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燐音把装啤酒的罐子揉成一团,丢进江边大桥栏杆一侧的垃圾桶里。
这个区域没有通车,数十米宽的桥面上只有三三两两的偶像在散步,站在桥心可以看到另一端仍沉寂着尚未成型的建筑工地,眯起眼睛勉强能看到更远的地方,岛屿边缘的港口处塔吊缓缓移动,时不时有微小如灰尘的白光一闪而过。
偶像们上岛后被带到一块边岛的位置,因为是个形状规整的六边形,所以这块尚没有官方命名的综合区“蜂巢”的外号已经流传开。它与主岛依靠几座跨江大桥连接。
燐音时不时会收到天祥院更新过来的资料,他们所在的边岛并不特殊,除去另外几个边岛,主岛看似是一个整体,但是没有显露痕迹,整个梦洲都由这样的六边形地块连接起来,但还是会有尺寸和规模的差别,岛上最高的两栋建筑“莲”和“塔”就分别处于最大的地块中心。
燐音平日的夜晚总是会来到这里,长久地注视着那座高大的白色建筑,它通体曲线型又材质光洁,即使只是反射一点月光也能散播很远,如果起了夜雾,就只剩下一个朦胧的白色幻影,隐约飘散如魂魄,另一侧的高大黑色建筑则如黑石碑一般沉默地伫立着。
[从那位——“教父”的时代算起,过去这么多年,他们也只搭好了地基和地表的基础设施,远超正常工程的项目时间,即使是人工岛。如果不是工程本身有问题,就是他们在地基上做了太多工作。]
[迄今为止我们排除了诸多方向的隐患,军火是首要方向——很幸运,你并不是搭载在一艘战舰上,而且大多数地块的承重钢缆深埋在海底,当然,如果有一些超出姬宫家破解范围的技术,就不是我们能掌握的了。]
[过去两年有数千份批令吧,基本压在官员手里,结合是五——六年前才拿到使用用途的官方批文,却能在数十年前就开始建造,这些批令通过应该不是什么问题。使用天祥院家的力量当然足以按下一些,但问题是当我们并不知道敌人的最终目的时,徒劳地出击要么是陷阱,要么是无用功。]
[天祥院,]燐音把抽了一半的烟也扔进垃圾桶,快速在消息框里输入文字,[我只是答应了来看看——并没有答应要站在你这边,或者与谁为敌。]
屏幕上表示输入中的光标闪烁,对面回答得也轻松,[就习惯我的常用说法吧,商场如战场。我也不会超出合作范围要求你多做什么,只是向你展示,以及给你那个东西——然后把你送到你该到的地方去。]
[平面图也发了你一份,轨道车,高架桥,流出的招标方案,连锁豪华酒店、水上浴场、与各色餐饮名门合作的料理与夜宴,沿着梦洲大道蔓延。乱凪砂是认真地要做一个娱乐性质的乐园?]
[最多的还是几个建好的和各式在建的演出场馆。即使他想把全日本的偶像都集中在这里,也过于多了。ES与日本本土的场馆一般是合作关系,不会有那么大的娱乐需求,所以分一些时间段去做体育赛事、展会,甚至常设博物馆——才是更合理的使用方式。]
[当然到处都有赌场,但又与演出场馆的规模相反,过于少。世界上多的是赌博特区,顺带一提,我并不喜欢把赌博相关的一切称为经济。它的地基是人类深渊般的野心和欲望,直面它时,统治人类的经济学运作规律随时会土崩瓦解。]
