按青短的方向凑保底,用藤枝过牌。
翻出来的菊上杯和他手里本来打算碰菊青短的菊花牌碰在一起进了牌区。琥珀吸了一口气。有些地区有赏花一浮白或赏月一浮白的计算方式,可以用上这张,但他暂时没时间去问,而且也打断了他凑青短的计划。
能剧继续,幼童穿行在喊打喊杀的田间,无忧无虑地奔跑着,身后的烈焰和周围人的厮杀在从未见过世界的他来说无比新奇。
燐音翻走了芒上月。其他四张光牌都还不在场上,琥珀用梅上莺收了梅赤短。他有些慌张,在计算牌型时差点中断唱词。
幼童被武士一刀贯穿之时,燐音从新翻出来的牌拿了蝶走。
琥珀的高音险之又险地滑了上去,接下来要摔碎象征幼童的瓷面具,在演绎出的黑暗中和着拍子进行一番奔跑与追寻的舞步。
短暂的不用开口让琥珀得以喘息。琥珀皱起眉头,燐音像是完全没有计划似的,随意地拿着牌。虽然琥珀这边局势也不明朗,但再不济可以用短册或者等一张樱上幕帘来结束这局花札。
燐音带了山走。但他已经有芒上月……
随着琥珀的歌声,陆陆续续有安坐在町屋款式座席的客人拉开竹帘,点上烛火,同时将筹码拨给他以表赞赏。虽然那些客人也仍旧戴着面具,但琥珀自己也戴着一张,眼神对视的时候并没有太过不适。
在如此漆黑的夜晚里待到这个时候的人,都不是什么正常人了。
幼童进入武士的躯体,想象里的同伴扑上来按住挣扎的他,安抚着,琥珀原地盘旋转圈,疯狂地与尚未完全褪去的黑暗与恐惧搏斗。
燐音似乎是醒悟了过来似的翻走了樱上幕帘,琥珀也依靠已经配好的牌型干脆利落地以赤短结束第一局。
报牌的时间,表演不停,但是牌局可以暂缓进行。此前每拿走一张都要消耗一定的筹码,这次翻倍,琥珀粗略计算如果每局都是这个速度,自己的筹码也只够三局半。
刚刚进行奖赏的数额都不大,可能是只能投一次的限制让拥有大量筹码的人物不轻易点起自己桌面的油灯,但琥珀目前已经有6点领先在手,而且因为上局赢了所以这局自己是亲,稍微心安一些。
身受重伤的武士变得不认识同伴,裹着渗血的布条偷溜出去,在街上行人对武士的尊敬与恐惧的呵斥里钻进一家游乐店,自顾自地玩了起来,被认出家徽的店主通知府邸。
新发的牌对琥珀很友好,直接包含荻间猪和牡丹与蝶,还有一张小野道风。琥珀试探性地拿了樱赤短回手。
再次被囚禁,武士学会了使用自己听不懂但他们认为很重要的话语,重复着来获得了暂时的自由。在不同的院落里遥望着相同的落日,哀伤地吟唱着思念不知去了何处的母亲。
连续几轮,场上出现的都只有册和杂牌。燐音把菊间酒拿回了他自己的牌区,琥珀拿到松上鹤,可以凑三光或者青赤短,但是也有五光的希望,琥珀在犹豫。
燐音翻了芒上月走,琥珀连忙凑青短。但燐音紧接着又翻出了桐上凤凰。
5分……翻倍?琥珀的心提了起来。
“继续。”燐音有些慵懒的声音从耳机里传过来。
燐音应该能看到自己拿走了鹤,继续是在等短册或者杂牌……?琥珀疑惑了一瞬,但他下一张凑齐了青短,用青短带上对手继续但失败的翻倍拿下了十分。
孩童被同伴视为疯子,但因为他的地位和过往战功赫赫,这个消息被隐瞒了下来。他仍被禁足在府邸内,但能够见到许多不同的人,开始以他们取乐。
每局翻牌消耗的筹码都会翻倍,第一局长一些,但仍能够支撑着第三局花札打完。
琥珀唱着歌走过自己这半区,燐音则是用他自己最擅长的曲风进行着串烧,两人默契般地交换着没有为他们拉开竹帘的观众。