[不是只有像你们这样的“客人”。我也不喜欢他们对待偶像的方式,棋子也有棋子的尊严,这是我早就学到的——对于偶像这种离经叛道又富有生命力的造物,还是学会尊重一些比较好。但至少在这边,偶像就只是被养着,留待用处吧。]
[最近半个月日本各界名流都有人受邀到了岛上。所以我猜测那个你在等的时间,我们共同在等待的时间,很近了。]
[我们短暂休战。我从来没有否认过凪砂君是聪明人哦,但是令我头疼的是,他的聪明与我们不同……我们这些野心勃勃又时间稀少的财阀会依靠蓝图和损益行事,即使我创造性地组建了ES,我也是在保护大家的基础上用温和的方式在建立着偶像的帝国。]
[他活在他自己的世界里,自从他开始向凡世投来目光,我再也无法预判。]
[这一瞥有可能毁灭我们所有人。]
造型师打理好裕太下半场的妆造离开,裕太盯了一会儿镜子里自己深蓝色的眼影,在椅子上转了一圈,随手打开场内监视器。
他出场得早,打开内屏的时候上半场还有两个偶像演出。关于这场“特邀演出”他也并没有过多的信息,内场的舞台规格并不大,他上台的时候几乎能够看清舞台下第一排红绒椅上观众的身形,但灯光跃动繁复,看不清那些人的具体面容。
上半场演出结束,这段时间在节目单上是个接近一个小时的空白期。裕太把脑袋歪到沙发椅的头枕上,忽然跳了起来。
舞台上的灯尽数熄灭,只余下一束泛着蓝光的冷白灯照射向舞台左侧,随即是长久的安静,只余下通风系统运作的轻微轰鸣,裕太过了许久才意识到那个越来越急躁的鼓点是自己的心跳。
几近是错觉,传来靴跟敲击舞台地面的声音,一个高挑的黑影从侧翼朝舞台正中走来,迈入了光束中。
摄像机捕捉到了人影,把镜头打到正面和左右两个高清屏幕上,乱凪砂的面庞毫发毕现,金红的瞳子似是漫不经心地与镜头对视一瞬又看向台下,重新隐藏在硬边帽的阴影中。
他今天的装束与近日露面演出时的风格类似,更加威压凌厉,黑红制服外披着双层披风,领口的交叉皮带上镶着满排红宝石与方钻,银白长发扎成低马尾披在脑后。
凪砂拿起话筒,手套边缘袖口的银环叮当作响,他看着台下,微微鞠躬又挺直身板。
“在座的各位,是梦洲的未来主人,也是梦洲的首批客人。如果之前只是在计划书里听我描绘过愿景,那么接下来,就是各位见证一切幻梦成真的时刻。”
燐音腰间用来跟英智联系的手机连续震动。他还没来得及掏出,身后巨大的轰鸣声混着气流接近,两辆黑色轿车先后疾驰而来,停在他的身侧,车门弹开正对着他。英智的声音通过电流,“权限都给你打开了,先上车。”
燐音倚在后座,两个车座背后的显示屏正交替着涌现消息,蓝色的线条在一个屏幕上交织舞动生成路线图,另一个屏幕正在生成乱凪砂的讲演文本。
“我们之前搞到过一份。……不,不是为什么不告诉你,就连是我也将信将疑,需要拿去给金融专家验证。即使理论模型建立,如何把神迹化为现实才是真正的难题。
“凪砂君他计算出的方案不会出错。虽然他缺乏人的特质,很难考虑到涉及其中的每一部分,但看到那样的愿景,我也产生过怀疑:会不会是我错了?
“正如他那位“父亲”徒手制造了日本偶像界而被视为神明一般,或许一直以来当下偶像业界的前辈举步维艰,正是因为我们太过重视前进道路上的牺牲而忽视了前进本身?
“更重要的到底是留下了多少人,还是走到了哪一步?我们是还在原始丛林还是已经走到了悬崖边?
“因为太过有趣而又令人心生期待,所以直到现在——直到他亲口宣布计划开启的这一刻。
“我很欣赏你,天城燐音。你不需要我的指令,你也不需要任何人的指令,你总有自己的事要做。
“去吧。”
完整观看一场梦洲上的偶像演出可以获得梦洲币。
不同场次可获得的比率不同。
与属于乱凪砂的所有交易承认梦洲币支付。
乱凪砂话锋一转,“那么,下半场的演出,将由我揭开帷幕,请大家欣赏到最后,静待第一批梦洲币的诞生——它们将是新世界的无价之宝。”
“英智大人要去准备神迹落地所会面临的冲击,对计划书还有什么疑惑由我来为您解答。”伏见弓弦凉而温润的声线从另一通电话中传出。
即使ES也在运作自己的货币,但仅限于es内部的物资、演出费用等支付,并没有在市场上流通,也就是仍旧属于日元支付体系。其他任何新兴行业、业务等都不会脱离这一套。
“同理,教父死亡后流露到市面上的有形资产不足1%,除了很多都是军火、性与毒品业务这一类本身就极难运作也无法曝光的业务线之外,更多是因为代持它的人缺乏了作为教父的威信,就像只保留下了庞大的齿轮结构而缺乏了润滑油的支撑,日渐耗损,只能如巨兽的尸骨般静静滞留在原地。
“但也正是因为这份资产过于庞大又牵扯诸多,即使迄今为止偶尔拿回一档节目的版权并继续运作,都能尝到许多甜头,教父的人足以保住它,但仅此而已。
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来自日本这片土地本身。日本政府在过去教父崛起时被他挟持着,吸取着,也养育着,在阴影里渐渐夺回了掌控权,现在要从这尸骸里索取食粮。
“与其说是在慢悠悠找继承人,不如说是他们已经到了不得不捧出新王,只是在赌谁更值得为之加冕——
“当一个人的言行与意志被放大到足以扰动城市和国家,如果交给不恰当的人,一定会招致毁灭。”
燐音对这威胁着凪砂人生的庞然巨物并不陌生,他只有一点纰漏:他一直以来都是在跟七种茨共享消息,而七种茨正是名单上的继承人之一。
弓弦说之前迫切地想找到七种茨也有这方面原因,教父集团显然正在收网,连几个回到了意大利教父本家的后裔都再被召集回日本,目前均下落不明。
七种茨被收为姬宫家的资产正是因为他的血脉,所以与他失联后,他们更难插手参与教父集团的事。
而乱凪砂过去这段时间所做的事,几乎与教父创立偶像行业时所做的如出一辙。
创立信仰——最忠诚的信任形式,也就是最牢固的利益锁链。
他要以自身担负起整个集团的信用,用自己的能力和决策指挥着所有本来只能日渐衰败的资产再次运作起来。
“凪砂大人正在向那个世界证明他的能力,以一种近乎神启的方式。”弓弦说。
梦洲币与ES货币最大的不同之处在于,梦洲币承诺了总量与流通。
Es的货币只是一种与日元有兑换关系的代币,而梦洲币的总量与教父的资产相等,有自己的发行体系和流通规则,在根本意义上已经是一种完全不同于日元贸易市场的货币。
其中最狡猾的部分在于,教父的地下资产没法直接进入公开市场——法律和道德的麻烦事会源源不断。但等到梦洲币的市场建立起来,那么在市面流通的就只有梦洲币本身。
燐音“啧”了一声。这种等值兑换来绕开法律的方式,柏青哥的逻辑。
“这里本身就是赌博特区,并不用避开简单地以钱生钱的逻辑,所以真正创造价值的部分是,只要凪砂大人做得到,庞大的宝库将会完全可供人使用,能在整个市场上重新运作起来——只要大家相信着他。
“凪砂大人做这一切的真正特别之处是他将偶像活动与资产通行证绑定。一方面是如果如他所愿,缔造了新的神国,那么人们就需要通过来梦洲观看偶像演出来获取入场券,在此基础上可以做的事情有很多,在全日本国土内的偶像培养、梦洲本身的餐饮游玩和赌博消费、包括上岛资格本身。
“偶像行业会一跃成为如同电影、地产,甚至股票等无数依次统治过市场的行业的地位,在培育与发展下,最极端的情况能够取代战争——成为新的战场。
“如果是凪砂大人,他或许是这么想的。他不只是出于对偶像的热爱,还有对人类的热爱。”
载着燐音的轿车已经穿过大桥,在岔路口围绕中央隔离绿化带转了一圈,背向莲朝塔奔去。
“凪砂大人有与英智大人一模一样的缺陷,也正是这缺陷才让他们如此可怖。涉他总是在反反复复提醒英智大人,不只是身体上的休息,还有精神上——把自己从上帝视角抽离出来,看看地上的人群。看看碾过他们时碎裂的血肉和绝望的哭喊声。英智大人缔造ES正是如此,他想‘保护’而不是‘抛弃’,虽然走到今天也已经偏离了很多。