第三局开牌。听着报出来的手中牌型以及“第三局结束”的通报,琥珀的歌声被震惊打断,身躯也凝固在原地。
琥珀得到了6点积分,他的手牌中有整个水无月的四张牌。
也因此,跳过了本应拿来表演赚取筹码的第三局的时间,第四局已经开始发牌。
到了第四局,消耗筹码再次翻倍。每翻一张牌所需的筹码已经是第一局的……8倍。
在这几局花札游戏里所获得的点数只有在两人都顺利打完第五局才会被拿来比较。率先完全消耗掉筹码的人,会以完全失败的姿态退出今晚的噩梦派对。
新出现一名服侍武士的少女,武士觉得她亲切,想把她当作母亲依偎,少女却在对他进行诱惑,武士陷入迷茫。
非常正常看不出任何走势的开局。
琥珀手握樱赤短和菊青短,公区有芒上月、桐上凤凰和芒上雀。琥珀薄薄的羽衣下渗出一层细密的汗。
虽然现在每一步都要消大量筹码,但总比火速进入第五局,直接开始张张翻倍要好得多。
他甚至已经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武士面对着倾诉爱意的少女无所适从,逃离府邸又舍不得少女,回来却发现少女其实是平氏的人,正在翻他房间内的书信和信物要离开他。
一步、两步、三步……这部能剧使用狂言滑稽地演绎两人的对白。
少女对源氏的武士十分怨恨,却又被这个武士幼童般的心性唤起母亲般的爱怜,在回来的武士并没有当即杀死她反而不依不饶地要她带他走时,癫狂地呼喊着,在这样杀戮与受难的世界,我们都无处可去,不过是从一条河流沉向另一处。
你要踩着人们的头颅过活呀!武士大人,少女说。
是水淹了村镇吗?让我把他们误认成过河的石头。武士舞着。
“请在两分钟内报出下次出牌,同时目前的筹码不足,时间结束后仍不足以下注则全局游戏结束。”冷淡的通报声从耳机内传来。
琥珀脑内一片空白,武士和少女的争执在红日下裂成碎片坠入深水,他的脸上现在戴着青年女子的面具,边缘缀满黑白两色的羽毛,剧烈地颤动着。
接下来……是什么,是什么来着?
轻微的一声“啪呲”从面前传来。琥珀驻足的街道几乎都还黑着灯,此刻他面前的那一座刚刚燃起油灯,同时缓慢地拉动起竹帘。一对身着和服佩戴着狐狸面具的老夫妇围坐在里面,通过面具与琥珀对视。老年男子的下眼睑弯了下,用嘴型对琥珀说,“继续啊”。
与此同时耳机传来筹码注入的通报。已经不知跃去何处的心脏重新落回胸腔。琥珀几乎是下意识地鞠了一躬,重又旋转起来,轻柔的纱质地羽衣在火光间霓光闪烁。
如果太阳坠下,就逃到升起篝火的地方去。
如果风暴摧毁平安京,就窝在无人知晓的洞穴里。
如果大地不再生长水稻,就以走兽和蚂蚁为食。
少女与幼童进行着几乎毫无逻辑的对话,不再迁就而总是怒斥他的少女在他的眼中越发接近那本已模糊的母亲的模样,幼童回忆起母亲曾给他编织过的世界。
万物和谐共生,狐狸与狗在五月会在田埂共同起舞,人们拿着花与羽毛在青石板路上奔跑,雨水自檐间落下,滋润一切。
或许是这边的人很喜欢这样的独角演绎的能剧,每次在即将耗尽前总会有新的筹码打进来,琥珀再次专心计算起牌型。暂且不考虑第五局的话,以燐音那一通乱拿的手法,这局自己甚至可以凑个三光出来。
三光到手,琥珀算着只差一张的赤短或者短册,心头一动,“koikoi(继续继续)”。