“凪砂大人他……我们都太过相信他,或者是太过轻视他了,七种茨那家伙想要把他当作武器使用,我自身并不反感被使用,我喜欢对别人有帮助,但我知道凪砂大人不是那样的人。
他只会朝着自己的目的前进。
我曾希望教会七种茨什么是爱,或者有一些像涉一样的人出现在他身边,爱他而不纵容他,可以互相利用但也要互相担负起抓住对方的责任……
凪砂大人可能计算得到,但他对那样的代价没有概念。
“被蹂躏梦想的初级偶像,无数被波及的工作人员,那些罪恶再度流出会伤害的平凡人群,那是一种侵蚀国土的剧毒和旷日持久的战争。而且必定会引发其他恶兽的抢夺与垂涎。
“当地下世界取代生存、秩序与美德时,迎来的不会是一个新的盛世,而只是废墟。
“我很喜欢Fine,现在的Fine,已经不会再轻易地决定他人的命运了。”
即使燐音清楚弓弦是在带着天祥院英智的意志做游说,他也无法忽视弓弦话语中那些尖锐的部分。
在他于雪夜离开凪砂之前,在他把凪砂拥入怀抱之前,在他与那个杨梅过敏的少年对视之前,在他看到屏幕上光束笼罩的人影之前,在无数个日夜之前。
凪砂自从被接入手中发出第一声啼哭,就已经被写好了一生命运的轨迹。
自己或许让他略微偏离,或许没有。
他现在只是在如所有神明预言的那般,被重新拖回属于他的世界。
他如此美丽,承载着所有人的期望,甚至包括他自己,信仰着那位神明的他自己。
燐音站在黑暗里,遥遥目视凪砂跪倒在雪白的雕像下,合上双手闭目祈祷。
目视最虔诚地爱着所有世人的圣子走向毁灭。
“在他与所有偶像缔结的契约里,都有一条不起眼的条款。在契约生效期间偶像活动的一切由乱凪砂方支付——这些在前文有详细描述,但是这一条是:在乱凪砂方要求偿还时,可以使用一千梦洲币或者等值日元。
“因为梦洲币在这份文件里规定了未进入市场时等值于一日元,所以绝大多数偶像都并没有特别注意,也确实有一些偶像提前解约时只支付了一千日元。”
“这种不规定具体数字的合同生效吗?”
“更类似于债券,也就是把前期的所有投入都视为总值等于一千梦洲币,也就是一千日元。所以在这种体系下,具体价值波动能被承认。
“这里面最大的陷阱是,今晚的演出一旦结束,梦洲币正式开始运作,一千枚梦洲币的价值会水涨船高——一百万?两百万?
“这些偶像本就是贫寒交加或者不被主流社会所承认才签下契约,他们可能一辈子都还不起,要依据梦洲的演出安排,永远被困在这片方寸之地。
“甚至他们越努力,要偿还的金额越高。一切数字价值都是由他们通过辛勤劳动打拼出来,却不能享受分毫。”
电话那头只传来粗重的呼吸声与长久沉默。弓弦耐心地等待着,他知道已经打动天城燐音了,失去自由正是他的软肋,即使是他人的苦难,他也不能坐视不管。
半晌那头终于开口,“那你们给我的那个东西到底是什么?”
“找到有最高权限的局域网络——你知道在谁那里,这份程序足以获取大部分我们之前无法破解的加密信息,以及令梦洲币的维护网络,也就是账本暂时瘫痪,足以维持到明天早上八点。
“在此期间我们会逐个通知偶像尽快解约,同时遏制一下梦洲币起步的价格和初始信用。
“毕竟如果今晚之后乱凪砂一跃成为足以购买整个日本国土的超级资本,就连天祥院家也会很头疼的。”
弓弦把手放在另一个屏幕的消息发送键上,到电话里传来应下的声音才发送消息,同时按住静音吩咐司机,“可以了,送到塔去。”
“那么天城燐音先生,万事顺利。”
燐音理了理墨绿西装的下摆,在“塔”的前门稍微驻足脚步,感应门自动打开,两旁的警卫狐疑地看过来,燐音按亮英智给的黑色手机上的条码,警卫扫过,无声鞠躬示意进入。
相比石墨般漆黑的建筑主体外表,塔内要明亮宽敞得多,数排水晶铺就的台座遍布大厅墙壁,摆满图书与矿石制品,地面木板和大理石交错,黑色的圆桌并排一直延伸到大堂后侧。
燐音抬头看了一眼,心里默默和发来的结构图对照。大堂深处红铁隔断隔出来的数个功能性空间,每两个厅之间都有一部电梯,地下三层则要通过大堂的电梯到达,通往顶层客房的电梯隐藏在三楼那个中空平台的连廊深处。
燐音踩着半透明的橙石地砖上行,看向头顶的白色大理石吊顶与金属格栅。大厅层高十二米,三楼以上也层高四米以上,看不到可见的监控,但一定有。
天祥院给他制造了可通行的身份和预约记录,只要表现不慌不忙,应该不会受到阻碍。
绕过红石雕像。燐音拐下层之间的窄梯,看到一个黑西装的服务人员坐在接待间里,连忙起身对他打招呼,燐音应了,又觉得那人眼神奇怪,走出三步回头,果然看到那个侍者正在对对讲机说些什么。
燐音径直走过去用手在他面前挥挥,“我有预约会面记录,怀疑的话你这里或许可以再次验证一下?”
侍者忙不迭地点头,“不是怀疑您!只是如果有访客要乘坐这部电梯有一道安全验证程序,这还是第一次启用,带着设备的警卫正在赶过来。如果耽误您的会面真是十分抱歉!但这也是管理要求,请一定配合。”
燐音后退一步,心里警铃大作。
第一次启用,天祥院可能之前都不知道这道验证的存在。要击倒这个侍者吗?不,不能冒这个风险,这里的警报系统一定远超常人想象。
他仅仅是犹豫了一瞬,已经看到一小队警卫拿着东西朝他走来,燐音用余光看了看刚才下来的楼梯。从这里离开酒店至少需要两分钟,而且一旦离开,至少今晚不会再有机会阻止这一切。
“这位……对的,身份识别是对的,”带头的警卫又扫了一遍身份电子标识,彬彬有礼地提醒,“现在请抬头注视我手里的屏幕,我们做一下虹膜验证。”
燐音有些僵硬地抬头,把脸凑向那个小方盒,能感受到扫描光束在眼睛上迅速掠过。
“滴、滴、滴”。
燐音吸了口气,警卫皱着眉头看着他那侧屏幕上显示的结果。他身后的警卫已经把手伸进了腰间。警棍?电击棒?枪?
“啊,这边显示您刚才眨眼了,扫描不完整,”警卫稍微点头,“再扫一次好吗?稍微多睁一会儿就可以。”
“滴。”
“可以了。”警卫回头对侍者比OK的手势,“带贵客上去吧。”
电梯合拢,滑向上方。燐音盯着电梯金属门里自己模糊的身形,直至一条裂缝从中贯穿、扩大,露出暖黄灯光下那扇紧闭的黑色双开门。
左右都是深不见底的连廊,门扉右侧的验证设备燐音很熟悉,一个是刚刚使用过的虹膜验证。
燐音闭了下眼睛,凑过去。红色的光束扫过,指示灯呈现红色,再试三次依旧。
另一个是与那间地下仓库一模一样的生物识别模块。
燐音从西服内袋取出那枚铂金手环,扣在手腕上,手指悬在宝石上方。
“我要把你送过去,是因为只有你才能进入那座塔的腹地,”英智说,“走进他允许你走入的地方。”
燐音把指腹放在宝石上,轻微蜂鸣,双开门缓缓向内开启。
另一只手在口袋里握紧的手机传来震动。程序已经搜索到屋内的加密网络正在攻击,连接上只需要时间问题。
一双瞳子与他对视。
凪砂正穿着银灰色的长绒浴袍坐在黑木桌子上,脚踩着沙发椅,湿漉漉的长发披散在肩头和脸颊,水珠顺着发丝缓缓流下。
他一只手压着一本放在桌面上摊开的书,另一只手似是奖励似的拍了拍桌子上正在尖叫“欢迎客人!欢迎客人!”的智能终端,让它安静下来。
燐音三步并作两步走近,凪砂似是好奇地侧头,已经被燐音整个人的体重和动作压倒在桌上,头发散开铺了半面。
他因为受到撞击闷哼一声,燐音几乎是蛮横地寻找着口舌侵入,两只手臂伸到凪砂脑后和腰间把他牢牢箍住,膝盖半跪在桌子上,几乎像是要把他嵌进胸膛。
直到凪砂咬了他,燐音才气喘吁吁地放开,抹了把沁出鲜血的下唇,又把手移过去支在也正在大口呼吸的凪砂耳侧的桌面上,盯着他。
“时间够了没?”凪砂说。
“什么时间?”
“我说你的手机,一直在震,”凪砂用眼神指指燐音的口袋,“小动作搞完没?”