要在哪里停留更久,也就是把自己的表演献给哪里的观众,也是个选择。边缘的大都是独栋的窄小町屋,场馆中心大多是三四栋连坐且黑着灯,两个人也渐渐地向中心聚集。
琥珀有些紧张,他想避免和燐音的正面相遇,快速扭头看了一眼,来的方向的灯大多亮起了,回头的话收益很小,这种机制下哪怕拐弯时间稍长都有可能筹码断供。
燐音的表演风格相当热烈能够吸引人。只有点起灯才能拉开竹帘看到他,抢先一步到中间区域的燐音已经引得不少大栋的房间开张,颇有一路身披华彩的架势。
琥珀咬了咬牙,回头奔向另一片尚大量黑着灯的边缘区域。
虽然溜边放置观众座席手持的筹码可能稀少,但总比与燐音正面对决,自己什么都拿不到好。两个人逛的第一圈都出于性价比选择了靠近外圈但还是靠里的一圈,最外沿的街道一片漆黑,仿若即将被斜压下来的场馆墙壁吞噬。
琥珀只在路上花了一点时间,但这片区域的观众不知是因为没看到他之前的演出还是确实毫无触动,已经翻了一张牌,还没有新的灯亮起。通报又在提醒筹码不足,但这次不像是有什么人会忽然打进来一大笔筹码——
少女见武士确实天真到可怕,突然说如果幼童肯烧了这个地方,她就做武士的母亲,带他走,幼童满口答应。
“筹码注入。”通报声猝不及防地响起。琥珀连忙环视,但他身边仍没有什么地方亮起火光。
“……你们算错了?”琥珀几乎顾不得表演,按着耳机小声说。
“如果筹码不足,便会结束演出。”工作人员回他。
琥珀愣了下,又问了一次,工作人员也只是重复这一句。
琥珀骤然扭头看向气氛热烈的中场。燐音几乎是情绪正顶点,在满街火光中奔走欢呼,仿若火光都被他扇动而一闪一闪,映在场馆顶部低矮的钢架上,在更深处切割出碎成数份的阴影。
为了接着看那个人的表演,而给他的对手打赏。
可恶,可恶。
琥珀本来紧绷着的背部抖动着,松弛下来。他几乎是机械般地继续终幕。
幼童听从少女的吩咐,将整个府邸倒满油锁了起来,人类恶鬼般地哀号回荡在府邸内和相邻的大街上。
月见酒。
同样命运几乎是恶作剧般的,幼童得到了少女做他母亲的允许,亡灵的心愿得以满足,这具武士的躯体倒在街前的青石砖地面上,抽搐两下,死去了。
开局手里樱下幕帘和松上鹤,琥珀仅仅是分了一点心思来思考牌局。
亡灵已经完全离开这个世界,焦煳的味道和地狱般的烈焰在平安京蔓延,红日垂落在天际,少女抱着武士已无生气的躯体,如母亲般真正地流出眼泪。
第五局的积分是四倍,理论上来说,燐音只要拿到7点以上的牌型,就能至少与自己在前四局拿到的30点平局。平局会开再翻四倍的第六局。
少女拔出武士腰间的武士刀,贯穿了自己,趴倒在他的躯体上。
燐音翻出了第四张在枫叶下回头遥望的金黄色的鹿,与场上其他三张枫叶并列,躺在公区。
“本局流局,游戏结束。”
琥珀跪坐在一个十字路口的井边,他脸上最后的纸面具已经被他撕开扔在两边,一张带着稚气的少年脸庞抬起,愣愣地听着耳机通报声。
“流局会怎样?”琥珀按着耳机,又问了一次。
“游戏结束。”此刻那边多带了些不耐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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