“哦,”燐音说,“我没数啊。”
凪砂的头发比起之前略略更偏分一些,耳侧和脑后的颀长发丝不幸地被搅得揉成一团,眉形也是刚演出后修来的整齐刀型,皮肤被自己刚才折腾得透着血色,睫毛还在颤动。
凪砂忽然屈起膝盖结结实实怼在燐音腹部,燐音从桌面上往后跌去陷在沙发椅里。
凪砂跳下桌子,压在他的大腿上伸手进口袋,把手机掏出来看了一会儿,长按关机扔在一旁的地毯上,手机滑出去磕在桌角。
凪砂两只手撑住沙发椅的扶手,俯视着他。
燐音的思绪完全搅成一团乱麻。他揣测过许多再次见面的情景,也许凪砂会惊讶,也许凪砂会质问,也许凪砂会与他坐在长桌两侧来一场句句伤人不死不休的谈判,但都没有发生,他完全无法抵御凪砂也无法埋藏自己的心思,所以只是一如往常用躯体表达心意,而凪砂应允。
此刻凪砂所特有的檀木香和湿漉漉的水汽萦绕在他的鼻尖,凪砂仅仅是逼近他便足以支配他。
“我觉得你还是从这个世界上消失好,天城燐音。”凪砂低头舔去燐音嘴角的血珠,又几乎抵着鼻尖凝视着他。
“可我又舍不得,”他的声音透着悲凉,“你离开留下的那个黑色空洞,我不管怎么努力都无法填满它……只能绝望地看着它生长蔓延,直到把我吞没。”
“如你所愿了,你走吧。”
凪砂退开倚在桌面,把刚刚挣扎中散开的浴袍重新收拢在胸前,“没有人能杀死‘乱凪砂’,即使是天城燐音,也不能。”
“是吗?”燐音听到熟悉的腔调就无名火窜,从沙发里弹起来,捏住他的下巴逼他跟自己对视,
“又是这样?又把自己关在那个无往而不胜的神明壳子里,不管别人怎样对你都没有关系?”
“燐音,我爱你,爱过,所以我——”还没来得及多吐几个字,就被用堵住嘴唇的方式打断。
“爱过?”燐音表情阴沉,“你再说一个试试。”
“我是说你能不能不要管——”又堵住。
“你发什么疯!”凪砂一个巴掌扇过去,燐音脑袋歪向一边,圈住凪砂腰间的手臂却没有放松,一用力把人扛在肩膀上,向左侧深蓝色的床走去,“那就等我发完疯,再好好跟你聊聊接下来的事。”
燐音把凪砂整个上半身悬挂自己的肩后,箍住他的大腿后侧,无视在挣扎着偏离重心的人几步走到了床边,把他扔在床上,单腿分开压上去。
阔床上空的柔和圆灯应声而亮,洒在凪砂脸上的光芒随即被燐音的背影盖住,燐音一手按住凪砂的左肩,另一只手把凪砂的右手手腕压在头顶,不管不顾地掠夺着凪砂的呼吸,再次被利齿划伤也没有停止。
“不是说要让我消失?刚给了你肘击后脑的机会,”燐音垂眼盯着仍在剧烈喘息和挣扎的凪砂,“自由搏击课程上不是很能打?”
凪砂清晰可见地翻了个白眼。
燐音稍微弓起身子留出一点空间,把右手抬起来去解领带和马甲扣子,凪砂刚获得自由的左手立刻往外推搡燐音。
燐音有些不耐烦地把凪砂整个翻过来跨坐上去,把他的左手扣在腰上用膝盖压住,自己左手卡在他的嘴里,右手继续做刚才的事。
指尖和湿润滚烫的舌头摩挲而过。即使凪砂想避开,他的嘴也就那么大点儿地方,舌头只能在燐音的食指与中指之间奔逃,泄露出一些喘息。
燐音盯着他银丝缠绕的后脑勺和露出的绯红耳廓,心里却异常平静。
窝火,烦躁,控制。
他早就被凪砂驯养了,也只有凪砂能承受他放肆释放的破坏性能量,如同默契,凪砂一日不休地呼唤着他。
燐音把扣子褪到一半,压着的人不动了,燐音把腿挪开给人翻过来,凪砂仍旧是一副气闷的表情,漂亮的眼睛也不直视他,就是往右上翻。
燐音看得好笑,时至今日,世界上怕是只有自己敢这么对他,一只手仍然解扣,另一只手从浴袍边缘伸进腰间滑过腰后的肌肤搂了一把,把两个人的下半身贴起来。
闹了这一会儿,燐音的下半身已经涨得难受,但还碍着西裤。
凪砂的阴茎早就袒露在外面,挺得笔直,被燐音的挺立一蹭,凪砂整个人都蜷缩了一下,微微发着抖。
燐音先凑上去,把舌头伸入凪砂的口腔,又强迫他仰头吻了一会儿,再把刚才嵌着的手指放进去,“舔。”
凪砂眉间的阴影皱成好看的三角形,但他耐心地用舌尖拨弄着燐音的指间,燐音把手指伸得更深几乎要触到喉咙,凪砂条件反射似的呕了一下,但仍把燐音的手指含在唇间,用唾液完全浸润。
燐音已经把黑金双环的皮带扣解开垂在一边,拉开金属色的裤链,黑色平角内裤里的阴茎昂首挺胸,几乎要把布料顶裂。
燐音刚退开一步去整体褪下裤子,凪砂又立刻从床上弹起。燐音把裤子从脚踝脱掉扔到一边,赤脚走到刚跑到客厅沙发边的人旁边,从背后腋下环抱住把他捉回来,“放我进来的是谁,啊?大少爷。”
燐音就着手指上残留的他自己的唾液把手指伸进凪砂的后穴时,他彻底不挣扎了,两只手抓住蓝绒布床单,整个人只是靠在枕头上,微微喘息着。
燐音压低身子凑得近一些,用膝盖将他的大腿根分得更开,“抬手,搂住我。”
凪砂的嘴唇无声蠕动,像是在说什么,他针刺般地看了燐音一眼,双手环绕在他的脑后。燐音把手收回沿着腹肌攀缘上去揉捏着他的乳头,另一只手就扶着阴茎对准刚开了一点儿的小口往里捅进。
“嗤”凪砂吃痛地吐出声,又把头后仰来遏制声响。
燐音习惯了他这番架势,别扭的时候,不痛不会做反应。燐音就着力度在穴口慢慢磨,一点一点往里面生挤,凪砂圈着燐音脖颈的手臂收紧,燐音微微低头,凪砂便已经仰起脖子主动凑过来与燐音唇舌交错。
不只是没有润滑带来的生涩,还有凪砂肢体本身的僵硬。
刚才这一番厮打,已经好很多,但他的大腿和臀部还是抗拒地紧绷着,燐音就用拇指不断摩擦着凪砂的大腿与胯部之间让他放松。
多少会有些发痒,凪砂呻吟一声,上半身微微曲起来,燐音的阴茎已经磨进了一半,便开始挺立腰肢慢慢律动。
凪砂忽然又开始推燐音,“啊哈、啊哈”地喘着气,本就挤压着燐音的甬道一阵阵发紧。
燐音一时有些发愣,他很熟悉凪砂这副样子是接近前列腺高潮的表现,但是来得似乎有些过快。
倒不用担心结束,内高潮本身可以一波接着一波,只要不让他射出来,还能一起做上许久,但是也过于敏感,异常得简直像身体在代替主人诉说着心事。
凪砂盯着他,睫毛间瞳光闪动。很明显他也意识到了,甚至脸颊和鼻尖的血色愈浓。
燐音反而收慢了动作,一只手覆在凪砂的下腹部,然后慢慢撞击,手指按压着去感受触达的位置,随着节奏在外部按动,凪砂搭在燐音背上的手先是抓过燐音脊梁,又攥紧成拳,另一只手无法自制地插进自己的发间,眼睛略略上翻。
燐音坏心思地诱他说话,“要不要?”
“滚……滚下去……”凪砂甫一开口就不成字句,仍旧嘴硬。
燐音又撞了两下,就是不提频率,凪砂将到未到,梗在一个位置,难耐得直用大腿夹燐音的腰。
“看看你这张伶牙俐齿、净说鬼话的嘴。”燐音捏住他的下巴把舌头扯出来,凪砂仰着头与他对视。
燐音放开手,凪砂还在吐字,“滚。”
燐音有些愠怒,真就把阴茎收了回来,盘腿坐到一边,看着双腿屈起分开仰躺着的凪砂,“到底要不要?”
凪砂瘪了瘪嘴,倒是没说话,但眼眶里有抑制不住的大滴泪珠滚出来。燐音一惊,他着实没想到怎么一见面把这大少爷弄哭了,甚至还没开始弄他。
“我叫你滚,有多远死多远……”凪砂还在骂他。
“好了,好了。”燐音凑上去耐心地哄着他,“我在呢,我在呢。”
凪砂抓住燐音的后脑勺头发把人拉下来吻得牙齿都要碰在一起,燐音也再度插入,不再戏耍他,按照长久以来做爱探索出来的位置猛烈撞击,没几下凪砂便整个人痉挛起来,抱得燐音更紧也吻得更深。
凪砂的酒店房间里没有烟,但冰柜里有好几瓶酒。燐音自己喝掉了大半瓶金酒,凪砂也伸手要了一瓶赤霞珠喝下一半。他们从床上、地毯、沙发做到浴室和落地窗,此刻凪砂正筋疲力尽地躺在床上摊开着,还抱着塞着木塞的酒瓶,燐音伸直腿坐在另外半边,背靠着床头。
凪砂把酒瓶扔到地毯上,翻了半圈滚过来,脑袋凑在燐音腰上搂住他,燐音把手指插进凪砂的头发摩挲着,凪砂舒服地闭着眼睛。
“我可不可以认为是你也在想我?”燐音笑吟吟地低声说。
“我不知道怎么处置你,燐音,”凪砂说,“每当我觉得一切正在静止、停滞,散发着柔和的圣洁的白光……你就这样走进来,带着摧毁一切的火焰和热度。 ”
“不管你答不答应,我会一次一次——又一次,一直来到你面前。”燐音拉起凪砂的手背轻吻。 “这是你留给我的呼唤。”
凪砂微不可闻地叹息了一声。
“天城燐音,我们签订契约吧。”
“怎样,也要把我变成在你的舞台上日夜不休的木偶吗?”
“不是,我是说,我们结婚吧。”
燐音坐直了一点儿,凪砂也直起身躯,坐在床上手撑着床面,看着燐音。
“你知道我今晚来做什么的吗?”
“我知道,我一直都有你的踪迹,和英智君接近你的记录。我们的情报系统同样出色。”
“那你还是放我进来了?”
“只要你要来,我没法阻止你。我也希望你来。”
“那些签订了契约的偶像会怎么样?”
“梦洲币没那么容易崩溃,我们的人也有各种预案,应该会比搞破坏的人估计的早启动一些,伊甸园的计划只是上路晚了几个小时,仍旧会展开我们的伟大旅程。
“至于所有的偶像,我们早于你带来的攻击程序里那些人一步就发送了相关说明书以及一份全新的契约补充协议——只要他们不主动解除,这份契约协议即时生效,包括梦洲给偶像的承诺,自由出行和安排日程的保证,兑换比率优惠,可能还有那么一点点威胁条约,一旦解约就永远无法加入任何有乱凪砂方的合作演出等。
“你们争取来的‘时间’并没有多大用处吧。我跟你打赌,到梦洲币正式开始运作,解约的偶像不足十分之一——不,1%。 ”
乱凪砂一边梳理着头发,一边游刃有余地吐着冰寒话语。
燐音仍旧带着笑容看着他,眼神慢慢降下温度,良久变成一声叹息。
燐音前屈身体,换成半跪的姿势伸手过去把他搭在脸颊上的头发捋顺。
“凪砂,我永远会被你征服,跪拜在你面前,”燐音诚挚地回应,“但不是这一次。”
凪砂金红的瞳子陷入那片湛蓝的海。他注视良久,无声地胸腔起伏,“我就知道。握不住你这团火焰。”
“你呢?试图驾驭山风的人怎么样了?”燐音把他垂下的额发卷在手指上。
“都死了。”凪砂嘶嘶地笑了起来,齿间冒着寒气,“想要指挥风暴,却卷走或撕碎……一些什么的。”
“你看,这就是你的迷人之处。”燐音凑近,捧起他的脸深吻,“侍奉你是危险的,残暴而自知,光是讨你欢心可得不到你的爱。 ”
凪砂用难以言喻又波澜起伏的目光注视着他,“那先记住一点吧,欢迎来到暴君的宫殿,这里可没有回头路和逃生出口。”
“凪砂,你知道人怎么探路,怎么前行?”燐音说,“用身体,而不是思索;用行动,而不是话语。”
凪砂盯住燐音红色额发下泛着湛蓝冰纹的美丽眉眼,锋利如刀而又灼热滚烫。
他往后仰平躺下来摊开双臂,“那我们再做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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